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民俗学的特色—福田亚细男教授北师大系列讲座之一*
2016-09-15福田亚细男FukutaAjio整理
[日]福田亚细男( Fukuta Ajio ) 王 京 译 鞠 熙 贾 琛 整理
日本民俗学的特色—福田亚细男教授北师大系列讲座之一*
[日]福田亚细男( Fukuta Ajio ) 王 京 译 鞠 熙 贾 琛 整理
日本民俗学具有自身的特色。日本民俗学不同于其他国家民俗学的特点主要有四:第一个特点是日本民俗学比较关注行为;第二个特点是日本民俗学关注历史或者叫作历史变迁;第三个特点是日本民俗学重视语言;另外一个是日本民俗学与柳田国男的联系非常紧密,它呈现的特色与柳田国男的研究也有关。
日本民俗学;行为研究;历史变迁;民俗词汇;柳田国男
我与北京师范大学民俗学有很长的历史渊源,曾经多次在北师大与民俗学者进行交流,并且有幸与钟敬文先生会面并探讨很多话题。北师大的民俗学专业去年转到社会学院,有了新的开始,我很感动;看到中国各地大学和研究机构的繁盛状态,我也非常羡慕。北师大一直作为中国民俗学学科的发展中心,相信以后会取得新的进步,也非常感谢我能有这样的机会在这样重要的地方讲述自己的一些经验。
今天第一讲,我想讲一下日本民俗学的特点。日本民俗学的特色,也就是说日本民俗学不同于其他国家民俗学的一些特点,我列了四条:第一个特点是日本民俗学比较关注行为;第二个特点是关注历史或者叫作历史变迁;第三点理解起来稍微有点困难,即日本民俗学重视语言;另外一个是日本民俗学与柳田国男的联系非常紧密,它呈现的特色与柳田国男的研究也有关。
一、关注行为研究
19世纪中期,民俗学在欧洲出现。它主要关注口头传承,将讲述者的讲述内容记录下来进行研究和探讨。比如大人经常会给小孩讲《格林童话》。《格林童话》在德国的研究,就是以民间故事的收集整理为中心进行的。当时的民俗学理论和方法也是以民间故事为基础的,比较有代表性的是芬兰学派的研究,它对世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应该说最近的民俗学受美国民俗学的影响越来越大。美国民俗学也是比较关注口承、歌谣和故事。如果是美国的土著印第安人,他们的族群中会有流传时间很长的民间故事。但是美国众多的人口是从欧洲、中南美洲移民过来的,他们本身并不是美国人。美国的历史比较短,这种需要有较长历史积淀的研究,对于他们来说资料不足,如果要进行有很长历史传统的研究,就需要回归欧洲或者非洲。所以美国的研究比较关注现代,关注经验当中的内容,尤其注重口头传承。
美国民俗学传到日本之后,对日本民俗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一些术语也固定下来,比如都市传说这个领域。现在日常生活当中口口相传的流言、怪异题材等都在都市口头传承当中,在日本的年轻学者中比较受欢迎。但是日本研究关注的主流并不是口头传承,而是行为,它更关注通过行为显示出来的民俗事象。
对于中国的民俗学,我不是特别了解,我感觉应该和欧美也有相似之处,是以口头传承为起源的。比如说我1985年和中国学者接触,大部分学者的研究领域也是口头文学,比如故事、传说、诗歌等。八九十年代,与中国交流的日本学者中大多数都是研究民间故事的,或者研究中国的。像我这种不研究口头传承、也不研究中国的学者来中国交流,在当时比较少见。随着之后到中国的次数增多,我发现中国民俗学的内容或方向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北师大在社会学下重新开设民俗学,应该是象征性的事件。
