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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况周颐的女性词学观

2016-09-28刘红红

文艺评论 2016年5期
关键词:闺秀词话词作

○刘红红



试论况周颐的女性词学观

○刘红红

况周颐对女性词人词作的批评,可见的资料大体分为两类,一类为词话,一类为词籍序跋。词话类包含《蕙风词话》《蕙风词话续编》《况周颐词话五种》《历代词人考略》《织馀琐述》《玉棲述雅》。《蕙风词话》与女性词人词作相关的论词条目有十多条,占总数的3%;唐圭璋所辑《蕙风词话续编》中约有十五条论词条目与女性相关,占总数的10%;根据孙克强先生辑校的《词学讲义》《餐樱庑词话》(见《况周颐词话五种》),况周颐亦零星谈及女性词人词作。以他人之名发表的词话中,《历代词人考略》有十则左右论及女性词,署名吴县况卜娱(况周颐夫人)的《织馀琐述》有十余则与女性词人词作相关的材料,而由其弟子陈云彰整理发表的《玉棲述雅》中,更有多达33则专论清代闺秀词。

词籍序跋类有四篇由况周颐撰笔的女性词序跋,即《朱淑真校补断肠词跋》《顾春东海渔歌序》《东海渔歌校记》《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序》。我们在研读这些论词资料的基础上,探讨况氏的女性词学观。

一、况周颐论词资料中的女性词人

况周颐从时间上梳理了历代女性词作者,大致涉及到宋代的朱淑真、李清照、孙道绚、聂胜琼、延安夫人、阮逸女、王清惠;辽代的懿德皇后;明朝的徐淑秀、曹静照、成岫;清代的郑如英、席佩兰、吴小荷、顾春、吴藻、熊琏、伦灵飞等人。况周颐泛论历代女词人,举其名篇警句,兼涉考据,对这些女性词人的词作、词风、用意、造句各方面提出况氏自己的看法。不仅如此,还提到了异域女性词的创作情况:“康熙间,检讨孙致弥陪使朝鲜,手编《采风录》,载王妃权氏词三首……《采风录》所载,又有公主婷婷、许景樊、李淑媛、海月四家诗,可知彼都渐被文化,金闺诸彦,不乏铭椒咏絮才也。”①

这些女性创作群体的身份或为闺秀,或为女史,或为歌姬、宫女,女冠,其中闺秀是创作的主体。况氏对女性的家庭身份多有描述,或为某人之女,如李淑昭、淑慧为笠翁(李渔)二女;或为某人之妹,如杨妹子,宋宁宗恭圣皇后妹;或为某人之室,如席佩兰,“道华一字韵芬,适常熟孙子潇(原湘),夫妇并耽风雅,时人以管、赵比之。”意在说明闺秀词的创作受到家庭环境及周围男性词人的影响。此外,况氏对女性词人的人品也多有评价;对有才艺、有识见的女子多褒奖赞誉,况周颐在《玉栖述雅》开篇对黄月辉词的评价即显示出他对女性识见的赞许,“月辉女史时代在端木先生前,绮语之当忏除,已先言之。曷图闺彦,具此卓识”。同时,对女性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

二、况周颐对女性词人的词作品评

《蕙风词话》卷二第三十七条:“《织馀琐述》:宋洪文惠《盘洲词》,余最喜其《生查子》歇拍云:‘春色似行人,无意花间住。’《渔家傲引》后段云:‘半夜繋船桥北岸。三杯睡着无人唤。睡觉只疑桥不见。风已变。缆绳吹断船头转。’意境亦空灵可喜。蕙风云:余所喜异于是。《渔家傲引》云:‘子月水寒风又烈。巨鱼漏网成虚设。圉圉从它归丙穴。谋自拙。空归不管旁人说。昨夜醉眠西浦月。今宵独钓南溪雪。妻子一船衣百结。长欢悦。不知人世多离别。’委心任运,不失其为我。知足长乐,不愿乎其外。词境有高于此者乎?是则非娱所能识矣”。

