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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艾:在音乐中遥望古典与现代

2016-09-22张艺芳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6年9期
关键词:傅聪钢琴家钢琴

本刊记者_张艺芳

曾艾:在音乐中遥望古典与现代

本刊记者_张艺芳

国内习琴热历久不衰,百余所音乐学院、几千万人学习钢琴。每年钢琴大赛中,获大奖的亚洲学生比例甚高,但35岁以后,他们中还是艺术家的人寥寥无几。

钢琴家华沙国际肖邦大赛评委李名强教授曾评价曾艾的演奏,“令人难忘、品味纯正的肖邦!”多年以后,曾艾并没有在悉数“钢琴天才”隐没的大潮中褪色,反而获得了一种持久的艺术生命力。

钢琴家、钢琴教育家曾艾女士现任教于四川音乐学院钢琴系,同时拥有三重身份:演奏家、钢琴教师、琴童母亲。

曾艾、田野与学生们

傅聪先生与田野曾艾夫妇畅谈

音乐在音乐之外

钢琴大家傅聪曾在一次访谈中,评论获奖的青年演奏者们,“技巧太好,但内容空洞,缺乏自己的理解。”直到现在,仍有极多让孩子学钢琴的父母认为:苦练,是成为钢琴家的唯一途径。

傅聪先生两次到访成都,均由曾艾田野夫妇接待,相谈甚欢,傅聪先生称之为“高山流水,知音相遇”。她觉得傅聪先生的话,是有语境的。“作为一个学琴稍晚的钢琴家,他在技巧上有些遗留问题,直到八十多岁都困扰他。许多孩子不需要练就能掌握的技巧,他需要练很久。”

“另一方面,他对音乐的解释是追求深刻和个性的,他对一些作品的理解甚至远远超出作品本身,诠释出了新的生命与内涵。一切纯炫技和平庸的演奏在他面前都显得可笑又轻薄。真正的技巧,是表现音乐的技巧,不是纯技巧的技巧。”

如果只是苦练,也不会有现在的曾艾。

曾艾自小学习钢琴。当时,市面上音乐资源非常有限,几乎没有现场古典音乐会,没有CD唱片。90年代,才开始有少量进口磁带。家庭氛围对她的影响更大——父亲是小提琴教师,古典音乐迷。

父母和专业老师对她的培养方式现在看来非常单一,就是投入时间——练!“从某种意义上说,钢琴演奏家跟运动员有接近的地方。学琴要求你理解了,还要做到。你心里的愿望很强烈,但肢体和想法不能协调,还是做不到。苦练,是让身心合一。”

转折发生在二十年前,曾艾十五岁,正准备参加文化部主办的“全国首届钢琴协奏曲比赛”。直到现在,文化部举办的艺术类比赛仍被看作是规格最高、最权威的比赛。

比赛年龄限制在16—32岁,曾艾是年龄最小的参赛者,参赛曲目是《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她和她的钢琴教授努力分析、聆听、体会和练习这部作品,“这部肖邦20岁时创作的曲子长达40多分钟,以我15岁的年龄和阅历很难理解。”

“那时,我巧遇到了我的先生,也是我的灵魂伴侣——野公(原名:田野)。他以自己对声音与意象的敏感,以及对诗歌(肖邦被称为‘钢琴诗人’)和造型艺术(野公的人物肖像素描堪称绝伦)的理解启发我,让我从十年习琴却从未涉足的角度重新看音乐。”

曾艾投以惊异的目光:一个非学院派出身的人,怎可能有如此纯正的古典音乐品味?后来,曾艾以最小的参赛年龄在决赛中获首奖,并与中国广播交响乐团(现“中国爱乐乐团”)合作,在北京音乐厅演出。

“现在想来,正因为他的丰富,才能让整个艺术深深滋养他,他就像艺术王国的‘赤子’,这是从小‘科班出身’的人很难企及的。”