日本民俗学的主流基本放在行为的研究方面。比如说一年当中的节日,如日本的神社祭祀、信仰仪式等,以及社会制度,如村落的构成、人与人之间的协同等都是民俗学重要的研究对象。另外,关于生产活动也有很多研究,比如农业方面的生产技术与生产工具等。
所以说从现在来看,中国民俗学也是这样一个范围。我个人感觉,中国民俗学是从口头传承开始,发展到现在转变为对行为的关注。但是日本的情况是从一开始就关注行为,而不是从口头研究中建立起来的。在日本,研究民间文学的学者也有,但是人数很少,在整个研究中所占的比重也很小。而且,在日本研究民间文学的学者大多数并不自认为是民俗学者,而认为是从事民俗学之外的文艺或者文学的研究。
在柳田国男的理论中,他将民俗资料分为三类:有形文化、语言艺术和心意现象,但这三类之间存在逻辑不统一的状况。第一类,有形文化是能够用眼睛看到的,而不仅是物质的文化。物质的东西,如工具、建筑等都是可以看见的。但是除了这些之外的一年当中的节日活动、仪式过程也是可以看见的,它们也属于有形文化。可以说民俗调查资料的大部分都在这个类别之中。第二类,语言艺术是耳朵听到的东西,也就是刚才说到的口头传承,包括故事、歌谣等,它虽然作为第二类与其他两类并列,但是实际上比重很小。第三类,心意现象是不能用眼睛看到或者耳朵听到的,只能用心来感受的民俗。用现代的表述来说,是关于意识、感觉、感情、价值观、社会规范等方面的内容。柳田国男强调第三类研究是非常重要的,他认为要通过第一类的调查和研究逐步接近对第三类民俗的了解。但事实情况是,柳田国男虽然对第三类列举了一些,但后来的研究者很难到达第三类的深度,也可以说是力量不济吧。
从理论构架的角度,民俗资料大致分为这三类。但是实际操作起来,民俗研究的主要精力和内容还是在第一类。因为有这样的背景:日文的“民俗”一词与英文当中的“民俗”有很大的区别。在日本说到民俗的时候,主要指通过行为表现出来的内容。像民间故事、都市传说、流言、民歌这些内容都不被认为是民俗,一般用英文中的folklore表示,并且是用片假名写出来的,比如“出租车司机的folklore”,而不是“民俗”一词。所以在日本,民俗给人的印象就是实际的行为。
既然是人们的行为,那么一定是能见得到的,所以人们能拍摄照片、速写、做成图像。在世界其他国家比较少见的是,日本会有很多利用照片、绘画、图像来记录民俗或者研究民俗的成果。这里列举了一些代表性的出版物。《日本民俗图录》(1955)和《图说日本民俗学》(2009)是通过搜集各种照片来说明日本的民俗。还有一类是通过绘画或图像来说明,《年中行事图说》(1953)和《图解指南•日本的民俗》(2012)是典型的例子。另外,日本历史上有一种绘画类别叫作绘卷,或者画卷,是在11世纪到15世纪比较盛行的美术形式,它通过画卷来讲故事。把这些绘卷当中与民俗有关的内容截取出来、整理而成的研究成果,就有我们这里列举的《以绘卷为资料的日本常民生活图典》(1968)。以历史上存在的绘画、美术作品来构筑民俗世界,是只有在日本能够取得成功,还是在其他地区也可以形成普遍的方法,这是我们目前研究的课题。像我本人参与的一项研究,是通过乾隆时期的《姑苏繁华图》风俗画卷来构筑民俗,目前做出了一些成果,也有些有意思的发现。
图1 《日本民俗图录》中的一页
图2 《以绘卷为资料的日本常民生活图典》中的一页
就像这样,用照片、绘画、图像来研究、展示民俗,在日本有很深的土壤。美国似乎找不到类似形式的书。中国似乎也是如此,可能在社会史、历史方面的书里会使用一些图像材料来表示。但是现在仍然用图示来展示民俗的情况比较少。
二、关注历史变迁
世界各国民俗学都有这样一个倾向,日本尤其如此:对于历史,对于变迁非常关注。19世纪从欧洲兴起的民俗学也注重历史,不管是欧洲还是日本的民俗学,发生之初都有起源论的倾向,希望寻找事物最开始发生时的状态。但随着之后民俗学的发展,尤其因为柳田国男的个性,日本民俗学从关注起源转变为关注历史变迁过程。而之后的欧洲民俗学尤其是美国,则逐步脱离了历史的指向,更加关注现在正在进行中的民俗。但是在日本,一些年轻学者也有的开始主张民俗学要和历史说再见。我今天讲的实际是老派的日本民俗学。