对于宋代洪文惠的《盘洲词》,女性与男性欣赏的角度不同,作为女性的卜娱欣赏空灵的意境,作为男性的况周颐喜好旷达的情怀,况氏认为,女性词人达不到男性词人欣赏的高度。男女欣赏趣味的不同说明男女性词人的创作风貌也不同,况氏结合女性的生活场所,女性词的创作特点,提出“评闺秀词,固属别用一种眼光”②。“这别种眼光,大略说来,就是文字的纤美敏妙中所体现出的其‘词心’的柔慧”③。

(一)况周颐用别样眼光评价女性词

第一,就风格而言,况周颐认为轻灵是闺秀词的本色;丽而不俗是闺词正宗。

况周颐在《小檀栾室汇刻闺秀词序》中言:“指冷笙寒之地,檀深钿浅之间,迹其轻灵,每近北宋;或者秾郁,上追南唐。钗翘慨慷,亦有苏、辛之派;琴瑟喁于,尤多赵、管之匹。”④这里提到女性词的风格有轻灵、秾郁、(慷慨)豪放三类,况氏指出:“轻灵为闺秀词本色,即亦未易做到行间句里。纤尘累累,失以远矣。南海吴小荷(尚喜)《写韵楼词》……〔南歌子〕《寄怀湘君四嫂》云:‘东风吹梦似浮萍。且把一衾愁绪、伴啼莺。’〔忆秦娥〕云:‘苕苕更漏,诉人离别。’皆以轻灵胜者。”⑤轻灵是闺秀词的本色。轻灵不足则易致纤。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一第十六条云:“词人愁而愈工,真正作手,不愁亦工,不俗故也。不俗之道,第一不纤。”为保证词作的不纤,况氏推崇词作的不俗,他进而指出“丽而不俗,闺词正宗。”所谓“丽”,况周颐在《蕙风词话》卷二解释说:“词笔‘丽’与‘艳’不同。‘艳’如芍药、牡丹,慵春媚景,‘丽’若海棠、文杏,映烛窥帘。薛梯飙词工于刷色。当得一‘丽’字。”可见况氏所谓的“丽”是清丽。以此为标准,况周颐指出:

(孙道绚)冲虚居士词,丽而有则,丰不垂腴。⑥

严端卿词……词笔婉丽娟妍,如新月吐岩,初花媚蕤。⑦

杨古雪(继端)《蝶恋花·春阴》……《买陂塘·西泠送春》……两词佳境,渐能融婉丽入清疏。⑧

这里的“丽而有则”“婉丽娟妍”“融婉丽入清疏”可以说是丽而不俗的同意表达。

第二,就内容而言,况周颐认为,评闺秀词勿庸以骨干为言;闺秀词以赋物擅长。

首先,况周颐指出“评闺秀词,勿庸以骨干为言。大都嚼蕊吹香,搓酥滴粉云尔”⑨。认为闺秀词的内容单一而琐碎,“大都嚼蕊吹香,搓酥滴粉”。其次,蕙风认为“闺秀词,心思致密,往往赋物擅长”⑩。在《织馀琐述》中,蕙风评价顾太清《定风波》歇拍:“闲向绿槐阴里挂。长夏。悄无人处一声蝉。”为“情景绝佳,咏物圣手。”评朱葆瑛(璵)《鬲溪梅令·柏芳阁赏梅作》“半含半放露华鲜。月争妍”为“梅之精神如绘。”评“得趣居士词喁喁呢呢,致绣细熏。”这里,况周颐结合女性的心思致密,指出女性词具有体物细腻的特点。评孙道绚《咏雪》〔清平乐〕歇拍:“无奈熏炉烟雾,腾腾扶上金钗。”为“此景冷艳清奇,非闺人不能写出。”评吴小荷《写韵楼词·念奴娇·除夕》:“镜里宜春钗髻绾,彩胜红绒斜束。”为“语致非闺人不能道。”评徐淑秀“入画无人知是我,倚阑看蝶认为花”之句,“‘入画’二语,却未经人道”。评钱塘关秋芙(瑛)《望江南》:“一春无病瘦无医。”为“似乎未经人道。”这些非闺人不能道之语,未经人道之语,体现出女性敏于感物、深于感物的精神气质。

