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问题、价值与文化
2016-09-24南京林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江苏南京210037
张 旸(南京林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江苏南京210037)
设计问题、价值与文化
张旸(南京林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江苏南京210037)
在设计领域,设计问题可以看做是实现设计创意与创新的一个关键方面。本文重点探讨什么是设计问题,它们所具有的特征,以及它如何与设计创意产生关联。在设计的过程中,设计师通常从消费者或使用者的“需求”出发,并从这个角度来定义设计问题,可以说对需求的不同判断导致设计结果的不同。文化的意义将如何影响设计的结果?本文继而探讨文化在定义设计问题的过程中的重要意义。
设计问题;价值;创新;文化;思考;记忆
设计问题
基于上世纪库恩(Kuhn)在《自然科学的革命》中提及范式理论,以及60年代西蒙(Simon)于《人工科学》中的设计理论,设计发展至今被认作是一种“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的过程[1]。阿切尔(Acher)于1979年提出,由于表达途径的区别[2](见图1),设计应不同于人文与自然科学,因此“设计”是一种基于“问题”的“造型”(modeling)过程。从创造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问题是创意的出发点,问题的定义因人而异。因此在设计领域,设计问题可以看做是实现设计创意与创新的一个关键方面。那么,什么是设计问题?它们具有什么样的特征?它如何与设计创意产生关联?将是本文重点探讨的内容。
图1 DesignasaDiscipline
设计问题无疑是个复杂的话题,自上世纪50年代起设计研究者开始逐渐对其进行深入的研究与探讨。1970年代,西蒙(Simon)关于不良结构与良好结构问题的提出;1990年代,罗森(Lawson)提出关于设计问题与相关限制的模型;再到近年来,基斯.多斯特(KeesDorst)与奈杰尔·克劳斯(NigelCross)提出关于设计问题的进化。这些研究共同反映出在设计过程中设计问题的重要性,正如丹麦设计协会于1983年出版的围绕设计问题的代表性书籍《Design,theProblemComesFirst》(设计,问题先行)所强调的观点。对设计问题理解的深入,也从另一方面反映出,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设计本身理解的深入与变化。由设计问题的角度切入,设计的发展也因此表现为以下几个阶段的特点:Designingforpeople(1955),Designingforthedisabled(1967),Designingfortherealword(1971),Designingwithpeople(2011),Designingbypeople(2012)(相关出版物,见图2)。其中,介词运用的变化,充分反馈出设计问题范畴的变化,不难发现,它们表现出设计与人之间关系的细微改变。
图2相关出版:Designingforpeople(左上),Designingforthedisabled(上中),Designingfortherealword(右上),Designingwithpeople(左下),Designingbypeople(右下)
对设计问题较新的观点是,近年来KeesDorst与NigelCross的研究,他们提出设计问题的发展是一种协作进化的过程。KeesDorst通过原因机制的等式来阐释设计问题的核心[4](图3)。人们产生解决问题的行为通常源于某种原因,按照逻辑,人们一般面对两种情况,即“推理”(deduction)与“归纳”(induction)(图3中2、3所示)。以星空为例,天文学家观察天上的星星,并且了解到它们如何运行,因此他们能够推断出,星星在下一时刻将会出现在什么位置(推理);又如,他们观察到星星在不同时刻所处的位置,因此而归纳出它们运行的原理(归纳)。但在设计中,这个原因等式是不同的。由于设计与价值的关系,设计的原因机制被认为属于一种不明推论等式。即我们预先需要为他人或自己设定某种通过设计活动以实现的价值,而后“设计的具体对象”(what)与“设计的具体方法”(how)才能因此确定下来。这个“价值”是依赖设计实现的,是我们预期的结果,而非既定的结果。因此不同于通常基于逻辑的原因等式,它充分体现出设计的特殊性。正是这个“价值”(value)决定着所有的设计活动与最终表现。这个价值影响着设计“问题”的形成。也正是这样的不确定性决定了设计是一种具有无限创造潜能的活动。正如Simon的理论,设计之所以具备创造能力,在于设计问题是一种不良结构的问题。它不同于自然科学中的良好结构的问题(按照公式和特定方法能够解决的问题)。不良结构决定了设计问题并非具体问题,而更多的是“情境”与“背景”,这其中最具价值,也是最值得探讨的,无疑是情境与背景中的文化因素。