穿过客厅,她家书房的一面墙,是3.4米高的落地书架,从地板到天花板,放满文学、哲学、艺术类书籍,还有她的乐谱,田野的画册。

不做音乐的囚徒

曾艾端坐在清代柞榛木“坤椅”上,手捧茶盏,喝下一口茶。讲了另一个故事。

如今有许多琴童,过着一种极其单调的生活,练琴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他们大脑中很多区域都过早地关闭了。一位钢琴家描绘曾经听到的钢琴神童的演奏:“无论我怎么向他描述音乐与想象力,他只是以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我。”

钢琴家感叹,“本来是三维、四维的音乐,在他脑子里,只有一维,连平面都构不成。他没有生活,没有立体的、丰富的感受,我想帮他,可是无能为力。”

“学音乐,想象力、敏感度、表达与交流能力、美学鉴赏能力甚至哲学思考都非常重要。”曾艾分析,“习琴早期可以借助外力(老师和家长)推动,但仅此是远远不够的。许多家长跟风学琴,抱着‘成功、成名’的功利心态。不止是不理解艺术,对孩子也是摧残。”

傅聪先生曾在《望七了》一书说:学音乐、学艺术,要问的应该是为什么学,最该调整的是价值观。舒曼的经历也让曾艾深有同情,“舒曼最终还是走上音乐之路,让我觉得,如果真的热爱,再多弯路,再多阻拦,他还是会回到自己那条路。”

不管是她音乐学院的学生,还是尚在学龄前的小孩,曾艾并不预先设定要把他们培养成什么样子。“他们可以成为演奏家,也可能是老师。甚至作为一个幼儿音乐的教育工作者。也可能作为一个母亲或父亲,能给孩子带来音乐的指导、美学方面的影响。他做什么工作不重要,重要的是音乐会陪伴他一生。”

曾艾的生活里,有事业、有家庭、有教学、有演奏会,有与朋友相聚,并留足亲子时间。午饭过后,六岁的儿子不肯午睡,在母亲面前撒娇。曾艾见状,说了一个曲名,孩子在钢琴前坐定,练了半个小时的琴。

小孩子都贪玩、坐不住,曾艾的方法是陪伴,“你要陪他度过这段时间,慢慢就会看到变化——有一种沉静的东西,能让他定下来。”说完,曾艾不自觉地看向旁边的儿子,冲他笑,“有时,儿子觉得,妈妈一会儿是妈妈,一会儿是老师,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了。”

“现在,孩子学琴,我们小心保护他对音乐的兴趣和动力,如果从低龄就开始专业化高强度训练,最容易挫伤孩子。我们更注重培养他对艺术各门类的兴趣,他独立思考的能力,让他在服从应有的纪律和规范的同时,听从自己的内心。不用特别期待音乐是否会成为他今后的职业。”

她语气坚定,“不要做音乐的囚徒,要过一种能滋养你的生活,这个生活本身就是艺术。”

艺术在于唤醒

谈话间,曾艾在感性的体悟和理性的分析间来回切换。

“诠释是一门艺术,音乐写出来,它就固定在那儿,但它不是声音的一种立体呈现。在作曲家和听众中间的媒介,就是演奏家。”

但音乐是感性的,不如文字和语言那般具体。钢琴演奏家中,不乏少年天才,对某类乐曲的理解、技法天赋使然,难以给其他习琴者以经验指导。

曾艾和先生田野讲授音乐的重要方式之一,是聆听。不仅是听,还要听风格最纯正的演奏诠释。“只有聆听纯正的演奏,才能培养纯正的音乐品味。”

她家的客厅,有整整一面墙放满上千张国外原版甚至首版的珍贵激光唱片,这是她和先生自学生时代省吃俭用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在四川音乐学院,田野教音乐欣赏,曾艾教钢琴演奏,又紧密结合在一起。这个特质,被她的学生反复提起。

美国音乐会后,Virginia Vogel Wallace教授(浪漫主义作曲家弗朗兹·李斯特最有声望的学生——德国钢琴家艾弥尔·冯·绍尔的嫡传弟子)听了演奏非常激动

美国音乐会海报

学生梁辰,现考入在美国音乐院校排名第一的伊斯曼音乐学院。梁辰讲了一段故事:有段时间,我计划弹奏贝多芬的一个慢乐章。曾老师把我叫出去,让田老师找不同版本的演奏给我听。在听的过程中,我慢慢形成了自己的审美。一旦有了自己的审美标准和欣赏标准,我自己弹琴,就会用这种方法处理。

