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镇”:现代性逻辑下的艺术幻象世界
——论梁鸿的《神圣家族》
2016-09-28王大鹏张丽军
○王大鹏 张丽军
“吴镇”:现代性逻辑下的艺术幻象世界
——论梁鸿的《神圣家族》
○王大鹏张丽军
“百年乡土中国文学绝大多数都是以乡村为单位,聚焦农民生存悲剧与苦难命运,展现乡村民俗民风的乡土文化审美书写。关于乡镇的乡土文学,可以说少之又少。即使偶尔书写的‘乡镇’,也是文化批判意义上的传统文化空间表征。”①乡镇介于农村与城市之间,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农村的落后,但是又保留着一些属于农村的味道;在一定程度上开始向城市转变,但是还远远没有达到城市的水平。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过渡状态下,其展现出的独特的世界令人着迷。梁鸿最早是一个批评家形象,《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奠定了她作为一个非虚构作家的地位。梁鸿的《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以“非虚构小说”的叙事手法,描绘了在梁庄的人们和走出梁庄的人们的艰难的生存际遇,用真实的采访的形式来获得最真实的一手资料。梁鸿把采访对象的口述实录,以梁庄为代表的中国农民的生存状态,和自己的感触、反思糅合在一起,去展现出她内心的一种同情和对现实的批判,去揭露农民内心的挣扎与无奈。当下在乡村的农民把城市当作是出路,而在城市的农民又是难以融入城市,这条路似乎也是不通的。那么乡土中国未来的方向到底在哪,应该怎么去发展,梁鸿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探讨。
《神圣家族》通过对“吴镇”这一全新叙事空间的建构,展现出生活在农村到城市过渡阶段的乡镇的人生百态,为当下乡土文学的发展又贡献了一个新的叙事空间。梁鸿以12个相对独立又相互勾连的小故事讲述了处于时代变化下的吴镇和吴镇的人们。梁鸿在描写这个小镇的时候采用了更加诗性的话语,并且充盈着烟火气息。相比于一般乡土文学中描写的民俗民风,《神圣家族》里对于环境的描写更加与故事相契合,也更加地精致。再有就是讲述故事的手法亦真亦幻,依然采取小人物来展现大生活,去展现直指人心的精神感召。《神圣家族》这12个故事可以看作是关于吴镇的一个故事,没有主要人物,又个个是主人公。用独特的意象来构筑荒诞的叙事,用复调式的结构展现神圣的吴镇,呈现一种在历史与真实之间的审美镜像。
一、亦真亦幻:复调式叙事结构
“复调小说中,没有轮廓清晰的整体结构或者事先规定好的结局,文本也不是作者世界观或对真理理解的详尽阐述。复调小说的真理是在作者意识、读者意识与人物意识中的积极创造,允许他们都去经历真正的出乎意料。所有的参与者(作者、读者与人物)在创造小说的‘真理’时能平等互动,因为真理需要多种多样的意识”②。梁鸿的《神圣家族》里亦真亦幻的故事,在真实与虚构之间来回自由地转换,这12个相对独立又相互勾连的小故事的交织,便构成了吴镇的生活之网。在这个网下,每个小故事的主人公都在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这些声音在作者笔下汇聚,成了神圣吴镇的声音。
《神圣家族》巧妙地融合了非虚构叙事与传统小说的虚构叙事。梁鸿笔下的每个故事的叙事逻辑不是很明显,人物的出现、事件的发展都像是在简单的罗列,但是仔细阅读之后发现,在这简单罗列的背后隐含着一种真实平淡生活的感触。梁鸿笔下的吴镇,有着平淡的生活色彩、真实的人物再现,同时这些真实的人物、事件又给人一种莫名的荒诞的感觉。小说《肉头》讲述了在医生毅志的家里,几个人在讨论程林发现自己的妻子秀勤偷人的事情。在城市、乡镇、农村,邻里间的家长里短、闲言碎语,都是实际存在的交流形态。精彩之处在于作者塑造了一个堪称“长舌妇”女人杨秀珍。毅志家的这次大讨论是由她引起来的,而且杨秀珍在吴镇上不仅仅是一个爱说闲话的女人,而是一种吴镇生活的串联者,“吴镇就是她的一盘菜,角角落落,早就烂熟于心。她信手拈来,东采一点,西摘一点,烩在一起,看似不相干的东西就有机而整体化了”③。她似乎对于吴镇无所不知,又似乎是在乱传谣言,吴镇的人在她这里变得复杂,吴镇的故事在她这里变得精彩。在《大操场》里,医生毅志、买卖人红星和算命人老李哥合作,成功地用毅志破败的二层小楼,换了有着相对好位置的吴传有的茶炉。