日本民俗学为了能够了解变迁及其发生的情境,在方法上也做了一些努力。其中一个特点就是以现在还存在的民俗现象为基础或资料来理解过去。当然,也有像刚才《以绘卷为资料的日本常民生活图典》一样从过去的资料中了解过去的研究,但是这样的方法,在日本民俗研究中占比重很少。
应该说,日本以东京为中心的一些学者,比较关注现在,注重从现在的民俗中发现历史。而另外一个文化中心京都,更偏向于从文献中寻找资料,理解民俗的发展。比如说,关于葬礼,如果是东京学者,就偏向于从葬礼的进行过程、制度方面去思考历史。而以京都为中心的学者,也会去看现在的葬礼是如何进行的,但研究的主要资料是来自于过去的文献,比如说,将11、12世纪到15世纪的各种历史文献中和墓葬相关的资料提取出来,来重构历史的变化。但是,京都这一派随着研究人员的老龄化,势力逐渐衰弱了。所以从日本民俗学的主流来说,还是注重从现在的现象中重新发现过去,而确立了这样一个特点的正是柳田国男。
那么,到这里就会遇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即如何从现在的民俗中重构过去的历史?一个基本的思路是日本民俗学比较关注各地之间的地域差别,从这种地域差别中去发现时间的变化与事象的变迁。这个思路在第二讲会详细介绍。
既然是从地域差别中发现时间,当然研究就不能只局限于一个地方,所以很多学者采取的方法是从全国搜集数据和资料,并对之进行比较和研究。日本列岛的领土比较狭小,有使用这种方法的可能性,也比较容易实现。从各地收集资料集中在一起,存在很多问题,这些资料是否能重构历史实际上是存疑的。特别是20世纪70年代之后,对这种方法的批评比较强烈。这以后使用这种方法的研究逐渐减少,这一点会在第三讲中细致介绍。
刚才提到历史。一般提到历史,大家会认为历史是发展和进步的过程,尤其是历史学者多持这个观点。对于日本民俗学者来说,当然整体而言历史有进步发展的意思,但是具体来说,并不是所有变迁都意味着历史的发展。所以,民俗学理解的历史和历史学理解的历史是不同的。
补充一点关于民俗学的误解。刚才说到民俗学者比较关注变迁,但是社会上大家的印象是民俗关注的是亘古不变的东西。有一些民俗学者也用这样的表述:研究日本固有的、传统的东西。因为这些学者的发言,民众的认识也比较倾向这方面。而所谓研究不变的东西,或者固有的东西,并不是日本民俗学固有的立场。但是,民俗学者到地方调查时,可能就是比较关注古老的东西,所以人们也会认为民俗学是去发现地方上保留着的古老事象。另外有一些民俗学者在写入门或概论的书时,也会有研究古来的传统,研究日本特有文化,研究日本民族的民族特性这样类似的表述,但是从柳田国男以后的民俗学主流来说,或者说正式见解而言,这样的说法是错误的,柳田国男本人对这些说法也提出过批评。与这相关的内容,后面还会讲到。
三、对语言的重视
第三个特点是日本民俗学比较重视语言。说到语言,大家的理解和日语语境的理解或者民俗学的理解不太一样。日本的民俗学者到地方去调查,一定会问这在当地是怎么称呼和表述的。在特定的地方,当地人在表述内容时,所使用的特定表述或者词汇被称为“民俗词汇”。民俗词汇是在一个地方有很深的历史传统的词汇,而这个词汇在各地之间的使用并不一致。
