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亘古今的疾病隐喻
——需要现代科学与人文之光照亮的古老的恐惧阴影
2016-09-13杜晓婉
文/杜晓婉
横亘古今的疾病隐喻
——需要现代科学与人文之光照亮的古老的恐惧阴影
文/杜晓婉
人类的思维模式,与特定时期及社会背景相结合,形成了特定时间空间的疾病隐喻,使疾病标签化。这决定了疾病隐喻是随社会文化和科技的时空发展不断变化的。对疾病的偏见可对病患造成无形的道德谴责与社会压力,并可能深化为社会歧视,甚至压迫和伤害。这种现象源于人类的恐惧。恐惧的情绪反应以及应激反应是编码于基因的自我保护机制,使人处于应激状态,以对抗潜在伤害,正是这种机制使人类安全度过无数次疾病流行、自然灾害等考验,并逐渐发展,故有一定的历史意义。而在科技和人文水平处于较高水平的今天,反思疾病隐喻,努力摆脱恐惧的阴影成为了亟待解决但仍未解决的问题。只有科技和人文高度发达的未来才能彻底使疾病摆脱隐喻,使病患摆脱病耻感,使社会摆脱对疾病的恐惧。
隐喻 疾病 恐惧
《疾病的隐喻》以片段式的写作方法来论述和分析结核、癌症及艾滋病等疾病被隐喻和过度阐释并被贴上了诸多符号标签这一现象的过程、变化,并对由此造成病患的无形道德谴责与社会压力进行批判,呼吁对疾病本身的正视,反对过度阐释。
诚然,这本书揭示疾病隐喻的意义在于“使疾病远离那些意义和象征,尊重和关怀患者,回归医学伦理的人道主义终极关怀,对促进健康和维护社会和谐意义重大”1。但光凭借一本批判了现状,阐述了原因及演变过程,批判了我们的思维、文化的书,由此希冀人们纠正思想、改正行为甚至纠正整个社会风气,是不现实的。
这使我们不得不提到隐喻的来源。当代隐喻认知理论认为,隐喻是将熟悉的、具体的概念域投射到未知的、抽象的概念域上。隐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段,而且是一种思维方式2。认知语言学认为,人类的范畴、概念和心智是基于身体体验的,其最基本形式主要依赖于对身体部位、空间关系等的感知而逐步形成,归根结底,认知、意义是基于身体体验的3。也就是说,我们对疾病的身体体验以及思维方式决定了我们对疾病的隐喻。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第一医院
就疾病隐喻来说,它如何造成了社会性问题?个体的身体体验和思维方式与社会的思潮和反应又有怎样的联系呢?由于人类社会存在着相似的认知过程、生理基础和生活体验,在认识疾病的过程中形成了统一的、常规化的概念组织形式,因此,一些隐喻表达具有共性4。
疾病带给我们的肢体及情绪上的痛苦体验决定了我们把疾病划归为危险的思维方式,激发我们对危险的恐惧情绪,再加上历史上传染病的盛行肆虐,进而根据经验以及防御性条件反射,得出“应远离或消灭”的结论,再通过神经及体液调节机体做出应激性反应。从信息接受方来看,根据关联原则,信息发出者所作的任何明示性的交际行为都意味着该行为具有最佳关联性5。有研究者统计分类结果表明,按照疾病所投射的不同目标域划分,疾病隐喻可以分为以下7个小类:罪恶式疾病、错误式疾病、战争式疾病、苦难式疾病、问题式疾病、缺点式疾病、负面式疾病,这七个类别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了人类对疾病伤害的恐惧造成了其隐喻的负面性,所以我们赋予疾病的隐喻“反映我们对死亡的阴郁态度,反映我们有关情感的焦虑,反映了我们对历史进程与日俱增的暴力倾向并非无根据的恐惧”6。这便是“隐喻总是追随某一时代最神秘,与死亡的关联度越高的那种疾病”的原因。正因为疾病隐喻所带来的偏见源于我们最强烈的情绪反应之一——恐惧,它有如此坚实的历史、文化、甚至生理基础,疾病隐喻所造成的影响才如此难以改变。由此可见,在一定历史范围内,从一定程度上,正是疾病隐喻所带来的偏见甚至社会歧视使人类在医疗水平落后的条件下,一次次逃过了病魔与死神。从一定程度上说,疾病隐喻有其积极的历史作用。
但是我们现在又为什么发现我们亟需摒弃疾病隐喻以及隐喻背后的偏见与歧视呢?我们如今的自省与反思源自于科学和人文的不断发展。