况氏不仅论及女性词体物细腻,对女性词情感表达的细致也有所论及:“浦合仙女史《临江仙》:“记得纚笄侵晓起,画眉初试螺丸。春痕淡淡上春山。乍惊新样窄,较似昨宵弯。一样敷来仙杏粉,难匀怪煞今番。传闻郎貌玉姗姗。妆起娇不起,偷向镜中看。”这首词细腻地描绘了及笄之年的少女春情萌动,对镜梳妆、自我欣赏又求全责备的微妙情怀。况周颐评道:“此词描写初笄情景。换头二句,是真确语,亦未为奇。第非其人,非其时,虽百思不能道。”况氏肯定了浦合仙描写女子初笄时的细腻情感。

第三,就语言技巧而言,况周颐认为女性词具有巧慧的特点。

诚如邓红梅所言“女性敏于感物、深于感物的精神气质,女性对于语言创造的灵性相结合,形成了女性词以清慧为美的审美特征”⑪,况周颐对女性词在语言运用上的灵性也极为赞赏:

评闺秀词,勿庸以骨干为言。大都嚼蕊吹香,搓酥滴粉云尔。亦有濬发巧思,新颖绝伦之作。《闺秀正始集》,张芬《寄怀素窗陆姊》七律一首,回文调寄《虞美人》词。诗云:“明窗半掩小庭幽,夜静灯残未得留。风冷结阴寒落叶,别离长望倚高楼。迟迟月影移斜竹,叠叠诗余赋旅愁。将欲断肠随断梦,雁飞连阵几声秋。”词:“秋声几阵连飞雁,梦断随肠断。欲将愁旅赋余诗,叠叠竹斜移影、月迟迟。楼高倚望长离别。叶落寒阴结。冷风留得未残灯。静夜幽庭小掩、半窗明”。⑫

钱餐霞《绮罗香·咏枕》末段云:“惯偷窥、双靥偎桃,也曾上、半肩行李。甚新来、愁病恹恹,日高犹倦倚。”“双靥偎桃”“半肩行李”,属对工巧。歇拍作淡语,尤合疏密相间之法。盖论闺秀词,与论宋元人词不同,与论明以后词亦有间。即如此等巧对,入闺秀词,但当赏其慧,勿容责其纤。⑬

张芬将其七律诗以回文体写成《虞美人》词,濬发巧思,新颖绝伦;钱餐霞《绮罗香·咏枕》中,“双靥偎桃”“半肩行李”属对工巧。两者的共同特点是“巧”。况周颐针对女性词的创作特点,提出评价闺秀词与评价宋元人词及明以后词不同的新标准:“但当赏其慧,勿容责其纤。”况周颐肯定了女性词在语言、字句上的清慧之处:认为储慧“三瘦词可与毛三瘦齐名”,评吕寿华《浪淘沙》:“试问海棠知道否,昨夜东风。”《菩萨蛮》:“莫把绣帘开,怕他双燕来。”为“变化前人句意,敏妙无伦”,认为钱斐文《清平乐》“‘浓热小炉檀炷,负他自在荷香’慧心人语,有碧耦玲珑之妙,《高阳台·戊申清明》:‘摇雨孤篷,重来不是寻春。’从张玉田句‘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脱化而出。”

这些评价体现了况氏对女性词语言轻美、构思灵巧的赏识,但同时况周颐指出这些聪慧语的运用要符合格调的要求,评席佩兰《壶中天·题归佩珊雨窗填词图》:“只看雨零蕉叶上,悟出美人前世。”为“何尝非聪明语,然而直可谓之疵类,伤格故也。”类似的品评还体现在对柯劭慧词的评价上:“(胶州女史柯劭慧)稚筠有《楚水词》,《浣溪沙》起调云:‘叠叠山如绣被堆。盈盈水似画裙围。’思致绝佳。《虞美人》过拍云:‘夕阳一线上帘衣。正是去年游子忆家时。’则意增进,庶几渐近浑成矣。”况氏虽肯定柯劭慧词作思致绝佳,但更为赞赏其词意增进,渐近浑成的境界。可见,况周颐更为欣赏词的气格(格调)以及词作整体的浑成,而不仅仅是字句、语言的形式美。这体现了蕙风“重拙大”词学思想在女性词评价上的渗透。

