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名字叫南方
2016-09-21童馨儿
文◎童馨儿
最后的名字叫南方
文◎童馨儿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南方。不知道他的手掌是否冰凉。我这么瘦,他是不是真的会喜欢。
我忍不住自嘲了
他说他来自南方,所以就叫南方。我被他逗乐了。我一直以为,这城市,就是南方。而他说,他的南方,非常遥远。三月的田野里有怒放的油菜花,七月的星空下有飞翔的萤火虫。
我觉得他有点儿忧伤,有点儿寂寞,和我一样。
很深的夜里,我们很自然地就聊上几句。我的网友很少,他是聊得最多的那一个。
隔着网络,我想象他身体单薄、表情淡漠、眼神里有点儿忧郁。他的老板是个肥胖女人,昂贵的时装把一身肥肉勒起褶子。可他不能得罪她。他的薪水除了养活他自己,还包括远方的父母和妹妹。于是他陪她吃饭、出差,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陪她醉、看她流泪。
他说:“她那么有钱,还那么不快乐。”
我对他说:“这城市就是这样。没有钱的人为没钱伤神;有钱的人就为只有钱伤神。”
他犹豫一下,对我说:“这两种都不是我。”
“也不是我。”
我们在电脑屏幕上莞尔一笑。我们都没钱。但我们为之伤神的,于他是女人;于我,是男人。
他说他爱的女人,其实就距他咫尺。头发浓密且长,脸色有点儿苍白,眼睛很大。他看到过她只穿男式衬衣,下面赤着的小腿光洁迷人。
我有些怅惘。也许男人都这样。喜欢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美。就好比,江翔他最爱我的时候,连亲吻都那么小心翼翼,睡着的时候一定紧握着我的手。他最爱说的一句话是:“宝贝你真美。”
南方问我:“你可爱他?”
我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我爱他。我爱他已经成了习惯。从21岁遇见他,至今日,我27岁,我只有这么一个男人。”
南方沉默半晌,才说:“你这个傻姑娘。”
我关掉电脑,泪才流下来。
江翔总是说,“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多年前他一文不名,靠身家雄厚的老婆起家。他不爱她,但他对她心怀感激。他说,他能给她的,也不过这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
从前我天真地认定这男人,长情且感恩。纵然爱得卑微,也甘愿。
然而时日流逝,我想要的,却仍然是一份专一的感情,一场可以暴露于阳光下的爱情。
许是我太过咄咄逼人,又或许那最美好的时候已经过去,江翔渐渐在忙,我需要他的许多时候,他总也抽不出空来。而从前我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总在我身边晃悠。我忍不住自嘲了。觉得这生活,想到底,竟然如此无趣。
那些日子,还丢了许多内衣。莫名其妙的,想穿的那一件,再也找不着。那些漂亮的昂贵的内衣都是江翔买的。它们的丢失,让我有不好的预感,我的心情坏透了。
一日突然狂风暴雨,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内衣飘到楼下邻居阳台。踌躇好久,才下楼去敲门。
男主人来开门,手里便紧攥着那抹粉紫,兀自抵在鼻间,神色迷醉。
门打开,两人都怔住了。
我几乎跌撞着往楼上跑。
跟南方提起这件事,他说:“你是否很憎恶他?”
我想了一下才说:“不,我愿意谢谢他。谢谢他肯迷恋我。”
南方忽然笑了,他说:“呵,可爱的姑娘,我爱你。”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好久。
然后,无声地笑了。心思有点儿恍惚,那个偷藏我内衣的男人,一瞥眼间,我看到他紧抿的嘴角,还有清澈而惊慌的眼神。
我们常常在小区里遇到,他喜欢穿白衬衣,总是牛仔裤,怎么看也不像有如此嗜好的怪男人啊。
突然觉得,其实他,对我更好
警察来的时候我在熟睡。等骤然听到门铃响去开门的时候,门外两个警官的脸色已经有点儿难看。他们质问我:“为什么这么久不开门?!”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昨晚喝多了一点儿。”
他们盯着我,又问:“为什么喝这么多,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有点儿讶异,点点头。
他们俩对视一眼,表情缓和下来。
我把他们让到厅里坐。他们开始问我,和江翔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认识,认识多久。最近是不是和江翔闹得很不愉快。
我问:“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那个警察问我:“昨晚七点二十分,你是否和一名名叫周海雅的女子在竹篱笆餐厅发生争执?”
我有点儿不自在。说“是”。
忍不住,再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年长的警察说,她于凌晨一点被发现在家中中毒身亡。
我大吃一惊,不由得捂住胸口。半晌,才喃喃发问:“她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年轻警官轻笑,“你们之间关系复杂,照例得询问一番。虽然初步判定她是自杀身亡,但仍有他杀嫌疑。”
我抬起头,“我不至于杀人。我胆小。”
不记得怎么把两位警官送出门。我呆坐在沙发上吸烟。手指一直颤抖,半天点不着火。
昨晚。
昨天我给江翔打电话,他说忙。再打,便无法接通。发短信,也不回。
我真正有事找他。
傍晚我直接驱车到他公司,眼看着他从容出门,去接了他老婆,两个人一同迈进竹篱笆。言笑晏晏,哪里像情不投意不合?
心中浊气上涌,径直走上前去,把手中的孕检单子往桌上一扔,冷笑道:“好一对情深伉俪。”
江翔脸色铁青,低喝:“你来这里干什么?!”我又是气恼又是心酸。医院里那个医生疑惑的表情又浮现在我眼前,她对我说:“你的身体不适宜做流产手术,几岁了?跟丈夫商量一下吧,克服一下困难,把孩子留下吧。”
我翘起嘴角笑,“有些困难,要怎么克服的好?”
