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野餐，关于西南的童话

文_杨军

路边野餐，关于西南的童话

文_杨军

关于《路边野餐》，评论或多或少都会提到塔可夫斯基的乡愁或阿彼察邦的热带病，它却让我莫名想起童年时祖母讲的“熊家婆”故事。

这个故事在中国西南及临近地区流传甚广，有的地方又叫“狼外婆”“虎姑婆”“野人婆”“狐狸外婆”等等。情节大同小异，大概都是：父母外出，孩子在家，野兽或妖精扮成外婆，来到家里，欺骗孩子，夜间和孩子们同睡时吃了最小的一个。姐姐逃到屋外，用巧计将野兽或妖精杀死。

故事通常会由家里年老的长辈在夏天纳凉的晚上讲出，可以制服调皮的小孩、哄孩子睡觉。尽管有些可怕，但因为智斗的部分太有趣，小孩子总会缠着大人讲了一遍又一遍。

在更简化的版本里，熊家婆还可以是毛狗（四川话狐狸）、老虎、狼等等一切看起来可怕的野兽。小孩如果哭起来，大人便说“再闹，让毛狗来把你叼走”，有“止小儿哭”的效果。在《路边野餐》里，它便以野人的意象出现，一个疯汉吓唬小孩说“野人要来把你捉走”。而小孩也相信是真的。

在现实中，关于“野人”的故事时常出现在花边新闻中，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恰恰这样一个细节，让原本“意识流化”的电影显得生动活泼了几许。正如电影里的小孩卫卫一样，不管大人有多少忧愁，多少矛盾，他总是自顾自在旁边玩着。

漫画里的熊家婆→

与熊家婆类似的故事还有欧洲的小红帽。学者将此类故事统称为老虎外婆原型

在一切比较黑色的故事里，人们总误以为小孩会被其中的阴暗面带坏，但小孩通常只关注其中那些有趣的事物。它要有足够的力量，充满想象力，而又不显得那么严肃。他们试图扮演这些事物，创造一个自己可以“控制”的世界。道德教化在这里被消解掉了。实际上，他们可能带着更纯粹的道德感，当他们试图区分“好人坏人”时。如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三国里的张飞，水浒里的李逵，甚至是猪八戒，也要比唐僧刘备宋江更可爱一点。但断断不喜欢红楼梦，因为还没有长到青年卫卫那么大的时间。

小孩卫卫喜欢手表、钟，一种标识时间的东西渐渐在他意识里发生。他有些恐慌。在一个镜头里，他在墙上画下挂钟，在下一个镜头，那个闹钟便醒过来，指针开始走动。无论我们觉得有多荒诞或谎称为“超现实的诗意”，但在他的观念里，这会是真的。于是，在另一段关于青年卫卫的故事里，他试图在飞奔的火车上画下可以“倒走”的时钟，挽回即将分离的恋人。

正如电影一样，大部分童话都是成人创造的。如熊外婆的故事，对10岁以下的小孩总有效。稍微长大一点，他们便开始觉得故事里的话不可信。如果故事一定要有教化意义，这故事与其说是教化小孩不如说教化大人。社会艰险，要聪明点。大人当然不会太相信熊家婆是真的，熊家婆只是人心的一种显现，人与人关系的象征。它带着一点排外性，外来的事物有欺骗和危险。同时又是开放的，人对外来事物（杂乱）的渴望。

西南地区的文化同时具有开放性和封闭性。封闭多半是由地貌和气候，开放是移民造成的。在一个封闭空间，人的时间也是封闭的，缓慢的，粘滞的，如同湿热的气候（亚热带季风气候），可以复原的。人想要打破这种空间和时间，想要告别。

他渴望一种未曾见过的事物，一个不同形状的世界，对封闭生活的打破，尽管可能充斥各种混乱。在电影中，一个镜头就可以扫完的小镇，它在路上或另一个陌生的空间（不止是长镜头的梦，还包括野人、苗人的芦笙、残留的鬼神文化、港台流行音乐、大海）构成一种探索。它要看起来像这个世界但实际不是。把自己变成野人或局外人，抓住某些不可能再存在的东西（梦、记忆、幻觉。在那种气候下，它被恰当构拟为时间的象征。时间发酵、人发霉）把它都藏起来或扔掉。正如歌里唱到的，原来的归原来，往后的归往后。

童话迷人的魅力在于，它通常由大人写成，带着成人精神世界的投射和回忆，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和那个渴望成人、打破自己身体的小孩相遇了。熊家婆的故事，再等长大10岁，人们又开始怀念，倒不是被故事里“不要相信陌生人”的道理触动了，而是，原来那个讲故事的时空早已物是人非。人们于是将之恰当地称为“乡愁”。

在这部电影里，“乡愁”大概就是这样。男主角陈升在他乡异地，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些陌生的人做了另一个自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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