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客不惑

罗东

专访王小川的感受很复杂：他很随和，但又很“硬”。

这个理工科出身的清华高材生，几乎是技术派的谈话风格：聊到技术问题滔滔不绝，谈及商业，是一副恨不得马上了结话题的架势。有趣的是，王小川时常以一种智慧的方式转移问题，被问到搜狗是否还是一家搜索公司时，他会反问一下：你觉得什么是搜索呢？

有报道说，王小川喜欢玩一款即时战略游戏《命令与征服》，这个游戏需要合理分配采集到的资源，决定如何建筑和生产以打败对手，这或许正是CEO需要的一种思维方式和能力。问为什么喜欢玩这个游戏，是否暗示某些性格或商业思维？他的回答是：其实我玩很多游戏，不要根据一件事情就给人贴上一个标签，此路不通。

回答不留面子，真实得可爱。

不过，王小川不认为他在规避问题，只是希望大家置于平等地位的讨论，“你问我搜狗的性质，我一定要问问你怎么看，有时双方讨论事情并不在一个定义上，交流是为了更有效地解决问题。”

有人评价王小川是“技术好人”，他的团队有不错的技术，可惜，一则国内搜索领域有百度这个巨无霸，二则此前缺少导入流量的好平台，他其后的主要策略是近可能连接独家内容主打差异化，比如微信搜索、知乎搜索以及明医与英文搜索等，以扩张自己存在的空间，颇有些夹缝中求发展的味道。

难得的，他没反驳这种评论。

搜狗搜索诞生在2004年，前一年，王小川组建搜狐研发中心，开发搜索引擎；后一年，他组建团队开发搜狗输入法，并于2006年正式上线，很快成为PC互联网时代用户桌面右下角最活跃的程序之一。2008年12月，搜狗浏览器诞生，至此，王小川缔造了专属于他的“三级火箭”。

王小川曾将其比喻为：“如果说输入法是前锋的话，浏览器就是前卫，而搜索引擎则是后卫。”搜狗的诞生是为了搜索，结果搜索并未为搜狗赢得多少用户和营收，柳暗花明又一村，应用搜索的底层技术，他用输入法和浏览器打开了市场，两项强势应用反过来带动了搜索份额的提升，这是王小川著名的“三级火箭论”，也是他“技术好人”式的生存策略。

移动互联网时代，一切又变了。PC时代以此应用推彼应用的游戏玩法，到了手机终端不灵了，王小川再次显示出了他的生存智慧：2010年，搜狗从搜狐分拆独立运营，其后两年，搜狗和阿里先合再分；2013年，腾讯入股搜狗，搜狗合并搜搜。

这是王小川的又一次大胜利。 其后，搜狗搜索借助腾讯的资源进入微信搜索，当百度医疗广告负面缠身时顺势推出“明医搜索”，搜狗与微软的搜索引擎Bing在英文、学术搜索领域达成合作？？在移动互联网时代，王小川颠覆了过去的“三级火箭”又找到了新的活法。

12年过去，搜狗的体量没法和巨头相比，但活得不错：

2016财年第二季度，搜狗收入达11.5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7%，净利润达2.2亿元人民币（依据非美国通用会计准则），同比增长30%。自2014年来，已连续10个季度实现规模性盈利；搜狗移动搜索流量同比增长近80%，对搜索收入贡献由去年同期的24%上升到接近一半。

1978年生人的王小川，年少时即已扬名互联网江湖，斗胆戏问他：“有几位前辈已是帝国统治者般的大鳄，程维等后辈正快速地野蛮成长，可是你还被称做“五道口守门员”（搜狗位于北京五道口地区），心里有没有一点不平？”

王小川的表情说明，他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回答得很客气：“能进互联网这个圈子已经很幸福，还有人进不来呢，是吧？我们专注点，若有一天能在搜索上把百度颠覆了就很美好？？”