一种理解是说日本原来没有文字而使用汉字作为表述方式,通过民俗词汇来排除汉字的影响,寻找在排除汉字的情况下理解日本情况的可能性。汉字的发音和含义是从中国传到日本的。今天我们使用的日语里有很多汉语的词汇,大家可能觉得和汉语的发音有了很大的区别,但是当时它是尽量模仿汉字的发音而形成的。另外,日本并不只是把汉字按照本身的读音,或者接近的读音读出来,还存在另外一个方式,即用汉字来表示一些本来就存在的词汇,这是因为觉得本来使用的词汇,与某些汉字的词汇和意思比较接近,就借用这个汉字来表示。所以,日本的汉字有两种读音,一种是模仿中国的发音和读法,在日语中叫作“音读”。另外一种是借用汉字表示原来存在的词汇,这样一类叫作“训读”。对于中国朋友来说,汉字虽然数量很多,但是字和音是对应的。但是日本几乎所有汉字都有两个读音,一个是音读,一个是训读。有的字还更加复杂,因为可能保留了不同时代的读音,所以一个字可能出现好几个音读。另外一个情况是,在借用汉字表达原来词汇的时候,几个不同的词汇会用相同的汉字表达。在民俗学中,比较重视的是“训读”,即虽然有汉字的表记,但是内涵是原来的词汇。像这样表示一个现象、一种事物的日本传统词汇在各地之间有差别,学者汇聚这些差别,来探寻事物的变化。
日本民俗学本身也有国学的性质在里面。国学在18、19世纪非常盛行,可以说是学术,是思想,也可以说是一场运动。可能之前,人们认为日本文化、日本社会在很长的历史中受到中国的影响,以及通过中国的中介受到佛教的影响。而国学者们认为如果能排除儒学、佛教的影响,就能看到真正日本的传统。可以说,日本民俗学产生的背景或者基础上受到国学的很大影响,所以日本民俗学是排斥汉字,主张记录纯粹日语的表述词汇。在记录这些民俗词汇时,也不使用汉字,而是用片假名。比如,《综合日本民俗词汇》就是从各地搜集的民俗词汇经过编辑而成,共五卷,基本上是字典的形式,对词汇的使用语境、使用含义进行注解。在这个地方需要区别的是,它看上去是方言,但是和方言字典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要解释语言,特别是民俗词汇和民俗学有日语的独特语境,在另外一种语言下解释清楚就比较困难,我尝试一下。现在的标准日语里有“オヤコ”(oyako)这样一个词,写成汉语是“亲子”。日语标准语中“オヤコ”(oyako)是孩子和亲生父母之间这种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亲子,应该说绝大多数日本人只知道这么一个意思,但是到各地调查,发现有各种各样的“亲”(オヤ,oya)和“子”(コ,ko)。那么,将日本各地“オヤ”(亲)发音的词都收集起来,就能得到一个整体的一般性概念:它不是亲生父亲或者母亲的意思,而是劳动之中的统率者。同样,“コ”(ko)这个发音在各地总结起来,它更多强调实际承担劳动任务的人,也就是我们说的劳动者。在各地并不是单独使用“オヤ”(oya)或者“コ”(ko),而是会加上描述或者限定的词,所以有各种形式的“オヤ”(oya)。比如说打鱼的使用渔网,渔网念ami,渔业组织首领就会是amioya,写成汉字就是“网亲”了,劳动力就会变为“网子”,amiko,在地方上还会出现失音的现象,叫作ako。
另外一个情况是和劳动组织稍微不一样的,在亲戚关系中,所有的亲属关系都可以使用“亲”和“子”,而不仅限于直接血缘的亲子。把全国各地的“亲”和“子”收集起来与标准语的“亲”和“子”的范围、内容进行比较,得出的结论是:亲子在历史上涵盖的范围比较广泛,而且主要是从劳动组织的角度出现的这个词,劳动统率是“亲”,他之下的都是“子”。这说明原来的大家族中,整个亲戚范围是在一个劳动组织中生活的,但是后来逐渐变成小家庭的历史发展过程。原来在各地作为民俗词汇的“オヤ”(oya)和“コ”(ko)并没有对应的汉字,随着大家庭到小家庭的变化,限定为亲生血缘关系之后,它们才对应起了“亲子”这两个汉字,并且固定下来。这也反映了日本民俗学到地方去调查,研究民俗词汇本身的发言和读法,而排除汉字影响的倾向。