图3 原因机制
文化观点
文化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在拉丁语系中,这一词源于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在《图斯库卢姆辩论》中首次使用,他用农业来暗喻哲学上所谓灵魂的发展即是人类发展的最高境界,即灵魂的耕耘(culturaanimi)[5]。塞缪尔·普芬道夫将这个比喻转化为现代所用的“文化”一词,但他不认为,哲学使人类的自然完美。与此相对,他认为,文化是在“使人类摆脱野蛮,通过巧法成为完全的人”。[6]文化的基础是象征。其中最重要的是语言和文字,同时也包含其他表现方式,如图像(如图腾旗帜)、肢体动作(如握手或吐舌)、行为解读(送礼)等。几乎可以说整个文化体系是透过庞大无比的象征体系深植在人类的思维之中,而人们也透过这套象征符号体系解读呈现在眼前的种种事物。理查·道金斯(1976)在《自私的基因》一书中创造了一个新词模因(Meme),他以生物学中的演化规则来作类比文化基因,以表明文化传承的过程[7]。模因包含甚广包括宗教、谣言、新闻、知识、观念、习惯、习俗甚至口号、谚语、用语、用字、笑话。
图4 马尾绣(上)糖稀画(左下)面人(右下)
因此,文化由人类社会的多个方面展现出来。工艺是文化的一个直观表现。我国拥有丰富的传统手工艺资源。以马尾绣为例,它是水族独有的民间传统工艺,且工艺非常复杂,仅制作其中的“歹结”就需要花一年左右的时间。四川成都织绣和其他民族的刺绣技艺也用马尾为原材料,但只有水族才如此集中地将之用于背带等绣品(见图4)。而在生活中,也有我们熟悉的工艺,最常见的如逢年过节时期,路边的面人与糖稀画(见图4)。在这两个案例中,马尾绣工艺无疑比起面人或糖稀画要精致复杂得多,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或许更愿意维护类似面人与糖稀画的手艺,而对马尾绣似乎没有更多的感觉(除了研究者与当地人),‘一声惊叹’,仅此而已。由于它远离我们的生活,因此即使一味推崇效果也很微薄,随着水族人口的减少(文化融合,现代生活方式的介入),这门手艺必然会慢慢消失,这种消亡并非突然的。正如模因概念中所阐述的那样,文化的象征经由复制(模仿)、变异与选择的过程而演化,正如同生物学中的演化规则。经过复制的观念并不会与原来观念完全相同,因此产生变异。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过程。任何文化或手艺的消失都会带来沉重的思考,但是就如同消亡一样,新的工艺与生活方式也在层出不穷。百年之后现代的生活方式也将沦为有可能消失的所谓‘文化’。文化传承永远是精神,而非物质实体,追求的是文化精神,否则将沦为盲目的文化崇拜。而物质的存在是为了这可贵的精神遗产。
图5 思想、记忆与文化
进一步说明这个问题需要先理清几种关系(图5):1、人的特性在于能够思考,只有不断思考才能推动人类文明;2、思考的基础是记忆;3、文化是记忆的载体,文化的深邃以及完整性,决定了思考的基础。这些关系能够解释许多问题。我们一直在思考关于时间的累积、文化的传承带给人震撼感受的原因。在相关学科的发展建设中,无论是政策鼓励,还是教学过程中的认知,我们承认文化的强大力量,学生们对弘扬传统文化热情灼灼。同时,人们认为历史上的许多器物手工精致巧妙、鬼斧神工,并认为那代表了文化的力量,而常常抱怨在浮躁的现代社会鲜少这样的物品出现了。在建筑领域,这表现得更加显著。我们更加崇拜古老的建筑样式,惊叹当时的工艺与美,而对许多现代建筑冷嘲热讽,并以“不具备任何文化性”作为遣词。据说在年代久远的教堂举行传统的仪式期间,平时哭闹捣乱的孩子都自觉安静下来。人们认为,这样的建筑具有威慑力,这是文化力量的重要体现。现代建筑不具备这样的力量,而我们强调文化的作用,其目的就是为了建造这样的建筑,成就这样的所谓“好的”设计。然而根据上述几种关系,这其中真正的原因应该在于,成千上万的教徒从幼年到成年几十年时间,甚至祖祖辈辈没有间断地都在同一个地点礼拜,使这座教堂承载了众多人的记忆,因此成为了某种文化象征。所以这也是任何现代建筑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的事。现代建筑要能够实现这一点,只有当它也能够存活到几百年,上千年之后,那是在又有几代人留下的宝贵记忆的基础之上。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化力量。当今很多艺术家、设计师抑或建筑师崇拜古典建筑,但他们却往往从形式、技艺上去推崇,用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去描述内心的澎湃,并在作品中模仿这些影子。一句简单的几百年的岁月积淀的力量背后隐藏着多么深邃的文化含义,但人们却看不见。