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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青桐

2016-09-22王茵芬

翠苑 2016年4期
关键词:青桐爹爹民族乐器

王茵芬

“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

青桐立岸上。浅绿的秋水,似处子的眼眸,清凉,纯净。

河面上,水葫芦和水花生肆意蔓延。两岸树木繁茂,有的躯干倾斜,芜杂的枝叶伸展交叉,在小河上方,搭成一个天然的绿色凉棚。老树上的秋蝉已噤声。小鸟倒是叫得欢快,自由地飞来飞去。河岸边黄色,或白色的野花,静静地开放着。

青萍,被风吹之后,轻轻浮动,它们忽而相拥相聚,忽而分散远离。心随婆娑起舞,不经意间,人便走入《诗经》,与植物对话,只听它说,“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内心的格局在慢慢打开。在这样的自然环境里,会浮想联翩。譬如,手捧一本书,想翻哪一页就翻哪一页,慢慢品读。书内是花草世界,灵性,充满感情,还氤氲着古朴的味道。读着读着,恍若与万物共参禅,更何况此时此地,人与草木为伍,唯闻水流之声,鸟雀鸣叫,秋叶低语。不得不说,有种回到了小时家门前的一株梧桐树下的光景,抱膝坐在阶沿石上,小小的脸蛋抬起来,看桐叶旋转着慢慢地飞,飘落下来,落在我的脚背上,捡起来,仔细端详,那可爱的形状和清新的黄,让人感觉暖意融融。

这,就是我的故乡。小村名字好听,叫凤凰基。

小时候就听长辈讲过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有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不知哪天,人们看到一只神奇的鸟栖息于树上,一袋烟工夫,忽然踪影全无。于是,大家认定此地应是一块风水宝地,可以安居乐业,“凤凰基”由此得名。

河岸之上,有青桐人家。偶有陌生人为买二胡,探寻到此,询问制作二胡的苏州师傅,凡本土人都会热心引见,并再三告知来访者,要找的叫青桐人家。到了宅前,门楣上或其他地方都未见到“青桐人家”的字样。来客正在疑惑,村人举手指向场院,喏,那不是青桐么?果然,河边挺立着一棵苍翠如巨伞的青桐,生机勃勃,清风拂过,舒枝展叶,人不由得被淹没在这样的植物气场中,驻足观望,心也安静下来,深深吸纳温润之气,全然忘了自己的造访目的。

二胡师傅姓王,字荣华。《尔雅》中有记载:“荣,桐木。”“青桐,皮青而泽,与梧同类而异。”可见名字取得有意蕴,荣华,即桐华。后来听说“荣”字来自诗句“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当初,他爹觉得村子既然叫凤凰基,自然栽有梧桐树。

问王师傅年纪,他总笑而不答,来人看他面相端正,肤白无老年斑,温和谦恭,只是头发花白,于是猜他顶多70,其实呢,已过75了。但聊到民族乐器二胡,他满脸生辉,目光有神。这样的光景,我遇见过两次的。

我从小称王师傅为大伯,和他的女儿英子是闺蜜。英子大我两岁,我们小时常在一起玩耍,一起务农。我懂事起就很少看见英子的爹爹,每到逢年过节,英子总会喜滋滋地告诉我,她爹爹要从苏州回来了,还会带些苏州采芝斋的糖果,有粽子糖、松子糖、花生糖。听英子说过,她爹爹十几岁时就离开家乡,寄住在姑苏的亲戚家,去一个国营的民族乐器厂做学徒,后来转为正式工。

在我10岁的那年冬天,临近岁末,英子带我去她苏州亲戚家。我们走了七八里路,来到一个镇子的码头上,乘坐开往苏州的一艘轮船,客舱很大,里面有几排长木板凳。轮船从早上开出,待到苏州码头,已经向晚时分。英子来过几次,倒是认识去亲戚家的路,那亲戚,英子该叫她姑婆。我们走了几条马路,才摸黑走进那个旧式院子。记得晚饭是稀粥,我第一次看到那种小巧玲珑的碗,当时不觉得它的漂亮,只感到那么一小碗根本吃不饱,吃完虽可以再盛,可心中窘然,还是英子懂我,要过我的空碗,去添了一勺。

