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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者”王羲烈的教育经

2016-09-22周春伦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6年7期
关键词:大悲德福

本刊记者_周春伦



“狂者”王羲烈的教育经

本刊记者_周春伦

王羲烈,原深圳中学深中书院院长,现任深圳市山之雨华德福学校校长,资深“胡粉”(胡兰成先生拥趸)一枚。

个性爽直不羁。青年时著《寂寞英雄》一书,以小说的形式探讨教育,亦可视作其自传。

2016年5月,“山之雨”华德福学校发布了一条《“小升初衔接班”招生简章》,引发一片争议。王羲烈在《简章》里公然指出,目前中国华德福教育缺少与中国文化和社会的深度融合,培养出的孩子在知识素养与学习习惯上存在普遍问题。

6月,在第三届中原华德福国际论坛,他又提交论文——《华德福与中国文化》,详细阐述华德福教育理论与中国文化存在内在一致性。

他扬言要办世界上最好的华德福、最中国化的华德福。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听听他的“教育经”。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论语》

真真假假“刘大悲”

南方的夏天湿热难耐。在广州一所重点中学里,刘大悲刚刚结束一堂语文试讲课。

他抽到的课文是孙犁的《荷花淀》。随意选取了一个班,面对一群陌生面孔,挥汗如雨一通“乱侃”结束,一位评课教师飞快地直奔教学处:“所有的应聘者都可以不要,但这个人一定要留下。”

就这样,刘大悲被破格录取了,成为这所学校十年来招聘的唯一一名应届毕业生。

刘大悲何许人?王羲烈笔下的一名中学语文教师,经纶满腹,个性狂放,“以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王羲烈给这本小说起名为“寂寞英雄”。一个听起来不太“畅销”的名字,夹带些许堂吉诃德的味道。

很快,这个20出头不循常规的年轻人的行事作风就成为师生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比如,他怎样用整整一周时间讲“自由、宽容、理性、民主、平等”,所谓“刘大悲五大原则十字箴言”,戏称这好比净土宗持名常念“南无阿弥陀佛”,信密宗同胞口诵“唵嘛呢叭咪哞”。讲莫泊桑的《项链》,他怒斥学生众口一词谴责玛蒂尔德自作自受:世上哪个人没有虚荣心,你慷慨地认同和原谅自己的虚荣心,为什么不分一点点给别人?讲《离骚》,仅“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一句,他用了两节课时间介绍我国古代天文历法种种制度。待讲到“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又玩笑:这是哪个部落来的,除了爱臭美的疯子和野蛮人,好像没人这么干。他还让班里的男生一遍又一遍高声朗诵《将进酒》,以此涵养“浩然之气”……

王羲烈成为教师的经历和刘大悲如出一辙。他出生陕西汉中,在东北读完大学。而后,带着在大学里攒下的600本书南下广州,以一堂《荷花淀》从数百名应聘者中突出重围。

选择这所学校于他来说纯属偶然,唯一值得提及的是,从今往后,他的每一天都将从校门口的两排绿化芒开始,那满树缀着的淡绿色小芒果在晨光中如同婴儿般嘻嘻哈哈,将他深深吸引。

怎料“一入红尘深似海”,刘大悲几乎在入岗头一天就被23页16开纸上满满当当苛细严密如工厂的规章条例弄得头晕眼花。从“穿校服、戴校卡、不许谈恋爱”到“被子的叠放方式、蚊帐的悬挂时间、床下鞋子摆放朝向”,事无巨细,摄像头、监控室,外加一重又一重戴着红袖章的纪律检查人员,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监控着师生的一举一动。

刘大悲出离愤怒:难道烫了头发、穿上短裙,人的智商就下降,听不进唐诗宋词,解不了对数函数吗?况且,学生作为一个群体,当外部的限制取消时,群体内部自然会产生秩序和规则。真正的教师乃要对这种自然法则施加影响,引导这种风俗或风气朝健康上进的方向流动,而不仅从外部作愚蠢的粗暴的否定的限制!

他天生一张利口,却从不与人做口舌之争。他将学校辩论赛批判得一文不值:记住,永远不要和人为了嘴唇和舌头而争辩,只有真理和正义才值得我们挺身而出。

刘大悲当然不是不辩,而是爱辩,只苦无知音。讲到《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选段,他给学生讲庄子路过惠子坟墓的一幕——面对这个屡次与自己“抬杠”的冤家,庄子“徘徊不去,神情忧伤”。班里的学生和庄子的学生流露出同样的疑惑。刘大悲神色怅惘,若有所思。余子碌碌,岂能知之?