建筑本身在这方面更容易实现使用年限的长久,因为花费大量体力脑力生成的建筑,不仅体量巨大,而且尤其在古典时期,由于宗教的统治这些建筑在人心中的分量导致其不会被轻易拆除或取代。所以现在仍然在使用的建筑甚至能拥有成百上千百年的历史。其承载的记忆可想而知,文化力量非常强大。人具有赋予客观物体情感的本能,任何器物在使用一定时间之后,人们会情不自禁地对其产生难以割舍的情感。即使在不怎么舒适的老房子住了十年,临搬家的那一刹那,竟然也会产生不舍之情,乃至搬入新居以后,居然还会对过去的房子有所回忆,或者在再次见到或遇见类似的场景时,怀旧情绪一触即发,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触景伤情。因此对古典的崇拜是来自这些物件本身体现出来的时间性与历史性,与今日相比,人类文明在200年前的发展是如此的缓慢,这使当时的器物或建筑能够被长期使用下去,因而造就了他们所承载的记忆。而今科学技术的发展如此迅速,信息更迭的速度令人咋舌,昨天才被示威的新发明,可能明天就被淘汰了,这反而使我们失去了为某件物品注入记忆的机会。因此与其说经典越来越少,社会越来越浮躁,倒不如说今天我们的进步太过迅速。因此物质的延续并不是实质的目的。而作为记忆的载体才是其真正的目的。它的价值不在乎它是中式的、日式的、还是欧式的,物品的价值通过它的使用才能够真正体现出来,即使这价值就是它的文化性。任何博物馆中陈列的物品,只能代表一种文化的过去,却不能够象征当前,然而这些物品所承载的精神能够帮助我们看清眼前的形势。
文化的传承依靠的是我们的生活,依靠的是组成文化的这一群最普通的人群对生活的热爱与思考,靠与时俱进的记忆载体和不断进步的思辨方法。至于未来,从二元论的角度来看,文化不仅具有历史性,其当前性也不可忽视,它既是历史的,也是当下的。它直接决定着我们的将来。这一点至关重要。传统文化我们可以保护,可以学习,可以领悟,可以继承,但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在如今的社会重新进入我们的生活,更没有必要强行地输入。如今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的是全新的文化环境,大众文化、网络文化、信息文化、差异性文化、全球性文化,而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其难以想象的更迭速度,以往生产力与生活方式历经一两百年才能够大幅提升与改变,而如今我们回顾十年前,哪怕五年前的生活,都已和今天大相径庭了。
图6 诺基亚系列手机(上)苹果系列手机(下)
文化-设计问题的导向:
文化的意义将如何影响设计的结果?在设计的过程中,设计师通常从消费者或使用者的‘需求’出发,并从这个角度来定义设计问题,可以说对需求的不同判断导致设计结果的不同。
诺基亚曾经占领全球手机市场,并致力于开拓多种产品系列以满足不同消费者的需求,曾经也有过一款造型独特的手机风靡一时,而如今,作为智能机的辅助,人们却往往选择使用一些在当时看来外形平实的手机(见图6)。苹果系列手机,自第一款iPhone起,其外形并没实质变化,只有硬件在不断升级(见图6)。但它从诞生之初,就旨在‘改变人们的生活’。事实也是如此,正是iPhone真正将人们带入了一个智能化的生活中。它意识到,产品的成功在于它是否能够成为一种生活,一种文化。本文并非要探讨诺基亚的失败与苹果的成功,这二者的比较说明‘需求’固然重要,它往往被认为是创意灵感的来源,然而真正的根本在更深的层次,它并不是一味地随着消费者多变的需求而变化,它具有一种创造需求的潜能。
伦敦奥运会的比赛场馆共有34个,其中新建场馆14个,而这当中有8个是临时场馆。这些临时场馆在奥运会后将被拆除,因此也被称为“临时奥运”。这是伦敦奥运场馆、也是世界修建过的最大临时体育设施。于2009年由一家苏格兰建筑公司中标承建,已于去年6月竣工。壮观的篮球馆35米高、115米长,1000吨重的钢结构框上包裹着2万平方米可循环德国造PVC薄膜材料,1.2万观众坐椅,电梯、卫生间、贵宾室等设施一应俱全。然而,所有这些在赛事结束后,都要被拆除,从奥运园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在其他适宜地点重新使用。如果说伦敦奥运会的案例大家都耳熟能详,认为这不过是顺应当前环保与可持续的需求罢了,那么以下这个案例说明设计问题的定义对整个设计活动的影响,及其全新的定义。
图7 英国小镇缤纷嘉年华
在英国小镇拉夫堡,嘉年华中出现各种游戏,大型游乐玩具多达100多种,各种游乐设施惊险刺激程度绝不亚于许多大型游乐场(图7)。这么大规模的游乐场,一夜之间忽然出现在人们面前,有条不紊,地上出现最少数目的设备电线,并且用线盒覆盖,完全不会影响行人,畅通无阻,最后所有一切又在一夜之间完全消失,如同魔法一般。由此完全可以想象,伦敦奥运会为什么能够如此成功地临时搭建拆除场馆。而这样的活动在英国城市诺丁汉更拥有超过700年的历史,700年来一直在致力于将这一件事做好,它能有今天的成效,原因也变得显而易见。这充分体现文化力量的本质。人们在维护这样传统的时候并非在考虑如何复制出一个700年前的嘉年华场景,而活动的初衷,其设计问题只是在于,如何让这里的人们在一年的这个时刻享有更多的欢乐,一如几百年来一直追求的那样,而改变的仅仅只是我们看到的必然将会改变与被取代的技术。