(二)况周颐用评价词的一般标准评价女性词

况周颐主张对闺秀词要别用眼光看待,认为女性词具有轻灵、纤巧、小慧的特点。而这些特点与况周颐评价词“重拙大”的标准多少有些背离,况周颐《词学讲义》云:“轻者重之反,巧者拙之反,纤者大之反,当知所戒矣。”

况周颐在《东海渔歌序》云:“夫词之为体,易涉纤佻,闺人以小慧为词,欲求其深稳沉着,殆百无一二焉。”⑭认为女性以小慧为词,境界不够阔大,做到“深稳沉着”一般不太容易。但是蕙风在评价女性词的时候,又期望女性词具有比轻灵更高的沉着境界。

评萧恒贞《月楼琴语》词:“疏秀轻灵,兼擅其胜,似此天分,自进于沈著,可以学北宋,未易期之闺秀耳。”评吴小荷(尚喜):“词以轻灵为胜,〔踏莎行〕《遣怀》云:‘绣幕慵开。雕阑倦倚。金钗难绾芙蓉髻。也知点检怕愁来,愁来浑不由人意。身似蓬飘,人如匏系。壮怀空有须眉志。羡他懵懂胜才能,从来物巧招天忌。’此阕后段,渐近沉着,视轻灵有进矣。”评吴小荷〔碧桃春〕《己亥元旦》:“烛消香透晓来天。东风入绣帘。一声恭祝画堂前。椿萱眉寿添。调凤律,献羔筵。斑衣学古贤。融融春色报丰年。书云快睹先。”为“此词近凝重,有精采,又非以轻灵胜者,可同年语矣。”况周颐一方面肯定闺秀词的本色为轻灵,另一方面又认为沉着是比轻灵更高的境界,凝重沉着是况氏对女性词风格的更高期许。

何谓“沉着”?

重者,沉着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⑮情真理足,笔力能包举之。纯任自然,不假锤炼,则沉着二字之诠释也。⑯

沉着是词的最高境界,沉着“在气格,不在字句”,“情真理足,笔力能包举之。纯任自然,不假锤炼,则沉着二字之诠释也”,可见,沉着不在词作的字句语言,而在词作的整体气格和思想感情。

首先,“沉着”在于词作的整体气格。蕙风在《东海渔歌序》中以纳兰性德与顾春词相较:“欲求妍秀韶令,自是容若擅长;若以格调论,似乎容若不逮太清。太清词,其佳处在气格,不在字句。当于全体大段求之,不能以一二阕论定,一声一字为工拙。”指出顾春词境界阔大,以整体出彩,胜在气格。况氏认为,词作能做到沉着或渐近沉着的女性有伦灵飞、顾春、熊琏等,这些女性往往颇有男儿气。

(伦灵飞)词尤清婉可诵,气格渐近沉着,不涉绮纨纤靡之习……如右数阕,矜持高格,浚发巧心,进而愈上,何止与琴情阁、生香馆分镳(右鹿)平辔而已。⑰

太清词得力于周清真,旁参白石之清隽,深稳沉着,不琢不率,极合倚声消息。求其诣此之繇,大概明以后词未尝寓目,纯乎宋人法乳,故能不烦洗伐,绝无一毫纤艳涉其笔端。⑱

如皋熊商珍女史,号淡仙,亦号茹雪山人。许字同里陈遵,未几,遵得废疾,遵父请毁婚至再,商珍坚持不可,卒归陈,里党称其贤。有《感悼词》数十首,日《长恨编》,皆为金闺诸彦命薄途舛者作……女史词诗俱妙,出自性灵……熊淡仙凛冰雪之贞操,振金荃之逸响,一洗春波纨绮,近于朴素浑坚……清疏之笔,雅正之音,自是专家格调。视小慧为词者,何止上下楼之别。⑲

况氏认为伦灵飞词“不涉绮纨纤靡之习”,是因为“气格渐近沉着”;顾太清词“绝无一毫纤艳涉”,是因为词作“深稳沉着”,熊商珍词“一洗春波纨绮”,较少靡弱处,是因抒情雅正而有力,颇具格调。可见况周颐认为气格沉着可使词作摆脱纤艳之弊。

其次,“沉着”在于词作的思想情感。况氏对女性词表现出的真挚情感极为赞许:

