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之后
2016-09-22张艺芳
本刊记者_张艺芳
退役之后
本刊记者_张艺芳
在中小学开设皮划艇项目,需要一大片水域,且安全风险高。图为广元天立湖
十余年竞技运动员生涯中,学业与体育兼顾;退役之后,相继完成本科、研究生的学习。2016年,开始将皮划艇课程带入中小学。使得王玉微对当前中国职业运动员培养机制,及当今中学的体育教育有了更立体的思考。
未竞的冠军梦
事实证明,退役之后,她的更多精力被钟爱的皮划艇事业吸走。
2016年5月30日至6月5日,王玉微受邀到昆山参加中国皮划艇协会首批公开水域皮划艇教练员培训。一周后,她成为中国首批公开水域皮划艇教练员之一,回到现在执教的广元天立国际学校。
王玉微出身于体育世家,父亲是中长跑运动员,舅舅是国家级的篮球裁判。她从小就跟着舅舅在篮球队里玩篮球,理所当然地认为,“体育于我,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后来因个子不够高,她转到皮划艇项目,2002年,被选入武汉体育学院竞技体校女子皮划艇队受训。后因左膝内侧半月板损伤,长时间运动,膝关节积水,于2005年退役。
王玉微受伤之后,并没有马上退役,之后的两到三年,她还在参加一些比赛,最好成绩是2004年全国皮划艇夏季冠军赛第三名。“咬牙挺到最后,但并不是为了梦想。”
“对我来说,这很自然,就像初中结束了要念高中。我觉得受伤没关系,哪个运动员不会受伤。当我膝盖疼痛、要哭泣的时候,我会忍住。”直到最后,左侧膝盖积水,医生向她下了最后通牒。
医生告知:“如果做手术,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手术成功了,可以跟正常人一样,但不能再有剧烈运动。手术失败了,一辈子坐轮椅。”家人的强烈要求下,她这才退役。
竞技体育在“举国体制”下有些尴尬处境,比如:竞技运动员普遍在接受文化教育上的缺失,以及退役后难就业。目前对于青少年的基础训练,国家实行了控制时间,规定:每天训练不得超过3.5小时,成年后方可全天训练。
王玉微发现母亲的睿智,正是在退役之后。“曾是运动员的父亲认为,我作为运动员应该站在更高的领奖台上,为我的因伤退役感到遗憾。体育和文化学习兼顾,则是妈妈一直坚持的。”2006年,王玉微进入武汉体育学院,读运动训练专业,有课去上,没课训练。每年拿奖学金。
到现在,谈起工作之余的生活,她“哈哈”地笑,东北人特有的爽朗笑声。“我还挺文艺的,喜欢看张爱玲的小说,平时养花种草,最喜欢养仙人掌和乌龟,因为不那么费事,也喜欢它们能忍耐的个性。”
在专业队的时候,学校为了解决退役运动员就业问题,容许运动员再选一个项目作为运动训练专业。进入到本科阶段,王玉微开始打网球,并拿到了网球国家一级裁判员证书、网球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
于她而言,两个运动项目带来两种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皮划艇是周期性运动项目,是简单的事情重复做,思维方式呈直线的;网球是隔网对抗类运动项目,打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心理战,整个过程思维方式是复杂的。给我的体验是从思维方式由直线到多曲线的转变,或是两者之间的不断切换。”
2008年,王玉微开始在健身俱乐部做教练,2010年成为俱乐部的店长。一年后,辗转到无锡一所私立体育学校当体育老师,还带一个班的数学课。2012年去读研究生,3年后毕业。在对皮划艇运动的理解上,王玉微拥有的不再只是运动员的视角,“退役后,我热衷的是体育教学的相关研究,包括皮划艇教学。”
湖边,王玉微不断地观察着船上的孩子,偶尔作出指示。她和学生之间有固定的哨语,“一停、二定、三集合”。
如鱼得水
阿基米德所说撬动地球的那个支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一次机遇而已。
高考恢复后的第二代,做父母后对教育提出更高要求。有远见的房地产商,不再满足于建一所小区配套学校。神舟天立教育集团,发展出广元天立国际私立学校时,相继在成都、泸州、宜宾、内江、广元等地办天立国际学校,已是第三批。
这批建筑仿英伦风,广元天立国际学校依山建在一处缓坡上,中间低洼处挖土引水,人工造湖。映着广元蓝色的天,湖水常呈宝石蓝。周围红色尖顶的建筑倒影其间,似翻版的牛津剑桥。