刚才所举“亲子”的例子,它的发音在各地是相同的,只是指代的内容有所不同。也存在相反的情况:内容是一致的,但是各地称呼和表述不同。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或者更年轻的学者,可能没那么重视这种现象,但是要说起民俗学和其他学问之间的区别,大家也会基本都承认这是日本民俗学的一个特色。比如说做家庭研究的社会学者,可能并不关心各地如何称呼,而是关心实际的关系,以及可以讨论的实际信息。而我由于一直从事民俗学研究,调查时一定会问到这个词汇在当地究竟是如何表述的,调查报告也会以民俗词汇作为标题进行书写。因为如果对语言的敏感性或者说能力有所下降,从语言的角度发现新的东西越来越困难。我认为这和第一点讲的日本民俗学重视行为,而且特别重视行为在当地如何使用词汇进行表达,这两点形成了一定的连贯性。
四、深受柳田国男的影响
以上是日本民俗学与其他地方明显的不同。而造就了这样民俗学特色的,正是提到了很多次的柳田国男。柳田国男对日本民俗学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所以在第二讲会专门讲到这个问题。
柳田国男生于1875年,1962年去世。我没有见过柳田国男本人,但是远远看见过他。柳田在86岁左右最后一次演讲时,我在场,但当时我还是一个学生。演讲是在一个大讲堂中进行的,我到的时候讲堂中已经水泄不通,我只能靠在最后面的墙上听。但是这场讲座到底讲了什么,我到现在也想不起来。即使是这样,我这样的也算是非常宝贵的,因为是亲眼见过柳田国男的人。那么比我再早一代的,就每天都能见到柳田先生了,他们围绕在柳田周围,在其指示下,从事比较感兴趣的课题。
柳田国男在民俗学非常广泛的范围都有很多建树,写了很多文章。他最初开始民俗学研究是在1908年,到1962年去世,有60年左右的时间一直在从事著述、讲演等与民俗相关的活动。所以简单来说,柳田是在半个世纪左右开拓了民俗学这块天地。
他在50年中写的书和文章,数量非常巨大。比较幸运的是,我在上大学的时候,正好是柳田全集出版的时候,叫作《柳田国男集》,一般称作“定本柳田国男集”,共31卷,还有别册5卷,总计36卷,我上大学期间开始出版,每一本都有500多页,总量很大,不方便携带。
图3 定本《柳田国男集》
图4 文库版《柳田国男全集》
所以,后来又出了《柳田国男全集》,叫作“文库版柳田国男全集”,是口袋书。
在1990年代末期新出的《柳田国男全集》应该是最新的,大家可以看到封面写的全36卷,别卷2卷,按计划应该是38卷,90年代末开始陆续出版,到现在还没有完结。
最初出版的时候,还是按照计划的节奏,一个月一本,后来发现有很多新发现的资料,整理这些资料花费了很多时间,现在出了37卷,但是我觉得还不够,应该会到40卷左右。最早的全集虽然“定本”两个字很小,但是大家就叫“定本版”,第二个写了“文库版”全集,叫作“文库版”,第三个没有其他文字,编辑方面称为“决定版”。柳田国男的全集大概是这么三种,我这一代人或者比我年轻的,总会找到这其中的一套来阅读。所以他们对于柳田国男的学习也是从全集中得到启发的。不管是“定本”还是“文库”,销量都很大,不过最后的决定版没有出版社预料的卖得那么好。其中一个原因是大家已经有这套书了,以前看书都是用老版在看,引用、看书都比较方便。另外一个原因是现在年轻人读柳田国男还是有减少的趋势。还有一个不利因素是最新版太贵,所以对一般人来说造成了负担。
图5 决定版《柳田国男全集》
图6 《柳田国男传》
柳田国男对民俗学的影响应该说是非常大的。日本民俗学迎来了柳田国男这么一个巨大的存在是很幸运的,但是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一种不幸。为什么不幸,明天再说。