在现实生活里,王羲烈的行事风格堪比刘大悲。

他公然挑战学校不近人情的规章制度。他自编语文教材,将东西方经典一一收入。他在课堂上引经据典,嬉笑怒骂皆信手拈来。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班里的语文成绩却次次年级第一,其他各科目甚至体育,也遥遥领先。

深圳“山之雨”华德福学校外观

一个他曾经的学生在知乎话题《有个逗逼班主任是什么体验》下回帖,细数这位王老师当年的种种“令人闻风丧胆的行为艺术”——

常常穿T恤短裤拖鞋。

一开始上课,他就吹嘘:“之前我留了一大捧络腮胡子,在学校里旁若无人地走来走去,他们都惊诧地看着我。”

第一堂课,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撕了手里的语文书,以示对课本的深恶痛绝。

学校上公开课,语文科组全部来旁听,他讲了四首不在课本上的诗。讲到一半就把科组长气跑了。

……

结尾处,该学生戏称他为“有点情怀和残存的理想主义的文艺老流氓”,并附言:“是为对我影响最大的语文老师。”

王羲烈一边翻看一边哈哈大笑。眼前的他,30出头,长相如同他对刘大悲的描述:中等身材、面目清秀、皮肤白皙,戴一副大框眼镜。笑声放肆有感染力。

他在《寂寞英雄》里写:“别人真是我们的一面镜子,不过都是哈哈镜——大小长短高矮胖瘦通通夸张变形。”

诚如此,学生是他的镜子,小说里的刘大悲亦是他的一面镜子。亦真亦假。

“晃膀子”的阿里

刘大悲有刘大悲的狂傲——

学校组织高一年级参观康有为故居,刘大悲四处转悠,最后,一个人对着康老夫子塑像深深鞠一躬,又鞠一躬,第三次鞠躬时,口里念念有词:“刘圣人来拜康圣人了!刘圣人来拜康圣人了!”从此,他多出一个外号:“刘圣人”。

刘大悲亦有刘大悲的谦卑——

初次见面,校长问他,“大学里做过什么令自己自豪的事?”“几乎没上过几节课。”“为什么不去上课?”“与其跟凡间活着的渺小教授学习,不如亲自向历代的伟人天才们请教。”“很狂妄啊,小子!”“不,你只是没看见过我向神灵们下跪、膝盖磨破的时候。”

而王羲烈的“狂傲”发端更早,少年时期则立下“死后留名”、“求不朽”的大志。看起来似乎是稚嫩孩童的玩笑话,但他是认真的。古人讲三不朽:立德立功与立言。他要立言,要当作家。

这个誓愿是1997年9月23日,14岁的王羲烈在自己的第一篇日记里发出的。这个日子他记得非常清楚。从此以后,他坚持每天记日记,多则长篇大论,少则三言两语,记录的都是自己的日常生活以及对周围人与事的观察和评价。零零散散,至今多达上百万字。

当然,他还要向已经“立言”的大家们请教,于是开始大量看书。高中时期,诸子百家的论著他都看过,喜欢的就背下,譬如四书、唐诗、《古文观止》。

王羲烈对国学的浓厚兴趣,大抵与祖父有些关系。其祖父是民国师范生,尽管后来并没有从教,却是一个多才多艺的老人。会吹笛子、萧,拉二胡,更写得一手好字。王羲烈的书法,就是拜祖父所授。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王羲烈成为中国第一代“留守儿童”。跟随祖父母在汉中乡村长大。

农村的冬天常停电,夜晚显得格外漫长。吃罢晚饭,一家人悠悠然围着红彤彤的火炉子坐定,祖父开始讲故事。老人家不但文笔好,口才也好。各类历史典故、名人传说、三侠五义,经由祖父之口,都变得鲜活可喜,伴随着屋内噼啪乱冒的柴火星在人眼前蹦跶。蹦进王羲烈的心里,就长成一颗因缘,从此种下。

由“山之雨”教学楼放眼望去,是一片极为开阔的草地,肆意疯长的野草野花几乎蔓延到对面山峦

看书于是成为王羲烈最大的爱好,后来变成习惯,日夜不停地看。大学刚过半,他把中西方叫得上名的小说都翻过一遍,再往下,便觉得无趣。这时候,他初次接触到西方哲学,从此进入一个新世界,一发不可收拾。大学毕业,文史哲的大经大典,稍有点名声的,纵没通看过,他亦翻阅过,略知一二。除了恋爱(王羲烈常笑引歌德的一句话——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那段系统深入学习西方哲学的时光,被他视为整个大学里做过的最有价值的事。