湖上有四只天鹅,2016年,春季开学,天气转暖,开始有6艘双人皮划艇泛舟湖上。湖边,王玉微不断地观察着船上的孩子,偶尔作出指示。她和学生之间有固定的哨语,“一停、二定、三集合”。
开设皮划艇项目,需要一大片水域,且安全风险高。“像天立学校,能够把这项运动作为体育课程内容来上的,很少很少。”王玉微看准了这次机遇,在家人的一致反对声中,于2016年3月入职广元天立学校。
几个月后,作为学校的皮划艇总教练,应皮划艇课程发展,王玉微又向学校申请添置设备。很顺利地通过,新增10艘单人皮划艇。“学校的大力支持,让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在我们传统的教育体系下,包括常规体育课,出于安全的考虑,很少给你这么大的空间。”
有时,学生家长就站在湖边等,下课后询问王玉微一些问题。具体到“皮划艇课程的相关内容和时间,是否有特长班,是否对别校的学生开放。”
2016年6月4日,发生在广元的那起“双龙号”游轮翻船事件,也让家长对水上运动项目更加谨慎和重视,家长们更渴望孩子能学会一种求生,或者是自救的技能。
“当然,我会告诉我的学生,水不是危险的,亲水是人的本能。万物都是从水里来的,但我们要敬畏自然,要学会处理我们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学会保护自己。”家长来咨询,她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一如既往地直爽。
如今,王玉微指导的皮划艇课程,从最初的划桨练习——前划、倒桨和舵的使用,延伸到救生能力的培训。经过一学期的实践,学生在游戏式的活动中练习。比如:排艇排和艇排行走。“比较有娱乐性,又能让学生练平衡。”
技能方面,她看着学生从前划、倒桨,到现在学会无舵行驶、自由转向。“用桨当舵,来调整皮划艇的方向,是皮划艇专项技术的一种。”技能之外,她还注重发展孩子们之间的团队精神、爱、理解、包容、尊重。
竞技体育的中西差异
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杨文军和孟关良搭档获双人皮划艇冠军,媒体对皮划艇赛事的传播率陡增。
在国内,竞技体育中某一项目受关注的热度,与是否有明星运动员出现、竞赛成绩的影响很大。如果竞赛成绩不佳,受关注度也小。不像足球、篮球、网球等项目,在休闲体育中占有长久的优势。
清华大学体育部副教授刘波,曾对德国的竞技体育有过专门的研究,“在德国,俱乐部体制是根基,联赛成为支撑体系。”2012年,德国有超过60%的青少年注册为体育俱乐部会员,按个人兴趣选择,并发展成终身的体育爱好。
刘波看到,“俱乐部体制的存在,使得运动员在成长的过程中并没有离开教育体系。大量体育俱乐部又为退役运动员提供了就业岗位。因此,德国竞技体育体制下,文化教育、就业的矛盾并不突出。”比如:德国皮划艇运动员Andreas Dittmer,曾获8次欧洲冠军、3次奥运会冠军。同时也是银行职员,德国储蓄银行企业经济学专家。
社会体育中越普及和受欢迎的项目,在竞技体育中越能保持高水平,已成共识。王玉微觉得,“如果竞技体育训练和文化课程学习能够做到双赢,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广元天立的皮划艇课程目前只对初中和高中部学生开放,并非不适合小学生,只是目前还没有购置适合他们练习的船桨器具。王玉微有一个师兄,香港人,因父亲是国际皮划艇项目的裁判,4岁就开始接触皮划艇,但用的是特制的船和桨。德国的青少年,在10岁左右接受启蒙训练,也是用特制的船和桨。
皮划艇项目由贵族活动衍生而来。19世纪,英国法官麦格雷格根据因纽特人的设计发明现代皮划艇。1845年至1869年期间,他乘坐自己制造的皮划艇在欧洲的河流湖泊中进行了长距离的航行,并撰写了游记,使得皮划艇名声大噪。1866年,英国皇家皮划艇俱乐部成立。至今,塞纳河上,牛津、剑桥的学生每年都会来一场皮划艇间的较量。
近两年,皮划艇项目受到关注,多是由项目本身的特性带来的,要求沉稳、节制、精准、控制,讲究礼仪,近乎绅士之间的较量。与中国的射礼有异曲同工之妙。
终身体育与社会支持
在广元天立国际学校,皮划艇课程以体育选修课的形态出现。几度爆满,他们不忍心地划出一些界限,在身高等条件上作出要求。选到的学生每周两节课,在湖上划艇时,引得低年级的小学生一片艳羡。
也有体育老师不解,问王玉微,“皮划艇是一个什么地位呢?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来学它?”