而此刻江翔竟然还板着脸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盯着他,从牙缝里蹦出话来,“跟我走,不然大家都没法过。”
江翔的老婆拿起杯子泼我,尖叫,“你这狐狸精!”她冲上来揪我头发,用力打我臂膀。
我受了疼,不示弱地伸手扇她耳光。这女人,从前我也曾同情过她,但日渐恨她。恨她是江翔的妻,恨她的存在。
餐厅里的所有目光全都聚集过来。
江翔匆匆上来揽我,拖着我走。我兀自还在伸脚乱踢。
我一惯在他面前温顺讨巧,突然凶狠起来,他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寒噤。
他照常安抚我,把我搂在怀里,说今天真的很忙。说今天是她的生日。说他真的不爱她。说一定不会辜负我。
我自行倒酒喝。边喝边躺在他怀里流泪。
他说:“乖。等我。”
他亲我额头,然后走出门去。
这里收拾妥当,自然要赶去收拾另一摊。我不是不知道。不过胸中恶气出了大半,突然身心俱疲,无法再计较。
打开电脑,南方不在。习惯了,高兴也找他,不高兴也找他。
随手翻开我们的聊天记录。突然觉得,其实他,对我更好。
比如他说,“别太爱一个男人。”又说,“别太伤心。”再说,“有什么事找我。我总在这里。”
我噼噼啪啪地打字,所有的委屈诉尽。泪水滴到键盘里。我关掉电脑,接着倒酒,直至醉倒。
许多人说他傻,我也觉得
江翔再来找我,已是半个月后。这些日子,他想必也累了。进门便倒在沙发上沉睡。
我跟南方聊天。
他说:“心情好些了吗?”
我说:“呵。还行。”
他说:“我可能要走了。”
我吃了一惊,“你要去哪?”
他说:“只有你让我留恋。”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强笑,“网络是个好东西,你走到哪儿,都可以像现在一样,和我聊天。听我牢骚。”
他发过来一个笑脸。
江翔醒了,叫我,“宝琳宝琳。”
南方说:“去吧。走的时候会跟你说再见。”
我匆匆关掉电脑。
江翔神情黯然,把我的手贴在颊边,“宝琳,原来海雅外头早就有人。可笑的是我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竟由警察告知。我还一直对她心存愧疚。”
我松口气,轻声说:“那么,我俩并非罪魁祸首。”
江翔说:“那个男人嫌疑最大。那晚他俩见过面。有人看到他从我家中出来。”
我说:“真的是他?他为什么要杀她?”
江翔把头埋在我怀里,“我不知道,那些是警察的事。”他喃喃地,“宝琳,过些日子我们就结婚。我爱你,宝琳。我们会有个幸福的家。我会疼爱你和我们的孩子。”
我低头吻他。我们纠缠在一起。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南方。不知道他的手掌是否冰凉。我这么瘦,他是不是真的会喜欢。
睡到半夜,突然楼下嘈杂,我惊醒过来,倒杯水踱到阳台上,这才发现许多人家亮了灯,人影绰绰。我低头往下看,深沉夜色中,有人低垂着头,被警察押出楼道。
两天后便听说,我楼下的男子,原来竟是周海雅的情人。半年前他到她公司求职,两个月前开始,她给他钱,他给她身体的慰藉。出事当晚,他们在她家里幽会,他已经一连几日问她要钱,因为数额偏大,她始终不肯应允,那一晚,她照常不肯,他动了怒,起了杀机。那致命的毒药,他一早准备在怀里。
听说,那男子在警局,神情坦然,说:“不,并不后悔。”
许多人摇头,说他傻。我也觉得。
我的眼泪哗哗地淌了下来
我和江翔的婚礼定在金秋十月。
我辞了职,又忙着搬家。整天都在家里整理东西,许久没有上网。有时候会想起南方,不知道他走了没有。等有时间上了网,一定要问问他在哪儿。我们曾经一起打发掉多少个寂寞的夜,我不愿意失去他。
周末的清晨,江翔还在熟睡,我刚刷了牙,有人敲我的门,送快件的。
我有点儿疑惑,谁会给我寄包裹?
打开包装,粉的紫的黑的,带蕾丝或棉布的内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我怔怔地。脑子里闪过那一个傍晚,我头发崩乱,眼角红肿,偎在江翔的臂弯里走出竹篱笆,他就站在门外,初初落下的暮色里,他微蹙着眉的样子,很可爱很可爱。
打开电脑,看到南方给我的留言:“再见了,宝琳。我爱你。真的。”
我的泪水哗哗地便淌了下来。
我对江翔说过,我并非罪魁祸首。可其实只有我自知,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一早就知道,他就是南方。我对他倾诉我的烦恼,我的伤心,我爱得那么苦那么难。
他接近周海雅,只不过就为了最后的那一场谋杀。这是他送我的,他仅能送我的唯一的礼物。
江翔惺忪着双眼走出来,“谁呀?”
我扑到他怀里,惊恐地说:“那个变态,把内衣全给我寄回来了。”
江翔怒气勃然,“这个神经病。”
他驱车带着我到江边,把包裹狠狠地扔到了江里。他拍拍手,回头看着我笑,“好了,没事了。”
我的手指在眼角按了按。
江边风太大,吹得我流下了眼泪。
编辑/王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