就像大家看到的,柳田国男有庞大的著述,他的影响不只在民俗学领域,在其他领域也有很多影响。日本出了非常多的“柳田国男论”,比如:《柳田国男的民俗学》,这是我写的,因为他是民俗学的创始者,所以理所当然要写。《柳田国男的思想》《柳田国男的思想史研究》,是把柳田国男当作近代重要的思想者看待,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论柳田国男动向的最开始是《文学》这本杂志,1961年出了柳田国男的专辑,除了对柳田国男思想的分析,还包含了一些随笔性的文字。《柳田国男的思想》是做思想史研究的中村哲写的。《柳田国男的青春》的作者是冈谷公二。其中记述了柳田国男进入民俗学领域之前的人生经历、思想变化等。柳田国男学生时代是一位诗人,当时从欧洲传来新体的诗歌,柳田国男是新体诗的代表性诗人,这本书正是分析了柳田国男从一位诗人转变为民俗学者的背景和动因。《少年柳田国男》,记录的是柳田国男更小的时候的事情。20世纪70年代出过一本《柳田国男研究》的杂志,但出了9期就停刊了。有很大不同的一本书是《柳田国男传》,至少有1000页以上,其中记述了最为翔实的柳田国男的经历。这本书的特点是它不是以个人名义,而是以柳田国男研究会的名义出版的。它的编者不是大学、研究机构的学者或研究者,而是民间的一些人士,比如小学及初高中老师、公司职员等,他们凭借自己的兴趣爱好,聚集在柳田国男研究会,最后研究出版了这部书。编著这本书的成员在出版这本书之后也继续从事相关研究,有不少成果。
不知道大家察觉到没有,刚才列举的这些书,没有一本是民俗学者写的。有个叫牧田茂的民俗学者写了关于柳田国男的专著。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就在柳田国男门下学习,是柳田国男直系的弟子。但是他并没有成为学者或研究者,而是在《朝日新闻》从事编辑工作。文笔很好,值得一看。在这之后,应该就是我写的一本,其他民俗学者写的,我暂时想不起来。如果要写和柳田国男相关的书,不仅要介绍还得涉及评价、批评,对于在柳田国男门下学习的人来说是无法完成的。再年轻的人,因为全集太大,阅读花费时间和精力太多,不太想做这件事。另外,也有这样的情况,就是柳田国男到底要说明什么情况,是什么主张,很难判断。在中国可能也有对柳田国男比较有兴趣的,但是他的书要翻译成中文也是非常困难的,这不是中文本身的问题,曾经有法国留学生热血澎湃地想翻译,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所以,翻译成中文的柳田国男的著述,还是很少的。最近的一本是中山大学出版的一本译丛,把柳田国男的两本书合成了一辑出版《民间传承论和乡土生活研究法》①国内学界将柳田国男的《民间传承论》与《乡土生活研究法》两本民俗概论书合译出版。[日]柳田国男:《民间传承论与乡土生活研究法》,王晓葵、王京、何彬译,北京:学苑出版社,2010年。。译者在日本学过民俗学,又了解中国情况,日语也不错,质量应该可以。我也阅读柳田国男,并且介绍柳田国男,但是心里还是会不安:柳田国男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柳田国男不是按照论文模式写作的学者,现在论文要求得有材料、数据、分析、结论,但是柳田国男的文章没有这些,他的文章更像游记、随笔的体裁。通过阅读整个的文章可以形成一个印象,但是要找出他是如何具体论述的,还是很难把握。比我再早一代的民俗学者,很多都是柳田国男的弟子,可以直接去柳田国男家向他请教,他们读柳田文章的同时,能直接聆听教诲,所以他们能够说柳田国男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在年轻的时候是以批评柳田国男著称的,写了文章之后,也有老一代的学者给我说柳田先生不是这个意思,可能直接聆听能更好地体会其精髓。