此后,在考研的英文试卷上题了好几首龚定庵的诗之后,依旧迷茫的王羲烈毅然南下。至今他所记得的有一句:“吟罢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

做教师一年以后,小说里的刘大悲,深感现实的无趣,壮志难酬,吟罢歌德的《守望者之歌》:生来为观看/矢志在守望/受命居高阁/宇宙真可乐……终于递交辞呈,奔赴内心里那个不太明晰的终点。

在现实生活里,任教两年后,王羲烈辞职。他于是成为毛姆小说《刀锋》里那个“晃膀子”的阿里,开始了5年的漂泊生涯。长年游荡,从广州辗转潮州、汕头、厦门、北京、上海、无锡、杭州、宁波、绍兴、昆明、丽江……摆过地摊、开过公司、做过苦力、当过文艺青年,打过架、醉过酒、骂过人、蹭过饭。生活过不下去了,他也去教教课,从小学生到大学生都教过。用王羲烈自己的话说,即是“做过许多好事蠢事善事错事。积过很多德,也造过很多孽。”

在一个地方连续待三个月,他便觉得莫名心慌。还因为丢了“铁饭碗”,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跟他说话。

在路上,方知天地之大,人世壮阔深邃。王羲烈觉得自己被解放了,重归天地之始,“呕吐尽大学所受的教条与狭隘的抽象理论,呕吐尽作茧自缚与画地为牢。重新看见生活的无比丰富与人生的无限可能。”在路上,他变得谦逊敏感,对人对己都诚实,一步一步接近自己。开始真正懂得文学为何物,学问为何物。

漂泊期间,王羲烈回家宅过一段时间。断断续续三个月,在“消耗完一斤半绿茶、三两枸杞、六两冰糖”之后,他写完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寂寞英雄》。是年,他二十五岁。而在同样的年纪,他心爱的英国诗人济慈唱完了最后的夜莺歌,“鬼才”诗人李贺即将走完短暂的一生。他自己呢,则终于循着儿时的志愿往前迈了一步。

他在书的自序里写:“十年来,我到处寻找能打动我内心最深处的声音。上穷碧落下黄泉,寻找的旅程艰苦而漫长。有时我以为我找到了,结果却是一场虚妄;有时我极度绝望,忽然的峰回路转又让人喜不自胜。”

他渐渐悟得,一个人有他的界限,造物主为每个灵魂都画了一个圆圈。每个人都无法站立在圆圈之外,无法逃脱,但可以尽可能地去扩大它。

“寂寞英雄”这个词,他在后来的悼念深圳中学马小平老师的演讲里再次用到。在王羲烈心里,它代表了一类人,一类无畏地热爱真理、以个人的思考与良知对抗普遍的虚无、懦弱与不公的人。有时候,他们难免偏执,但灵魂始终高贵。

这本书最终得以出版,已是在七年之后的2016年元月。王羲烈早已不是七年前的王羲烈,读了更多书,经历了更多事,思想学问都更成熟。但他坚持一字不改便出版。

青春时候的元气满满、不可一世,实在是好的。即便它青涩、有缺陷。王羲烈说,我不想用我的三十二岁去修正我的二十四岁。

天命的“圆圈”

飘泊的第二年,王羲烈借住在广东海丰一同学处。一连几日,夜里睡不着觉,慨然有感:

“大风起兮云飞扬,天涯道路起彷徨。为避秦政栖桃源,谁意参禅作楚狂?人子从天无安处,浩浩阴阳是故乡。著书稻粱不能谋,恐将重为校书郎。……”

三年之后,2011年,这个曾经恐为“校书郎”的青年,阴差阳错重新回到学校。这一次,是大名鼎鼎的深圳中学。五年“晃膀子”的生涯由此告一段落。

后来在《上海教育》杂志的一次采访中,作为深圳中学教师代表的王羲烈被问及:你是怎么到深中的?他回答:“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众人笑。他说,这是实话。

从小到大,大概因为家族里从教的亲人太多的缘故——祖父读过师范,姑婆做过小学校长,大舅、几位表叔、表姐等都是老师——王羲烈对教师这个职业没有“神圣”的憧憬。在他眼里,他们都是有缺点的普通人。他自然也不会背着教师的“崇高”包袱。

于是,他的每一堂课都上得很放松,每一堂课都是开放课,来者不拒,去者不追。无论听课对象是谁,他的首要标准是把自己讲高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他认为,只有老师享受课堂,学生在课堂里才有可能是一种享受。

