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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关于上海的性别空间与历史表现

2016-09-20张诗敏

参花(上) 2016年9期
关键词:繁花

摘要:小说《繁花》以男性视角为出发立场,以女性命运为隐喻,构建上海城市的性别空间,展现阴性特质与上海文化形象之间的关系,并以此完成小说对上海的历史表现。

关键词:男性视角 阴性特质 性别空间 历史复现

历史表现涉及个人意识形态,是虚构艺术的野心,并非考据式的历史研究。《繁花》聚焦于上海三十年间两性人物的命运,并以此构建上海城市的文化形象。历史、两性、城市,构成小说的三角结构。两性差异是社会关系的基本元素,它塑造个人并构建家庭,是显现意识形态和社会关系的重要方式。在此层面,两性是结构的基底,是解读小说的历史表现与城市形象的关键。

一、男性视角:叙事的出发立场

《繁花》串联三十年的主人公是不同阶级背景的三位男性。不同阶级的安排,是作者构建阶级空间和隐喻的巧举。对此,作者没有采取男女搭配的模式,一方面可以解读为完成“阶级隐喻”所设定的最小定量(参数),另一方面是对男性视角立场的有意营造。

小说单章写八九十年代,开篇两位男性在菜场“看风景”,便是看往来的女性顾客。在“男性凝视”立场中,女性是“风景”。“风景”是客体,不具备主体性,投射在男性眼球里,则是把玩、提供快感的“物件”。因此,文本在进行女性外貌描写时,聚焦突显阴性特质(femininity)的身体动作。顺应“看风景”,先有女子“低鬟一笑”“婷婷离开”,再有女客“施施然,轻摇莲步”,一来一往,男性则稳坐“看风景”。对应的是双章六七十年代,少年阿宝带女孩蓓蒂“看风景”——六十年代初的上海“半个卢湾区,前面香山路,东面复兴公园……皋兰路尼古拉斯东正教堂,三十年代俄侨建立,据说是纪念苏维埃处决的沙皇”。法租界、革命、建国,以建筑囊括六十年代上海的历史。

领衔两个时代的“看风景”巧合,男性视角统领了文本的女性角色和上海三十年历史。所“看”的女性与上海城市、历史皆属“被看”客体,形成隐喻式联系,直接受到男性视角的限制——男性视角作为文本的叙事立场、预设的情感基调以及道德批判,限制了文本塑造的女性形象、城市形象以及历史表现。

(一)以男性成长史为情感基调。三十年少年成长,所“看”的女性从纯美少女变至利欲熏心的中年女性。搁置对“厌女症”嫌疑的追问,男性视角逻辑的情感线索则展现无疑。三种少年初恋皆是美好的女性启蒙,分别向往美、真、善。初恋殒去,追求物质资本和身体欲望的女性登场,对之动情变成难事。这种初恋情结也映射着对“上海”的感情色彩——谈起“真正的上海”是什么影像,答案是初恋女友“眼神幽静”的模样。人到中年的红尘颓败感一并通用于文本所“看”的女性和上海历史。

(二)以男性道德标准为隐形前提。文本表面上悬置对人物的道德评价,但细部叙事始终贯穿隐形的男性道德标准。照理说立场不同,叙事亦会不同,然而小说依循男主人公的叙事立场来确立客观事实,女方立场失效——甚至突显后者的不诚实,性别意识干预小说的女性塑造。在男性道德观的前提之下,女性与上海间,形成一种现代性道德沦丧的联系。小说描写上海的现代层面,是女性的身体与物质欲望,是“标准雌老虎,只想赚进铜钿的女人”。

“有意识地将女人当做是改变的角色”[1],使用女性作为象征符号,突显城市现代化的历史性价值沦丧,实际上则是拥抱男性价值观。读者往往忽略抽象的理论前提,为一种细部的叙事所吸引,出于叙事认同感而无意识地进入男性道德观的作用场域,顺从于主体视角的男性立场。

二、性别空间:女性与城市历史的隐喻

男性视角区分了“观看”的主体和客体,女性和历史一同成为“被看”的客体。作者称笔下人物是“来来往往的风景”,人物心理刻画极少,往往直接描摹行动——人物主体性的空缺突显了身后的历史环境。《繁花》的目的,不是解释历史发展的主体原因,而是展现历史驱动下的生活表象和人物命运,是“风景”意义上的展现。被“观看”的女性人物,成为表达的物化工具、具体道德的符号,是失去主体性的客体存在。性别空间成为整体意义的象征符号,对应着城市历史。在此意义上,对于文本女性角色,必须考虑角色的历史意图和隐喻。本章拣取三方面,解读文本由女性构成的性别空间所隐喻的城市历史。

第一,旧传统与新传统的崩坏。清末以来,上海是中国社会的“异域”他者,“洋化”等同于现代化,小资生活、工人阶级是上海新秩序。旧日的封建并非上海的物产,而是绍兴阿婆唠叨的“过去”。蓓蒂的形象是新传统的代表,是“上海梦”的代表。她由绍兴阿婆照顾长大,两代间的女性关系,隐喻上海新传统与旧传统传承间的混杂状态。蓓蒂住洋公寓,看电影,弹钢琴,是上海现代化历程的百年成果。后来,阿婆带蓓蒂回绍兴农村,得知祖坟的棺材尸骨被烧制成灰肥。农村城市同时接纳全新话语逻辑,上海无前路也无后路,蓓蒂和绍兴阿婆一并消无,只得没入历史长河。