在《柳田国男传》之后还出过《柳田国男事典》,比较新的还有《世界中的柳田国男》(《世界の中の柳田国男》),是关于柳田国男在世界上是如何被理解的论文集。由美国学者R.A.Moss和日本学者赤坂宪雄共同编辑,所以美国的论文,包括加拿大的论文比较多。莫斯曾经写过关于柳田的著作,这本书有日文的翻译版,是第一本被翻译成日文的国外学者的柳田国男研究专著。
关于柳田国男的各种论著,我都称之为“柳田国男论”,仅专著估计就有150册左右。在日本,关于某一个人的研究专著,像柳田国男这么多的,我认为只有他一个。日本民俗学可以说是以柳田国男为中心,在其指导之下形成的。对于大家来说,比较意外的事实是,在日本,大学里教民俗学非常晚,从1958年才开始。在此之前,基本是对民俗学感兴趣的年轻人到柳田国男处拜访学习,或者接受其分配的一些任务。
图7 柳田国男住宅
这张照片上的房子是1927年建成的柳田国男住宅,虽然是个人住宅,但是空间非常大。柳田国男故居本来是在成城这里,后来整个移动到饭田这个地方。介绍我的时候提到的柳田国男纪念伊那研究馆,实际是伴随着柳田故居搬迁到长野而成立的一个研究所。当地人来这里看书学习,但是馆长是从别处聘请的,以名誉性为主,我是第三任。1927-1957年,这个建筑是日本民俗学大本营。1933年,柳田国男在家里开课讲授民间传承论,讲课的内容后来成为一本书《民间传承论》。1947年,柳田国男将这个地方提供出来作为民俗学研究所的所在地,开始民俗活动。1957年,研究所最终关闭,这三十年间它一直是民俗学的大本营。
图8 女性民俗会成员与柳田国男交谈
图9 民俗学研究所中开会的情景
柳田国男对女性在民俗学研究中能够取得的成绩非常期待,有一个叫作女性民俗会的组织,定期到柳田国男的书房与之交谈,聆听教诲。
这是民俗学研究所开会的位置,柳田国男的位置基本上是不动的。柳田国男在此讲课,或者与来访的客人交谈。没人来的时候,柳田国男一般在自己的书桌写作和研究。沿着墙都是书架,里面摆满了柳田国男的藏书。
因为柳田国男对日本民俗学的影响非常大,所以在日本有种印象,民俗学就等于柳田国男的学问,专门有个词就叫作“柳田民俗学”,在解释一些民俗事象时,经常采用的方式是在柳田的著述中把相关论述找出来做一些说明。作为一个必然的结果,大家认为柳田国男的研究是非常好的,但是柳田之后的人都在干嘛呢?特别是做思想研究的人,认为日本民俗学到柳田国男之后就结束了。所以出现了柳田国男虽然去世,但是仍然束缚日本民俗学的情况。
[责任编辑:王素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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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214(2016)04-0005-10
福田亚细男(福田アジオ、Fukuta Ajio),日本著名民俗学家,柳田国男纪念伊那民俗学研究所所长。
王京,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副教授。本文的整理者:鞠熙,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讲师;贾琛,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
* 本文根据福田亚细男教授于2016年4月13日在北京师范大学的讲演内容整理而成,未经作者审定。图片由作者福田亚细男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