对于教育学方面的书籍,他不屑一顾。他的教书,不过是回忆《论语》、《传习录》、《对话录》、《福音书》之类,默想一番孔子、王阳明、苏格拉底、柏拉图、耶稣基督等如何与自己的学生相处。后来,受蔡兴蓉老师影响,才慢慢生起研究兴趣。

他亦推崇胡兰成先生的“平人之礼”(在中国文学大家里,他独爱胡兰成,称其为“一代文宗,百世素王”)。他从不拿捏教师的架子,也不因为自己是教师,而对学生格外无底线地宽容。喜怒哀乐皆形于色。

他不拘一格的课堂风格,颇得学生们偏爱。据其曾经的学生说,他在深圳中学开的每一堂选修课,都火爆异常。《周易》《禅宗初识》《文心雕龙》《诗经》《中国哲学简史》……有学生半夜三点坐在电脑前等着抢名额。课一挂出来,三分钟之内爆满。

有学生毕业后写文提及与他的相处:他的身上不存在歧视,师生间也不存在难以启齿。我会时常去他的办公室,无论窗外是风雨飘摇还是树影婆娑,他那小小的一隅永远安然。与他攀谈或是在他沏茶时阅读一本书,闭口不言就仿佛说尽了千言万语。

大多数时候,王羲烈在学生眼里是洒脱不羁的。也有难得的温柔时刻。这位学生曾和他聊起以往班里的趣事,一番调侃和得意之后,王羲烈沉默良久,说:这些孩子长大后都会很了不起。事后,这个学生描述:那大抵是他尖锐的嘴皮子下最温柔的一句话。

深中五年,对王羲烈个人来说也是一个转折期——他开始由西学重新回归中国传统文化。这个曾狂热喜爱西方文化的人,形容回归的感觉:如同在父母的怀抱里,没有隔阂,舒服。

他在深圳中学不遗余力地提倡国学——开设一系列国学选修课,抛弃了语文教材、自编自教《汉文学读本》,长期执教大学先修课《中国古代文化》,参与规划创办起深中书院。

“山之雨”位于梧桐山麓,老师常带孩子们去爬山,多识草木虫鱼

闲时,王羲烈(左一)与老师们聚在一起,笑对青山,读书喝茶

深圳中学自有它开放的一面,但遗憾的是,因为种种原因,深中书院最终并没有发挥出王羲烈预期的效果。

王羲烈欣赏胡兰成先生的一句话:打天下亦是闲情。他也曾引用龚自珍的一首诗形容自己与深圳中学的相遇——“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他说,不知来人是否也会责自己轻薄?

梧桐山“风云”

2015年底,王羲烈再一转身,成为了“山之雨”华德福学校校长。令人讶异。

“山之雨”位于深圳市梧桐山麓。梧桐山在深圳市东南方,距市区不远,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貌。植被丰茂,一入夏,目光所及皆是浓郁到荡漾的绿。受地势影响,沿海城市天气素有的“爽快”特征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风云变幻,快如变脸。

几年前,这里还只是几个有些自然风景可看的普通村庄。而近几年,陆陆续续驻进不少以“文化人”自居的外来者。各类学馆、咖啡吧、中医馆、艺术馆、棉麻服饰店藏身街头巷尾,从店面设计到经营店铺的人,都极力以文艺“傍身”。

王财贵先生的读经私塾风靡的时候,这里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大大小小不少读经学堂,泥沙俱下。两年前,《南方周末》曾在一篇名为《这更像是一个耗尽耐心的故事》的报道里,批判它们畸形的存在和无法挽回的衰败趋势。这篇报道被不少读经热心者诟病轻率不严谨。风平浪尽之后,时至今日,当年的不少读经学堂确实已不见踪迹,似乎从来不曾在梧桐山存在过。

在读经教育最热的时候,王羲烈撰文批判,言辞激烈。这篇文章在一天之内点击量超过5000,影响广泛,有人把它贴在“全球读经网”上。王羲烈矛头对准的不是王财贵先生本人和国学本身,而是这种重复、不近人情、一天八小时无休无止的被他称为“完完全全错误”的教育方式。

与读经运动同样声势浩大的,还有另一场教育自救——华德福运动。华德福运动比读经运动稍晚,2003年进入中国,有人统计称,目前全国共有大大小小的华德福幼儿园、小学1000余所。梧桐山“山之雨”华德福学校是其中一所。

4年前,王羲烈因为一位同事的孩子择校而结识华德福。此后,又受邀到“山之雨”华德福学校做国学讲座,由此深入研究,“一拍即合”。

前不久,他到河南郑州参加第三届中原华德福国际论坛,专门写了近两万字的讲稿,阐述华德福与中国文化的关系。他认为,华德福创始人斯坦纳的“神智学”理论与中国传统文化具有天然的内在一致性(见王羲烈文章《华德福与中国文化》节选)。