英子爹爹在厂里加班,回家已经8点了,但他还是温和地问长问短,说明天早上带我们去他厂里玩。第二天,我们走在石板路上,冬天的朝阳暖洋洋的。我惊奇地东张西望,街道并不宽,两边的树木高大得压低了临水而筑的小楼,大伯告诉我们,这树,名叫梧桐。

记不清乐器厂在哪条路上了。进去之后,大伯带我们来到他的办公室,听工人都喊他“王师傅”。他换上藏青色棉布做的工作服,戴了顶鸭舌帽,样子很精神。大伯要去车间,叫我们先在办公室等他。我看到墙上挂了几把乐器,甚是好奇,英子晓得它们的名字,哪种叫二胡,哪个是琵琶,还有各种笛子,等等。我第一次见识了民族乐器,感到城里人真聪明,会做这么精美的东西,只是想到英子爹爹原本也是乡下人,却成了师傅,头绪便乱起来,反而糊涂了。

如此屈指算来,大伯手工制作二胡已有60余载,他技艺精湛,功夫深厚。

这间手工作坊里到处是紫红的木屑,桌台上、木料上、地上、大伯的围裙上、手上,人走进去,几乎没有可坐之处。大伯说,做这手工活儿,得精工细作,人要心平气和,看二胡外形简单,但工序繁复,从一节檀木开始,需要砍、锯、刨、铲、削、锉、镂、钻、铰、磨、光等200多道工序,乐器的质量取决于制作者的真功夫。

紫檀木有淡淡的微香。有人问及如何分辨真假紫檀木,大伯自有多年积累的经验,他一口吴侬软语,让听者十分惬意。他说,这好比扁鹊的“望闻问切”,说着,从摆放整齐的一堆木料上拿起一块,递给来人手里,让他仔细看它纹理和颜色,并轻轻掂一下重量,手感如何,再叫他用刀削一点木屑,闻闻香味的浓淡。大伯说还可以把木料泡在水中,看液体是否呈紫红色,而“敲”也是一个好办法,敲击声没有杂音,清脆如古琴声,必是好料。

大伯退休后,回到老家,原来厂里的领导相信他的手艺,尤其是他的“锉工”技术更是一流,把一些外单活儿都交给他做。60多年的磨炼,大伯使用锉刀得心应手,手掌、手指也因此起了一层老茧。那些红木、紫檀木块,在他眼里是一件需要打磨的工艺品,久而久之,他真正做到了在操作使用“锉”方面的要求,“平、直、匀、精、准、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伯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别人眼里,他的生活枯燥乏味。可大伯习惯了这种散发木质香味的生活,他每日打磨二胡木料,如同修行坐禅。他认定这是人生的一种享受和乐趣。大伯常常打开一个收录机,里面播放着二胡或古琴音乐,让心入定。如此,下锉自有神,坚硬的紫檀木会渐渐活络,质感细腻,色泽柔和。大伯眼到、手到、心到,和手上的物件灵犀相通,便赋予了那些二胡部件精气神,使得它们有了生命意蕴。

大伯生在凤凰来过的乡土上,“荣华”之名字,名副其实。因为“桐”还有一种意思是“琴”。“如:桐丝(琴弦)。”他本身就是一种承载,承载着民族乐器的发展,他用一把锉刀传承中华传统文化。苏州民族乐器制作源远流长,据史料记载:“早在宋代已有初具规模的民间作坊,至清代乾隆年间苏州乐器制作艺人钱君达、张玉成二人曾被召集进京为皇宫制作宫廷乐器。清乾隆苏州府志记,当时,苏州乐器‘金石丝竹无不具备。”

看大伯细致地用锉刀锉着一个二胡琴筒,再看门外独立的青桐,会使人产生错觉,分不清是人似青桐,还是青桐若人,或许这就是人桐的相通、相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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