这桩买卖的关键人物是算命人老李哥。因为他,大操场边的这两栋建筑变得更加地神秘,他懂风水,但是他更懂得世故。在他的周旋下,一向不善言谈的吴传有澄清了一些关于大操场灵魂的故事。最后住进二层小楼的吴传有却暴死,是不是真的因为这栋被老李哥说得邪门的建筑,说不清楚,但结果就是这样的。算命的人也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种存在形态,而且这些略带神秘的人往往会受到人们的一些尊重,他们说的话也就有了分量。但是作者在《大操场》中塑造的这个算命人亦真亦假,懂风水却依然用计谋、玩世故,在事情的发展过程中,算命人的风水之术又确实起到了作用,使得小说在亦真亦幻中,自然地呈现。
结构与小说形式本身也是一种叙事。在《神圣家族》里,吴镇作为一个县城,不是很大,神圣家族这个“大家庭”下的人物关系也是相互联系着的。梁鸿并不是像传统的描写乡镇文化的小说一样去描写很多有关于民风、民俗的东西,而是采用了多重复调的叙述模式,呈现出了一种以描写人为中心的状态,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一段故事。每个人的故事都会交织在一起,这些故事的重复叠加就汇成了一幅展现“吴镇”民俗风情的生活画卷。每个故事主要讲述了一个主人公,与此同时也涉及了其他故事、其他人的线索,采用人物互现法,使得人物在各种情况下以不同面貌体现出来,人物形象变得更加地丰满形象,故事更加地完整。小说中多次出现“毅志”这一人物形象,就是通过几个故事的不断完善得以塑造。在《漂流》里,毅志是以一个无聊的医生的身份出现的,每天“坐在柜台的电脑前,边网聊,连看电视连续剧”④,“悄无声息的早起。他一个人起床,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一个人发呆,世界唯有他自己”⑤。在《大操场》里,他是想要发财买楼,又想方设法处理掉楼的生意人。在《肉头》里,他是一个怕老婆的丈夫。在《好人蓝伟》里,他是蓝伟的好哥们,在众人都远离好人蓝伟的时候,是他带着吃喝的东西来陪陪蓝伟。另一个人物便是海红,在《圣徒德泉》中,她是与清飞在暗处亲吻,被德泉拯救的人。在《那个明亮的雪天下午》中,她是在迷路后,依靠良光的小女孩。在《明亮的忧伤》中,她是与明亮相爱的成熟女子。作者在不同的故事中,用不同的叙事角度,去描绘同一个人,这种人物互现的写作手法结合一种复调式的叙事方式,让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变得充实而不杂乱。
当然作者在讲述故事的时候,也不是完全脱离出来的。在还原事件原本形态的时候,作者往往会添加进一些客观的叙述。在《漂流》中,作者表达对生活的看法,“生活就是这样。一种事物,一类形象,某个人,存在与逝去都毫无意义,只是在时间和空间中无意义地漂流。但它还在,始终都在。它让人绝望,但又成为念想,成为生活还在继续的一种象征,提醒着我们对时光流逝和生活常在的熟视无睹”⑥。在《好人蓝伟》中,作者叩问人性的本质,“一个人的变化到底从何开始?从一个热情向上的人到艳春说的妥协主义者,这中间到底有怎样隐秘的联系?它们本质上可有共通之处?”⑦作者在小说中加进这样的观点表达,将小说所表现主旨点破。从故事中将人们拉回到现实,同时能够结合故事进行思考,从而能够达到寓教育人的效果。
二、虚实相生:意象符号的隐喻书写
“意象的意义与语言的所指和能指的双重性意义有所联系,但更为复杂,因为它首先是语言和物象的结合,其次是物象对意义的包含,这种包含又不是直说,需要意象本身的展示和暗示,也需要读者的体验和解读。因此意向的意义指涉,具有比单纯的语言的意义指涉更多的浑融性和多层性。”⑧意象的使用本身带有一定的虚构性,但是意象所指代的却是真实的情感和意图。独特意象的使用可以使得文章更加地富有寓意,更有意蕴。梁鸿在《神圣家族》中使用的意象,既是联接故事情节的纽带,而且以其丰富的内涵引导情节进入了新的层面。