延安夫人词悃款入情,语无泛涉。蕙风外子撰《香海棠馆词话》有云:“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观于延安词,益信。⑳

阮逸女词,情移画里,景赴笔端。纯任性灵,不假雕饰。㉑

聂胜琼《鹧鸪天》词,纯是至情语,自然妙造,不假造琢,愈浑成,愈秾粹,于北宋名家中,颇近六一、东山,方之闺帏之彦,虽幽栖、漱玉,未遑多让,诚坤灵间气矣。㉒

况周颐指出“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以“真”为评价标准,他认为延安夫人、阮逸女、聂胜琼这些女性词的情感真挚,值得肯定。蕙风评席佩兰《声声慢·题风木图》云:“易安词,只是枨触景光,排遣愁闷。道华(席佩兰)此作,尤能绵缠悱恻,字字从肺腑中出。虽浑成稍逊,不当有所轩轾也。”他认为,李清照的《声声慢》是借景抒情,情景浑成。而席佩兰的《声声慢·题风木图》则一任情感的抒发,字字从肺腑中出,虽浑成不及李清照,但情感真挚,二者不当轩轾。可见,况周颐对词作情感的重视。同样地,蕙风指出吴小荷为性情中人,故评价其《双调南乡子·永乐署寄怀湘君四嫂》:“春暖昼添长。欲度金针转自伤。记得画堂同刺绣,端相。裁罢吴绫玉尺量。今日雁分行。闺课琴书久已荒。独把泪珠空绣线,凄凉。线短珠多更断肠。”为“何其情之一往而深也。惟有其性情者,为能言情,信然。”指出吴小荷词有真性情,故情感动人。评吕寿华“《秋茄词》,情文惋恻,词称其名。《菩萨蛮·挽弟妇董儒人》云:‘红粉惯飘零。伤心不独君。’所谓既念逝者,行自念也。《高阳台·庭有白海棠一株,花时甚芳,忽经夜雨摧残,触绪感怀,偶填一阕志之》云:‘芳心枉自如霜洁,怎禁他、一例摧残。’则尤灵均《怀沙》之痛矣。”况周颐充分肯定了吕寿华词作所体现的深厚情感。

三、况周颐论女性词人的词品与人品

况周颐认为女性词人的人品与词品是相对应的。一方面,言为心声,读其词,想见其为人,另一方面,人品高洁,词作必佳。况周颐非常重视女性词人的人品、气节,如对熊琏的评价:“如皋熊商珍女史,号澹仙,亦号茹雪山人。许字同里陈遵,未几,遵得废疾,遵父请毁婚至再,商珍坚持不可,卒归陈,里党称其贤……熊澹仙凛冰雪之贞操”,肯定了熊琏的贞操,因此况氏对闺阁女子受到的诋毁极为不满,况周颐《朱淑真校补断肠词跋》:

右校补汲古阁未刻本宋淑真《断肠词》一卷。词学莫盛于宋,易安、淑真尤为闺阁隽才,而皆受奇谤。国朝卢抱孙、俞理初、金伟军三先生并为易安辨诬。吾乡王幼遐前辈(鹏运)刻《漱玉词》,即以理初先生《易安事辑》附焉。显微阐幽,庶几无憾。淑真〔生查子〕词,钦定《四库全书提要》辨之綦详。宋曾慥《乐府雅词》、明陈耀文《花草粹编》,并作永叔。慥录欧词特慎,《雅词序》云:“当时或作艳曲,谬为公词,今悉删除。此阕适在选中,其为欧词明甚。”毛(晋)刻《断肠词》校雠不精,跋尾又袭升庵臆说。青蝇玷璧,不足以传贤媛。此本得自吴县许鹤巢前辈(玉砖),与《杂俎》本互有异同,订误补遗,得词三十一阕,钞付手民。书成,与四印斋《漱玉词》合为一集,亦词林快事云。光绪已丑端阳临桂况周仪夔笙识于都门寓斋。

李清照、朱淑真这样的闺阁隽才受到毁谤,有识之士为李清照、朱淑真辨诬。王鹏运四印斋《漱玉词》附理初先生为李清照辩诬的《易安事辑》,许鹤巢《朱淑真校补断肠词》订误补遗,包含欧阳修《生查子·元夕》误入朱淑真集之说,况周颐认为王鹏运四印斋《漱玉词》及许鹤巢《朱淑真校补断肠词》“合为一集,亦词林快事”,可见况氏为闺阁隽才辨诬,为贤媛正名的意识。