看得出，王小川的确已近不惑之年，他的对答，也确实有几分哲思。

一直战战兢兢

21CBR：PC时代关于搜狗最多的话题是“三级火箭”，移动互联网时代，从产品形态到入口的概念都大不相同，这种变化是什么？你为此困扰吗？

王小川：我一直在思考这个变化，也很难拿出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来说明其中变化。我能举个例子，比如有些应用一旦进入到移动端，会发生本质上的变化。大众点评在PC上的主要用户是女性，吃饭前要仔细审视一个餐馆，到了手机端后，用户是10倍级的增长，男性用户比例增大了，APP的用法也发生了变化。对很多公司来说，要么从无到有，要么从好到更好，比如像淘宝或者微信，PC上要聊天购物很麻烦，手机随时随地都能干。

也有一些应用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比如像安全，Windows不安全，一定需要有人在里面做；手机上用iPhone、三星或者华为的系统，安全的需求相对弱化了。

至于搜索业务，同样有十倍量级的增长，其中可能通用搜索只占据三成，剩下的七成交给垂直搜索引擎了，还是比PC的量大，我们能从中吃到三两成，也不错了；而浏览器本身的重要性，确实没有PC时代大了，搜狗原来的“三级火箭”模式不成立了，我也一直都是一种战战兢兢的状态，随时在想哪里有机会，哪里可能是危机。你们可能理解我的焦虑只有一件事，但我可能看到一百件事，要不断应对它们。“三级火箭”在这个时代不成立了，只是我情绪中的小部分。

21CBR：你看到所谓“一百件事”，都是什么？

王小川：公司现在几千人，势头不错，但是，有个有趣的发现，女生的比例每年都会增长一点，有人开玩笑说这个楼的风水就是这个状态，我会想，这是不是指向一些问题？

再一个，创业公司多了，对大公司的员工确实更有诱惑力，年轻人也追求个人成就感，你必须让公司变得更有趣，让他们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不能分心，不能做太多的事，要更专注，做更少的事，要把事做好。你什么都做，即便好像有点诱惑力，做得没有别人好，员工还会跑掉的。只能专注一件事做得特别好，足够有价值，员工才会留下来。

21CBR：搜狗准备如何抓住移动时代增长的机会？

王小川：你看，我们有微信的内容，投资了知乎，做了明医搜索，在搜索上就开始差异化了。 PC时代搜狗痛苦的地方在于，我们干的活百度都干了，没有和百度差异化的地方，所以我们从来不提在搜索上能比百度好在哪，但是移动端，我可以说，我们的搜索内容不一样，有微信、知乎、明医、英文，在用户如何获得内容上有了竞争力。

其中的重点就在于如何提供内容，而不是搜索到底是场景化的或是通用的，比如微信和知乎就是偏通用的搜索，而医疗和英文就存在场景化的问题。

设身处地理解对方

21CBR：腾讯入股，搜狗整合搜搜的过程感觉特别顺利，吃掉更大公司的团队，有没有难度？

王小川：我们确实做得不错，三个月就消化了。

之前在一个大公司工作，很多员工为自己的品牌雇主而骄傲的，一旦被并购，心里难免有恐惧和挫败感，有一个小故事，说两家公司合并，电梯里一看垂头丧气的人，多半就是从被并购方过来的。

如果这种状态延续很久时间，就真是我们整合工作没做好，当时采取了一些措施，提供了些优待政策。因为对方如果有负面情绪时，你如果坚持“公平”，对方会觉得你做得不好，要更好一些，才能让他们有公平感。

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设身处地理解对方。我记得我们买过一个做功能手机输入法的公司，团队刚过来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我知道后找他们谈心，结果告诉我，因为春节前搜狗员工聚餐时，他们的位置被安排得离中心桌子特别远。其实排座位是个随机的事，有的活动可能你近，你没感觉，下次远了，就有感觉了，这事还要反复沟通，保证双方在一个维度思考问题。但是，我不会为了这件事专门去考虑座位安排的问题，除非它有重大的战略意义。