《神圣家族》中出现了很多的自然的意象。最典型是云彩,《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开篇,阿清追随一朵能发光的云。“他看到了无穷的远和空,看到了光和云,看到了自己,他只是阿清,那无穷远中的一个小点。”⑨云朵的美好,代表着阿清的内心的希望与对美好的认知。而在阿清看到本来自己敬畏的阿花奶奶真面目的时候,“那朵一直在他心里移动的云没有了,那光和云梯也找不着了”⑩。这朵云消失了,阿清内心难受,他难受的不仅是内心美好东西的消失,更是一种价值认知的崩溃。在《到第二条河去游泳》中“她”自杀后漂流的时候,“一朵灰蓝色的云,跟着她。一切都太安静了”⑪。晴天云彩都是白色的,而这朵云彩却是灰蓝色的,这种冷色调的处理既是一种内心静谧的显露,也是暗含着自杀后的悲哀。当小姨告诉“她”到阴间了的时候,“她不相信,她知道自己还活着,她能看见小姨,能看到河,看到天,还有那片总跟着她的云彩”⑫。云彩在这里是她现实生活的真实存在,是她留存在世间的证据。在《好人蓝伟》中,蓝伟最后回想起自己的岁月的时候,在纸上写下“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⑬。这朵发光的云与《神圣家族》第一个故事中那朵发光的云相互连接,相互照应,像是一种轮回,将吴镇的“神圣”体现。其他的自然意象,包括在《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中的那棵老槐树,最终老槐树被砍掉,建成了凉亭和广场,这也从一方面反映出城镇化建设对于传统的生活的一种冲击。还有在《到第二条河去游泳》中断流的湍水,小说中的“她”原本想在湍水中自杀,但是湍水已经断流,她自杀的地方是运河。“她将永远在这条水泥大河里漂流,慢慢分解,肉一点点剥离、烂掉、发臭,过吴镇、文乡、穰县,一路漂过陌生的地方,直到到达北京。”⑭人工的运河取代了自然的湍水,没有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境遇。这是一种当下现代事物对于自然的破坏。“她”最后甚至不想死在这水泥大河里,也是一种对于现代发展的一种控诉。
除了自然意象的巧妙运用,梁鸿在《神圣家族》中对于社会文化意象的使用,也是非常的精彩。《漂流》中的轮椅,轮椅一个方面承载着老女人,每天都会在几家店铺门前漂流着,是一种被动的漂流。透过轮椅上老女人的视角,在漂流的过程中去展现吴镇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另一方面轮椅是孩子们的玩具,轮椅上的老人也被当成了玩具的一部分,这极具批判性。孩子本身应该是善良的,但是在《漂流》中的孩子,却把一个在轮椅上无法动弹的老人,作为一种玩乐的工具,这其中包含的人心的悲凉与人性的泯灭发人深省。就像是作者在文中所说,“生活就是这样。一种事物,一类形象,某个人,存在与逝去都毫无意义,只是在时间和空间中无意义地漂流”⑮。还有就是《美人彩虹》中的洗发水的味道,女主人公彩虹为了躲避自己弟弟骨灰的味道,而喜欢上洗发露等洗涮用品味道,并且开了洗化店。即使丈夫出轨摔断了腿,无所事事也不加指责,而是一心想着她的店,“她不喜欢有人进入她的世界,闻到她闻到的味道,享受她享受的数字。不停变幻而又可掌控的数字是生活唯一的真理,唯一的靠山”⑯。她甚至搬到了储藏商品的仓库去住。彩虹虽然自从嫁到吴镇,就再没有出过吴镇,却和她的美容洗化店一直引领着吴镇的风尚。“彩虹就是那样一个天然美人,引领着吴镇的风气之先,吸引着吴镇的男人女人们前赴后继。”⑰彩虹因为喜欢洗发水的味道,开了洗化店,并且变得痴迷。洗发水的味道象征着一种变态畸形的生活观念,彩虹似乎脱离了世俗的生活,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意象经过作者的选择与组合,达到象与意互相蕴涵和融合的状态,它自然成为一种社会文化的审美载体,一种人文精神的现象。”⑱梁鸿的这种意象符号的隐喻书写,表现得炉火纯青。透过这些意象,将作者内心的一种精神意蕴印在小说的情节之中,自然而又有深意。
三、“神圣圣徒”:人物形象的诗性描绘
圣徒的本意是先知、圣人的门徒或者是先知、圣人的追随者。在《神圣家族》里,作者塑造了诗性的圣徒一般的人物形象,这一类人似乎有着先知的本领,洞悉着吴镇各种人物、各种事情。作者通过这些人物的描绘,表现到吴镇这个小社会的各个层面。借助这些人物来表达自己对于这些社会存在形态的评价。
在《圣徒德泉》中,德泉作为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流浪汉,每天游荡在吴镇的各个角落,以圣徒的身份“救”了和清飞正在接吻的海红,“救”了被父亲打过的吴小江。德泉已经像是一个独立于吴镇的人,像是神一样听着吴镇的声音,洞察着吴镇的一切。“白天,他垂着眼睛,看着吴镇人在遥远的灰茫茫中走动、说话和吵架,好像都被无形的线牵着,进行着乏味的、整齐划一的表演。一到夜晚,他就觉得自己通体透亮。他能听得到每一家的窃窃私语,能看到每一家房屋后面的人和他们的秘密。”