一方面,况氏认为女性词人的词作反映其品格。况周颐《东海渔歌序》:“末世文妖竞作,深文周内,宇内几无完人。以太清之才之美,不免於微云之滓,变乱黑白,流为丹青,虽在方闻骚雅之士,或亦乐其新艳,不加察而扬其波。亦有援据事实,钩考岁月,作为论说,为之申辩者。余则谓言为心声,读太清词,可决定太清之为人,无庸置辩也。”这是况氏为顾太清辩诬,对于顾春因为才貌遭到的污蔑,况周颐用坚定的语气表明,“言为心声,读太清词,可决定太清之为人,无庸置辩也”,由其词推断其人,可见太清人品高洁,毋庸置疑。这是词品与人品的统一。

另一方面,况氏认为女性词人的人品决定词品。况氏为花蕊夫人辩诬,认为花蕊夫人“才调冠时,非寻常不栉者流,必无降志辱身之事。”㉓一般人认为由花蕊夫人所作的《采桑子》后段“三干宫女莲花貌,妾最婵娟。此去朝天。只恐君王恩爱偏。”描写了花蕊夫人受到新君王宠幸之事,但况氏由花蕊夫人的人品推想,此部分绝非出自花蕊夫人手笔,这是况氏认为女性词人品决定词品的一个力证。此外,他在《蕙风词话》卷四第十一条用了很长的篇幅从各个角度考证了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词误入《朱淑真集》,又通过朱淑真的《菊花诗》:“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可见其“志节傲然”,其书法拓本“摘录《世说·贤嫒》一门,涉笔成趣,无非懿行嘉言。”这些旁证说明以朱淑真的为人,不可能写出《生查子·元夕》这样的艳词。

关于词品与人品的关系,况周颐对于男性词的批评与对女性词的批评存在差异。况周颐认为女性词的人品与词品是统一的,而男性词的人品与词品未必对应:“晏同叔赋性刚峻,而词语特婉丽。蒋竹山词极秾丽,其人则抱节终身。何文缜少时会饮贵戚家,侍儿惠柔,慕公丰标,解帕为赠,约牡丹时再集。何赋《虞美人》词有‘重来约在牡丹时,只恐花枝相妒,故开迟’之句,后为靖康中尽节名臣。国朝彭羡门(孙遹)《延露词》,吐属艳香,多涉闺襜。与夫人伉俪綦笃,生平无姬侍。词固不可概人也。”㉔男性词比女性词的创作情形更为复杂。男性词的创作可以是游戏笔墨的“空中语”,词作和人品可以截然相反,但男性词在评价女性词人的创作时,却呈现人品与词品的统一。这也说明了男性对女性道德批评的重视。

概而言之,况周颐“评闺秀词,固属别用一种眼光”,对女性词“但赏其慧,勿责其纤”,体现了对女性词评价的宽容态度,女性词以轻灵为本色,丽而不俗为正宗,况氏指出了女性词的独特之处。同时况周颐用评价一般词的标准评价女性词,期待女性词能达到沉着的境界。况周颐的女性词学观是女性词学批评中的组成部分,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作者单位:南开大学文学院内蒙古科技大学文法学院)

①②⑤⑦⑧⑨⑩⑫⑬⑮⑯⑰⑲㉒㉓㉔况周颐著,俞润生笺注《蕙风词话·蕙风词笺注》[M],成都:巴蜀书社,2006年版,第557页,第568页,第559页,第582页,第570页,第463页,第556页,第463页,第553页,第175页,第49页,第578页,第573页,第441页,第301页,第93页。

③⑪邓红梅《女性词史》[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473页,第20页。

④况周颐《蕙风词话·广蕙风词话》[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446页。

⑥⑳㉑况周颐原著,孙克强辑校《蕙风词话五种》[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97页,第297页,第298页。

⑭⑱况周颐《东海渔歌序》[A],见冯乾编校《清词序跋汇编》第三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第1605页,第160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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