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得人们能够用更多更有效的手段来探索疾病,了解未知,从而消除未知带来的恐惧心理。不仅如此,对疾病认识的不断加深促进了治疗手段的发展和深入,更本质的治疗方法带来的是更迅速、更有效的疗效,从“束手无策”“战略性放弃以控制疫情”到“可控”乃至“治愈”,治疗手段的有效可以消除死亡及致残带来的恐惧。同时,现今医学对疼痛、病患心理状态、情绪感受愈加重视,疼痛医学、姑息医学、临终医学逐渐发展,避免或减少病患不良的情绪体验,从而消除恐惧。科学技术的发展从以上三个角度照亮了疾病隐喻的阴影,使人们对疾病的认识条理化、理性化。疾病不是启示录里降临的瘟疫,得了疾病的人也不是在为虚无的罪名承受责罚,曾经知识的匮乏导致人们更容易倾向于依附神话和幻象,造就了疾病那些多余的隐喻。随着医疗事业的进步,瘟疫女神的面纱被揭开,我们知道了病原体,致病机理以及药物作用靶点。我们也终于认识到了,患结核病而死并不是浪漫的死法,茶花女只有悲剧。科学可以让我们理性地看到,疾病就是疾病,死亡也仅是死亡。
人文的发展使得人们不再仅仅为自己的安慰担忧,而从思想上高于个体的本能,控制恐惧心理,以移情的方式关心其他人、物,乃至整个世界。是人文的发展让我们意识到,人类不应再被恐惧所支配,我们需要弥合个体与社会之间深刻而令人不适的失调。人类已经不再生活于曾经那个浅薄并对神秘事物恐慌的黑暗时代了,人的灵性已经被升华。圣经中提到,犹太人针对麻风病的法律:麻风病人成为一种需要被特别隔离的人,这条法律的初衷是阻止疾病在犹太人穿越红海走出埃及的时候大范围传染。然而,那时的人们却渐渐背离了法律的初衷,开始给麻风病赋予了通敌或者不道德行为的隐喻。而现在的人们在人文的发展下,已经更贴近神性。新约里耶稣在那片犹太人的土地上踽踽独行,面对社会病态的主流风气逆流而上,没有歧视、没有偏见,给予患麻风病的人最体贴的关心,“动了慈心,就伸手摸他”。通过宗教和文艺的趋势,我们可以看出各个时期人类精神和内心的变化。由此可见,人与人之间的关怀与爱如初春蓓蕾在逐渐绽放,社会越稳定,发达程度越高,人们就越贴近本心的纯净,人们更会将心比心,体会他人的痛苦。在理性和善良的双重作用下,人们便不再需要靠着对未知疾病的过度恐惧来进行自我保护。人性已经被唤醒,人生而平等,疾病的隐喻并不应该再成为人类社会中的隔绝两个群体的顽石。
虽然我们已经对疾病隐喻有了深刻的认识,新时代的人们在科学和人文的双重作用下已经开始一步一步放下成见,尽量消除这种隐喻带来的偏见,但我们的发达水平足够我们改变自己的认识和行为吗?
然而我并不认为我们已发展到上述水平,或者说一个足够彻底消灭歧视的足够高的水平。人类的思维不可能不经过隐喻,对疾病,尤其是严重并且人类无法掌控的疾病的判断似乎一直都是形而上的,所以想发展到摒弃疾病隐喻,也许是一个如何颠覆一种本能主导力量的压迫的过程。而反观我们如今的发展,以中国来说,社会主义还只是我们在不断找寻的一个只有道路看不到终点的乌托邦,我们还是无法颠覆一个压迫性的权力秩序,更何谈本能所创造的秩序。所以,要消除疾病隐喻产生的偏见、歧视和压迫,是需要经年累月的文明之火的炙烤才可能成功的。
虽然我们现在仍不能解决问题,但我们在摒弃疾病隐喻的偏见的征程上已在半途。隔离病人的制度已经被取消,人们不再会公开表露对病患的不尊重以及恐惧,医学知识的普及教育也在不断帮助人们渐渐真诚地接受疾病以及患者。“我们没有理由急躁,科学依然非常年轻……我们确实没有理由怀疑,总有一天,从科学上解决生命问题是完全可能的”7。无论是科技还是人文,人类每迈进一小步,都是对未亡人的一次超度。疾病的隐喻,作为危险照耀下恐惧的影子,终将被科技和人文之光照亮。
1. 孙雯波,胡凯.疾病的隐喻与疾病道德化[J].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0,39(6):43-46.
2. 莱考夫,约翰逊. 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 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80.
3. 王寅. 语言的体验性——从体验哲学和认知语言学看语言体验观[J]. 外语教学与研究.2005(1).
4.张薇,汪少华. 新闻报刊中疾病隐喻表达的ICM分析[J]. 南京审计学院院报. 2011(4):89-93.
5.钱永红,王维. 英汉疾病隐喻的关联认知阐释[J]. 南京审计学院院报. 2011(3):91-96.
6.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 程巍,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3.
7.亨利·欧内斯特·西格里斯特(美).疾病的文化史[M]. 秦传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