上述例子充分说明,设计价值的判断与设定对于设计结果的影响来说是非常长远的,它为创造文化提供了根基,反言之,由于伴随着文化的形成与发展,这样的设计也愈加成为经典。对于已经消亡的,我们思考的是如何用更好的方式将他们记录下来,以保持文化的完整性;对于当下存在的,我们首先思考的应该是它是否具有延续下去的理由,以及如何延续下去。
结论
如果说单纯由使用者角度出发来定义设计问题,设计很容易依赖消费者,沦为一种你需要什么,我就提供什么服务。而如果能够着眼当前的背景,真正理解文化,从创造文化角度定义问题,设计将能够对使用者产生引导作用,即一个重要的启示,设计应该具有某种导向性,应当意识到,对某件物品倾注自己的情感才是真正延长使用寿命的关键。设计问题所需要关注的是如何才能使一件设计能够不断被使用。要能够实现这一点,在设计之初,即对问题的判断就应融入这样的意识。没有不被淘汰的商品与工艺,真正的价值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在当下,好的设计能够使人们意识到这一点。
设计问题与我们的文化、思想、生活紧密相关。经典的设计并非越来越少,好的设计其实越来越多,真正的问题在于社会呈几何速度发展,因此淘汰的速度在加剧。问题是一切的开始,也是成功的关键,因此真正需要仔细思考的在于什么是问题,什么才是我们追求的价值。我们应该关注的是每一个人,把每一件事从头至尾认真做好,使其真正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成为值得我们骄傲的文化的一部分。也许我们需要的并不是大型的娱乐设施,也并非越来越大的城市综合体。我们需要的是家庭共处的时光,朋友之间交流的体验,需要的是难以磨灭的记忆。设计应该具有导向性,人类虽然通过视觉来认识世界,但是要改变世界依靠的是思想,通过视觉表现出来的设计,一定是某种基于问题的想法。我们不仅需要传承,更需要创造。因此应该根植于文化,创造文化,而不刻意崇拜文化。相信‘造型’-‘Modeling’(阿彻尔)具有更深远的含义,并非简单形式上的意义,而直指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1]Simon,HerbertA.,Thesciencesoftheartificial.MITpress,1996.
[2]Bruce,Archer.,1979,“Whateverbecameofdesignmethodology.”DesignStudies1.1,Page:17-18.
[3]Danishdesigncouncil,1983,Design:theproblemcomesfirst.
[4]Dorst,Kees.,2011,“Thecoreof‘designthinking'anditsapplication.”Designstudies32.6,Page:521-532.
[5]转引:Cicero,MarcusTullius.Tusculanes(TusculanDisputations).45BC:II,15.
[6]Velkley,Richard,2002,TheTensionintheBeautiful:OnCultureandCivilizationinRousseauandGermanPhilosophy.BeingafterRousseau:PhilosophyandCultureinQuestion.‘…referstoallthewaysinwhichhumanbeingsovercometheiroriginalbarbarism,andthroughartifice,becomefullyhuman'.Page:11-30,TheUniversityofChicagoPress.
[7][英]理查德·道金斯,自私的基因[M].译者:卢允中、张岱云、陈复加、罗小舟,北京:中信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夏燕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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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675(2016)04-0053-05
2016-05-10
张旸(1981-),男,江苏丹阳人,南京林业大学艺术设计学院讲师,英国拉夫堡大学在读博士,研究方向:设计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