如何处理好原搜狗员工的情绪同样很重要，努力沟通吧，搜狗的员工也要自己理解合并的好处，作为领导人，你要按得住这些事。

21CBR：和微信合作有什么可以分享的吗？

王小川：我们双方在战略上有一个较好的结合点。微信其实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体系，对任何一个封闭体系而言，总要留一个开放的口子，否则只会越打越小，比如微信公众号的内容，就需要让外面能够搜索到这些内容，找到能够开放的合作伙伴。

但是，合作并不容易，它有自己的大平台，有独立的玩家。比如我们向微信部门的人聊过，承担语音识别应用的开发，微信团队则希望保证体验的一致性，他们有一种自己完全主导产品的技术梦想，他们认为，在产品上可控，要比交给别人做提升效率、节省成本都重要，这和乔布斯的理念有点相似。你和微信合作要有一个基本的判断，了解它的特性，知道它是倾向控制产品体验的，有些事情如果明摆着对方不会接受，就别提了。

只把核心的事做好

21CBR：你特别擅长以有限资源创造成长空间，怎么做到的？

王小川：苦孩子出身，就要掰碎每一分钱，如果家里财产多会随便花，就这么简单。

比如我们做明医搜索，其实很难，微信搜索的话，内容都在那，信息都是组织好的，明医的话就要找到完整的数据源，做完搜索后是不是就满足用户了？其实不够，还要辅助诊断，比如过敏了到底该看什么科室，用户要到医院看病治疗，才算完成这个服务，这些事情的难度和商业利益纠缠会更多。反过来，把这些问题解决了，价值也会非常大。

当然，我们不会涉足线下去做O2O，专注在保证搜索信息的质量就可以了，比如和丁香园等机构合作，一起努力让自己提供的信息更靠谱一些。

21CBR：你们如何孵化新业务？搜狗专注边界究竟在哪儿，比如，会考虑进军VR这种新事物吗？

王小川：对于怎么孵化新业务，我们还是比较保守的，想集中能力把核心的东西做好。反过来看，往往公司主线上有困难的时候，大家就容易分开做其他的事，行业有的公司会特别分心，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们就专注做两件事情——搜索和输入法，以及未来如何依托人工智能改良、升级现有产品。搜索就是人工智能，本质是一件事。比如说，你怎么了解我的，你会输入“王小川”三个字上去搜，但你要和人聊天，人是听你这么提问题吗？为什么你搜索的时候提问不精确，因为精确了机器也不明白。以后，人工智能在语义上有更多理解力的时候，一定能让你用问题的方法来表达，给你一个特别满意的答案，这是令我们兴奋的一件事。

输入法也是，会往人工智能方向走，我们刚发布的搜狗输入法语音修改功能，只要通过自然语言交互即可对所输入文字进行修改，输入法能迅速理解和执行，比如我说“把弓长张换成立早章”等等，形成一种自然的交互。

至于VR，长远看，一定有其真实需求，人们需要在一个虚拟世界里体验，甚至会依赖这个虚拟世界，但从现实看，VR的体验存在一些硬伤，比如当前的硬件解决方案就未必靠谱，至少在目前，搜狗不会碰VR这块。

21CBR：你说过不要掉进“AI的陷阱”，怎么理解这句话？

王小川：今年谷歌的AlphaGo与围棋选手李世石的人机大战是一个启蒙运动，大家发现机器能下棋了，会想它还能干吗？以前思考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现在大家思考人和机器之间的关系。人是具有想象力的生命，会编造故事，想象美好的未来，也可能会恐惧，过度想象一个东西长什么样子，其实自己根本没有了解事物的本质是什么。

做公司的本质是如何理解自己，如何面对不确定性，合理地推断出一个事情最好或者最坏的结果，我们每天就是和不确定性做斗争，而不是确定性。比如，移动互联网让人随时随地联网了，我们在PC机上一天和机器连可能30-40分钟，和手机一天连在一起得6小时以上，这就是很大的变化。每件事情的发生一定有它的原因，我时常在想，为什么搜狗在这个时候是这个样子，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