“与其告诉你该怎么弹,不如培养学生自己对美和好的观念,让学生自己去琢磨。即使以后不跟老师了,你独自生活,或从事教学,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学生李维则说,“能发现问题的老师很多,但能帮学生有效解决问题的老师却不多。曾老师在教学中的语言表达极其精准、富有表现力,这不仅是深厚的人文底蕴积累所至,更是一种恩赐。”李维是英国伯明翰音乐学院的钢琴硕士,现旅居成都,担任曾艾的助教。

曾艾更想用“积累期、丰富期”来描述自己现在的状态,“当老师后,和自己弹琴是不一样的。自己弹琴,想到的就是自己如何提高。当老师,不仅有自己表演的事业,你还要关照到学生,了解他们的与众不同之处,修改、矫正、弥补,规划他们的学业和事业……”

在钢琴教学中,曾艾说,“艺术最大的意义在于‘唤醒’,使人成为他自己。当这个自我出现后,一切才有可能建立起来,有意义。”

前不久,一位在南昌办书院的父亲向她致谢,并带来好消息:自己的孩子现已顺利毕业(曾在曾艾的培养下考取美国音乐学院硕士)。这位父亲感叹,“名师易得,明师难求。”他的孩子很幸运。

高徒梁辰音乐会后

音乐以文化为支撑

曾艾的学生,几乎高中毕业后都会出国留学,他们有各自不同的留学理由:为了获取巴赫、贝多芬等作曲大师的灵感,为了在国外频繁的文学、艺术活动中获得更多的成长机会。

国内和国外钢琴教学有极大的不同,曾艾看到,国内老师会指导学生具体的问题,从音色、指法,到姿势调整、动作设计、曲目选择,事无巨细。类似保姆的带法。

这样的优势是学生可得到最敏锐的观察和最细致的照顾,老师除了在专业方面给予指导,也会融进学生的生活。曾艾的很多学生像她的家庭成员,离父母远的学生,课后就在她家吃饭。学习的困难,或青春期的困惑,都会跟她分享。

国外老师不同:曲目自己选择,在演奏上,顶多只是提些建议。如果你的演奏跟老师期望的不一样,他很民主,不会强求你改变。但如果学生带着一些固有的演奏方法的错误,老师也放任的话,就很难再往上走了。

如今,从网络上获取音乐资源的便捷,学琴者即使不出国,也能被丰富的音乐资源环绕。对比之下,曾艾认为,“留学是给自己一个契机,但自己要明白前面的路怎么走。成年以后的学琴者,应该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风格的演奏,是炫技的,冒火花的,还是哲学般的思索。或者是,我喜欢某一个作曲家,我要对他进行研究。”

曾艾谈起她喜欢的华裔演奏家——朱晓玫,说出自己多年的观察,“从中国走出去的钢琴演奏家,能站得住脚的大师级人物,都有中国文化对他的滋养,并非凭空站在西方文化里。虽然客体是西方文化,但主体是你作为一个中国人,你的意识和潜意识里,都有文化作为土壤。”

曾艾佩服傅聪先生,认为“他有极强的艺术通感,极高的美学和境界。站在东方文化的角度解释西方古典音乐,他可说是一个开创者。”傅聪在晚年的采访中也谈到,“最高的文明都是相通的,如果你理解这个文化,看到另一个文化,马上会像一面镜子似的互相找。”

“赤子之心”经由《傅雷家书》传递更多的读者。傅聪晚年回国,畅想着“赤子之心”能激发中国的学琴者向前走,以西方古典音乐中的技巧,创造出带有民族性的音乐。曾艾从中看到大艺术家拥有的广阔天真。

“音乐是社会的产物,现在这个社会讲求高效高速,但在巴赫的时代,也顶多是坐马车呀。”她以柔和的语气说,接着是几秒的停顿。

全家欧洲文化之旅,在米兰大教堂

朱晓玫是曾艾喜欢的演奏家之一。长居巴黎的中国钢琴家朱晓玫曾说,“我是以中庸来演奏巴赫的平静 。”图为朱晓玫音乐专辑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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