如此来看,王羲烈与华德福的相遇也不是偶然。

2016年5月,山之雨华德福学校发布了一条《“小升初衔接班”招生简章》,引来一片哗然。单“小升初”这几个带有“应试”味道的字,已经刺激到一大批华德福教育者的敏感神经。华德福反对过早地对孩子进行智识性开发,以保护孩子的灵性。

王羲烈曾统计过华德福对一到五年级孩子的识字量要求,不到500字,而公立学校三年级的孩子识字量高达2000字。中国汉字不同于西方的拼音文字,直接后果是,稍微有一点难度的书,华德福的孩子便无法自由阅读。这也导致很多孩子小学毕业后无学可上。

斯坦纳并不反对思考,抵达“灵”的途径正是“真诚深度地思考”。

他义愤地表示,如果中国的华德福教育者不敢正视这一点,罔顾中西方文化和孩子的个体差异,就是对华德福精神的歪曲,对教育本质的背叛。

《简章》还大胆指出目前中国华德福教育存在的问题——缺少与中国文化和社会的深度融合,培养出的孩子在知识素养与学习习惯上普遍存在问题。因此,他的小升初衔接班把目标对准孩子的基础知识及学习习惯的培养。

消息一出,学校的电话被打爆了,大多是焦灼的家长,从四面八方而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从幼儿园至五年级,“山之雨”华德福学校目前有孩子近百人,教师约20人。

教室与功能室一字排开,分布在上下两层的教学楼里。楼前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土地,放眼望去,肆意疯长的野草野花几乎蔓延到对面山峦。大雨过后,地面多出了一汪小水塘。草地旁是一大片树林,林子里养着羊、鸡、狗。

这里有华德福学校的常见特征:木质的门窗桌椅,满眼粉色的纱绸,主班老师柔和的歌唱,以及戏剧、手工、游戏等等。

在一二年级教室,黑板上抄写着《诗经木瓜》。孩子们围着老师席地而坐,吟唱《三字经》《诗经》。而在三四年级的课堂,张家异老师正在讲汉字的演变。

张老师是深圳三楚书院教师,汉语文文字学研究生,从这个学期开始以客座教师的身份给高年级的孩子讲汉字。讲课的主要内容是560个汉字字源,及其字形、字音的简单演变过程。汉字象形特征明显,因此,张老师常用画图的方式,让孩子们有更为直观的感受。他说,孩子们接受起来并不困难。有了字源做基础,他们再学其他字就非常容易。

有位山西太原的家长,想送孩子来“山之雨”。他在外界打听了一番后,向王羲烈反映,人家都说山之雨华德福“不纯”。王羲烈哈哈一笑,对记者说:你们大可以报道我们的“不纯”,我们要的就是”不纯“,我们要做最中国化的华德福。

华德福学校每年冬至,都有一个保留节目,叫“深冬花园”。冬至那天,孩子们手捧蜡烛从玫瑰花门下走过,意味着光明诞生、黑暗消亡。有趣的是,“山之雨”的孩子抛弃了这种“非黑即白”的二元对立思维,他们不走玫瑰门,走太极图——每个孩子绕着两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黑白鱼”,天旋地转地走上一遭。

一位德国科隆大学的退休教授,居住在梧桐山脚。偶尔来学校转转,与老师们聊上一会儿。或许在某个合适时机,他也会走进孩子们的课堂。

王羲烈的心态是开放的。他回归,也正是因为看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强大包容性,就像一个大漩涡,或者大熔炉,熔铸一切,蔚为大观。“这才是真正可以‘王天下’的文化。”

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物质载体已经被破坏殆尽了——他表达自己心中的大愿景——那就借由华德福这一“阶梯”去抵达。

在“山之雨”华德福学校,一系列新的变化正在酝酿。

按照王羲烈的规划,从今年9月份新学期开始,一年级语文科目,国学内容将增加至100%,然后逐级递减至六年级的50%,“让孩子一开始便接触最高贵、最典雅、最优美的东西”;从三年级开始,改变“主课教师包班制”,教师分科目进行专业化教学,以适应国内学科的学习难度;增设艺术类课程:古琴、书法、国画、弓道、形意拳等等,“‘以艺证道’,由身心的训练抵达‘灵’。”

更重要是人,王羲烈说,教育需要一流的人才来做。未来,“山之雨”的教师将拥有30万年薪。闲暇之时,他们可以放松心态,笑对青山,读书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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