⑲他凭借着自己这种独有的能力,四处“拯救”他人,但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应该被“拯救”的人,所以他眼中所谓的救赎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救赎,而更像是一场闹剧,其结果自然是受到世人的唾骂与捶打。德泉自灵光乍现后,就一直在游荡、救赎、挨打中过着自己的生活。他是悲哀的,却是能够真切地表现吴镇存在形态的人。即使是在吴镇建起了高楼大厦,开始有了灯红酒绿的生活之后,即使是在他发觉自己的能力已经逐渐丧失的时候,他依然坚持着。“圣徒德泉端然行走于吴镇的大街小巷,河坡草场,收集来自吴镇深处的声音,并去拯救那些被不幸抛置于夜晚的各种境遇的人们。他准备好了随时从天而降。他要做他们的守护者。他不允许有人破坏夜晚的吴镇,他不允许哪怕一丝一毫的强迫、污辱和伤害。”⑳最后这个听觉灵敏的圣徒在现代化的建设中逐渐地丧失了能力,这似乎是一种暗喻,是救赎力量的消失。作者将一个流浪的精神病人描绘成一种圣徒的形象,这本身就具有着荒诞的意义。一个本该被救赎的人忙着去救赎别人,那么真正应该救赎他人的人在哪里?社会存在中那些应该被救赎的地方该如何处理?仅仅靠一个疯子圣徒是不可能的,这就给人们以很深的启示和感悟。
另一个圣徒就是《好人蓝伟》中的蓝伟,他是一个好人,不管是在学校中、在生活中,还是在工作中,他积极地帮助着一切需要帮助的人。“他好像一个心知肚明的旁观者和俯瞰者,以一种风清月白的淡然爱着大家。他觉得他就属于这里,吴镇的人们也觉得他一直就在这里生活。”㉑他就像是周围人的核心一样,有着圣徒一般的光亮,像阳光一样照亮着自己和别人。蓝伟总是“嘿嘿”的笑着,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似乎所有的人都受过蓝伟的帮助,但是又像是自己的妻子艳春说的一样,“蓝伟,你真的就是个阑尾,无用就算了,你还害人”㉒。由于蓝伟照顾朋友小周的病重的母亲,小周直到自己母亲死才回来。蓝伟四处借钱为毅志还欠下的债,助长了毅志的坏习惯。蓝伟重视自己的朋友,重视自己的领导,但是却忽略了自己的家人。这样一个“好人”却在壮年时期妻离子散,工作丢失,沦落到红星的沙场做看门人,他多年几乎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他成了伤心生活的象征和符号,说起他来,都觉得难过,但他又是家庭里最核心的成员”㉓。好人蓝伟确实是帮助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好事儿,救赎了很多人,但是和老德泉一样,他没能够救赎自己。老德泉是因为没有意识到自己该被救赎,而蓝伟是无可奈何。他作为一个拯救众生的人,最后“他看到了阿清、老德泉、海红,他们一个个向他走过来,他看到了他们的眼泪、悲伤和内心最细微的想法”㉔。他比谁都看得通透,但是他比谁都无可奈何,现实的社会让理想主义的他无所适从。
还有就是在《杨凤喜》中的将死之人张晓霞,在病痛中的张晓霞控诉他人,将吴镇中的丑恶的一面赤裸裸地呈现出来,这是死亡之前的呐喊,更加地触目惊心。爱说闲话的女人杨秀珍,虽是“长舌妇”,但是也洞悉着吴镇的点点滴滴……作者通过诗性的描绘,把精神病人、老好人、将死之人、长舌妇描写得犹如圣徒一般,所表现出的直指人心的精神感召,寄寓了作者对于现实的批判和对于人心的探索。作者以各种人物形象的精神状态去反映吴镇的精神状态,最后呈现的是一种不正常的、畸形的面貌。这种在乡镇生活中的畸形的精神状态该如何去消解,作者进行了深深的叩问。
四、《神圣家族》的问题与局限
梁鸿用略带荒诞的笔法描绘了一个神圣的吴镇这个大家族,这是对以前非虚构的描写的一种突破,呈现出梁鸿对于乡村书写的新的精神探索。在中国乡土叙事传统下的众多经典文学作品中,对于新乡镇中国的整体性审美书写也有不少,像贾平凹的《带灯》等。仔细阅读梁鸿的《神圣家族》,我们可以看出依然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不足和局限。
《神圣家族》将虚构与非虚构完美融合,讲述了关于吴镇的精彩故事,但是相比较《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却缺少了一种真实感的冲击。在《神圣家族》中,存在着大量的类似于小说写作技巧的展示,悬念的设置故事的讲述有些炫技的成分,少了一种朴实和真切的自然。每一个小故事都是一个好故事,但是略带先锋性质的描绘中总有一些故弄玄虚的色彩。在《圣人德泉》中,对德泉去“拯救”海红时场景的描写,以及对德泉精神病因的插叙,都非常地精彩,让文章矛盾迭起,高潮不断。但是在小说中展现出来了人为的设计痕迹,使小说的真实感降低,呈现出一种是故事又不是故事的特点。