得到的回答是,“从小学到大学,足球、篮球、排球一直出现在我们的课程当中,皮划艇为什么不能呢?现在我们的经济有了发展,需要更丰富的体育课程。在我们选择终身体育的时候,也可以选择皮划艇。”
经历了一学期的皮划艇课程,来自高中部的四个学生变化很大——由起初的怕水,小心谨慎,到现在每次课前,首先冲进办公室。学习救援的时候,他们也会主动举手说,“我们可以下去做示范。”
观看学生的练习录像,这四位学生脱颖而出,对水的恐惧感也已消失。而初中部的孩子,尚处叛逆阶段,表现的技能状态不是很稳定,整体都有进步,但格外突出的不多。
王玉微发现,“现有的《体育与健康》教材里,让学生每样都学,但每样都学不精。皮划艇课程,是对现有体育课程的丰富。学生一旦掌握皮划艇运动技能,好像骑自行车一样,8岁学会,60岁还能捡起来。这项运动将伴随他终身,会帮他养成健康的生活方式,带给他极大的乐趣。”
这在北京体育大学副校长池建的研究中也得到验证,“事实上,少年儿童结交朋友、开拓思维、进行富有创造性的体育活动,以少年儿童为中心的训练模式,能够调动少年运动员的内心潜能,激发兴趣,比一味追求成功更有意义。”
像是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中,钓鱼不在技术本身,或者是否钓到大鲑鱼,而在于自身怎么看待这项活动。
王玉微少年时,曾参加过划龙舟的比赛,印象最深的是,文化氛围很浓。现在,她也考虑将皮划艇融入当地的文化活动。但休闲体育项目的发展,受制于运动场地和器材。刘波的研究中,“在德国,体育场馆的数量对体育俱乐部的发展起着生杀予夺的作用。德国体育俱乐部最大的竞争,则来自吸收了大量女性会员的健身中心。”
这些年,她最看不得运动员专访,一看就哭,“别人看到的是领奖台上的鲜花和掌声,我看到的是运动员背后的辛劳,以及支撑他的教练团队和家人。”与皮划艇相伴的这些年,王玉微形成了“做事之前就一定要从起点看到终点,执着追求”的性格。这种特质仍在目前的生活中延续。
技能之外,王玉微还注重发展孩子们之间的团队精神、爱、理解、包容、尊重。
社会体育中越普及和受欢迎的项目,在竞技体育中越能保持高水平。图为端午节的龙舟赛
采访后记:广元天立学校的皮划艇课程一例,我们可以看到现今教育理念趋于多元,教育基础设施由量变到质变,都为教育方式的多元化打下基础。而教育方式的多元,又将推动思维市场的活跃。这也是现今的中国最需要的。
大学中的学术研究,于学校体育、竞技体育、社会体育的发展功不可没。这次的撰写中,多亏了研究者刘波和池建的专业视角。长期从事体育研究的人接地气,才能让体育的相关理论不教条。
从电影中,王玉微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家人开着车,车顶放一只皮划艇,去露营、钓鱼、划艇。”这是美国荒野精神的遗留。在惠特曼的诗里,我们依然能读到开拓者的激情。无常的潮汐也正与《红楼梦》中所要讲述的“世事无常”相应。应事之道,一通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