第二,政治、资本话语交替与阴性特质。作者谈性别平等:“女性地位最早是在上海这个大城市里实现的。”[2]女性身体之天然美丽,也在上海最早被肯定。资本主义时期的上海的摩登,是具有阴性特质的。建国后的性别政治是绝对平等的,“女性能顶半边天”,政治话语凌驾于性别关系之上,绝对平等的代价则是阴性特质的绝对消亡。文革政治话语的新时尚,是遮盖身体的呢子军服。九十年代 “只会搨粉,点胭脂,扭扭捏捏,一讲就笑”,“阴性特质”回归,这是权力话语交替的结果。经济利益成为新追求,阴性特质成为生产资本,成为对占领资本的男性的需求的回应。阴性特质复苏,但女性“内里慢慢雄化”,占据主导地位,而“身边的男人,难免不逐步‘雌化”。小琴一角,伪装男性理想的“阴性特质”,引得男人抛家私奔,却失足坠楼,完成了这一悲剧隐喻。

第三,传统道德标准与新现实的困境。家庭作为社会结构的基础,两性关系是社会意识形态的缩影。《繁花》突出的价值观点——“现代女性变了”,女性作为改变了的个体,直接导致了家庭的异化或者破碎。九十年代两位女性:梅瑞追求资本,抛家弃子,最终破产;汪小姐为生二胎假离婚,婚外情怀上连体怪胎。这都是在情欲和物质间的求索,丈夫却失语。

追求物质和情欲,并不是缺乏传统的新现实,而是中国“前现代”社会男性独占的社会权力。现代性别平等的语境下,权力逐渐向女性开放。但传统社会道德以男性为基点,无法接受权力的平等化。文本中但凡女性展现这种权力追求,两性关系便是女强男弱,家庭必将破碎。传统道德标准可容忍男性,却谆谆教导女性服从传统道德,家庭维持表面和谐,否则便沦为“最吓人的女瘪三”。这是对传统男性价值的拥抱,也是一厢情愿的单方面历史构建。

传统价值和新现实的矛盾也集中体现在李李这一女性角色身上,她一方面追求传统价值,包括贞洁和家庭;另一方面浸染在新现实的逻辑里,交际花式地周旋,最终出家为尼。传统道德标准与新现实冲突,女性生活在苛刻的狭缝里,这是对现代社会现实的隐喻——现代性道路始终和传统社会价值不适应。《繁花》的结局并不尽人意:一是汪小姐怀的怪胎,传统道德和现代性相互争夺,形成不伦不类的新“特色”;二是李李式的出家,女性身体的家庭指涉、繁殖力和走向堙灭,“无根”成为新常态。

三、阴性与城市文化形象

上海作为接触西方现代化的头阵,始终是中国最现代性的摩登都市。工业、金融、娱乐等,现代性带来异域气质,上海与其他地域差异巨大。新女性表征现代性的都市魔力,新资本引导了性别独立意识、性解放和婚姻自由的开放价值。而上海作为中国的海上孤岛——“它是一个漂浮在海上的城市;为追逐金钱和性提供了无限机会”,对于男性野心家,是被征服的客体,显现女性化的形象。为延续这个文学主题,《繁花》仍选择构建阴性特征的城市空间,反映上海形象的阴性层面。

一是将上海的空间环境和女性结合,强调角色性格和地理环境的统一。男性在地点间游移,女性恰如上海地图。二是通过女性相关的细节描绘还原上海的历史细部,考究不同年代的女性时尚,以及饭菜家具的细节。有性别化意图的空间构建,构建阴性特质的氛围,显露文本对于上海的价值判断。《繁花》悬置历史,聚焦家长里短的上海。作者言“女人最易服水土”,上海善于应对“水土”变化,这是“女人”的特长。

“水土”变化源于上海被动的政治位置。租界、沦陷、文革、开放,上海一直处于被动变化的位置。传统与现代、政治与资本、本地与外地,不同的张力牵制着上海。“困扰上海市民的一个现代困境:在世上各种看不见的力量的左右下,她们缺乏自己习惯的传统来保护,也不再有安全感。”[3]“Light,Heat,Power”,上海的形象体现出流动性、破碎性,当这些特质被归至阴性,便有了隐晦的联系,也呼应了小说男性视角的立场以及女性地位的隐喻。

四、结语

本文从性别批评角度出发,只侧面提供解读的可能性。《繁花》呈现的上海是本雅明所说的“全景式文学”——全景的前景是小故事,广大背景是大量信息。[4]金宇澄坦言:“写了《繁花》,越来越不明白上海,它虚无,是深不可测的一座原始森林。”《繁花》中引用诗歌“静静地,我们拥抱在/用言语所能照明的世界里”,用小说形式,实现一种记载。在这个意义上,《繁花》完成了任务。

参考文献:

[1][美]周蕾.妇女与中国现代性:西方与东方之间的阅读政治[M].蔡青松,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

[2]严彬.金宇澄文学访谈录:上帝无言,细看繁花[OL].凤凰读书,2014.

[3][美]张英进.中国现代文学与电影中的城市:空间、时间与性别构形[M].秦立彦,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4][德]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M].张旭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作者简介:张诗敏,女,硕士在读,华南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方向: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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