作者荒诞的展现手法略显生涩,《神圣家族》中的小故事在叙述上给人一种混沌突兀的感觉,缺乏一定的叙事逻辑。在《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中,阿清爬到树上,生活在树上,最后却突然变成了树人。而且在被大家救下之后,毅志医生给阿清输上液,没有感到奇怪,却“对哭得死去活来的阿清奶奶和杨秀菊说,‘阿清命大,死不了的。’”㉕阿清在一时间成了树人,嘴巴里长出小枝芽,满是霉菌的身上也长出了小草,这本是一件神奇的事儿,应该继续向下思考、推进,但是阿清醒来就由一个调皮的孩子变成了认真学习、乖巧懂事的好学生。虽然是一种较为魔幻荒诞的表现手法,但是由于内在逻辑不明显,小说中事件的发展略显突兀。还有在《那个明亮的雪天下午》中,海红和良光在迷路时,坟边突然出现的那人,莫名其妙地要拖良光进坟地,是良光的亲人?还是像圣徒德泉一样的人物?突然地出现,突然地消失在文本中。是仅仅为了展现清秀的良光也有野兽般疯狂的一面还是什么原因,无从知晓。
每个小故事里边表现了过多的内容,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略显拥挤,主题就渐渐地弱化。在《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中,九岁的傻孩子阿清在树上看到了拐腿李往猪肉里注水,看到了村干部收买自己的父亲,看到了阿花奶奶的道貌岸然。听奶奶讲述婆媳关系,听村支书吴保国讲为官的艰辛,听二叔讲与妻子的关系。阿清才九岁,就像是《爸爸爸》中的丙崽、《小鲍庄》中的捞渣一样,是一种单纯的代表,但是却接受着不该是他这个年纪该接受的一些东西。而且小说中只是描写了来和阿清讲述故事的人和所讲的事,阿清的反应并没有展现,这就缺乏一定的合理性。还有在《到第二条河去游泳》中,“她”在河中漂流的时候,遇到了曾经在这条河上死去的人,“她”与他们做交流,谈死去的原因,这魔幻的手法非常地精彩,但是她在这条河上遇到了太多的人,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自杀的原因,涵盖到了很多的方面,这就将原本的“她”的自杀动因掩盖,变得模糊。作者将想要表达的内容融入到普通平凡的生活中,形成一种事件内容的单调叠加,从而将小说本身表现的吴镇分解,碎片化了。
梁鸿从一种基于内心生活感悟的追求出发,以吴镇为独特的叙事空间,展现出激烈变化的城乡大环境下的乡镇面貌。吴镇作为一个小镇,在社会生活、文化结构、思想观念上都在随着时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作者以此为视觉窗口,去探究中国现今城镇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状态。通过吴镇各种人物命运的盘根错节,在真真假假之间,去探讨处于过渡地带的乡镇人民的人生走向。和“梁庄”代表的乡村不同,“吴镇”是另一种集合了更多矛盾、悖论的新的领域,其包含的意蕴更加地丰富,充满了各种现代性发展逻辑之下的艺术幻象。作者通过对生活在吴镇里的这些生命群体的命运的描写,展现了中国当代社会中的又一重要的群体,具有重要的思想启示意义。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①张丽军《“当下现实主义”的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47页。
②[美]布莱斯勒《文学批评:理论与实践导论》(第五版)[M],赵勇、李莎、常培杰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58页。
③④⑤⑥⑦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⑲⑳㉑㉒㉓㉔㉕梁鸿《神圣家族》[M],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版,第123页,第23页,第28页,第27页,第231页,第6页,第12页,第74页,第83页,第234页,第86页,第27页,第103页,第102页,第36页,第37页,第229页,第226页,第228页,第233页,第13页。
⑧⑱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04页,第28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