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萍蓬草

整个个短暂的寒假，叶晓蕾几乎都泡在了书店里，她看了几本汪国真的诗集。尽管书店的工作人员看见她都没有好脸色，但她还是很高兴，因为她太喜欢汪国真的诗了。

但寒假过完，她却开始烦恼了，因为她长高了三厘米。

上学期她刚上初一，班主任按照高矮顺序排座位，全班女生中她最高，比一般的男生还要高，所以她被排到了倒数第二排，倒数第一的是个男生。叶晓蕾是个内向、害羞的女孩，因此她只知道后面是个男生，却不知道他的姓名。

有一天，班主任的课上，男生举手了。

班主任问：“齐修平，你有什么事？”

齐修平站起来说：“老师，叶晓蕾头上戴了朵花，影响了我看黑板。”

全班同学顿时哄堂大笑，大家瞬间投向叶晓蕾的目光中都带着戏谑，班主任的嘴角也绽开了一朵微笑。她不禁脸红了，默默地摘下了头上的绒花。这是春节时她缠着妈妈买的，粉白的颜色，她的最爱。

“好了，叶晓蕾已经把花摘下了，不会再挡视线了，齐修平坐下吧，大家接着上课。”班主任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转过身去书写上课的内容。

大家齐刷刷地坐好，只有叶晓蕾听到了齐修平的嘟哝：“女孩子长这么高干吗，都跟我一样高了。”

叶晓蕾此后不敢再戴任何头饰，连马尾辫都不敢扎太高。她因此记住了齐修平这个名字，也把这令她尴尬的一幕写进了日记本。

这本硬皮日记本是她人生中第一本日记本，也是可爱的粉白颜色，里面的纸上印着浅粉色的花朵，散发着油墨的清香。最重要的是，日记本还有一把锁，这把锁让她很安心。她考上初中时，妈妈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想了想说：“妈妈，您给我钱，我自己看中什么买什么，行吗？”于是，她揣着十元钱，到街上买了这本日记本。她早就看中了这种带锁的日记本，只是没有零花钱去买。她也不想让妈妈知道她想要的是日记本。日记本是用来承载秘密的，她不希望家人知道它的存在。平时她都把日记本放进书包里随身带着，睡觉时就把书包放到自己的床的箱体里。

叶晓蕾还有个姐姐叫叶晓蓓，她们各睡一张床。叶晓蓓的床是四根支柱形式的雕花大床，叶晓蕾的床则是张简单的箱体床，里边可以放好多东西，都是些被褥什么的，塞下只书包完全没问题。放在这里，她很放心，至少没有人可以在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来掀床板吧。

叶晓蕾知道叶晓蓓也有本日记本，只是不带锁。但叶晓蓓有个小巧玲珑的箱子，锁还是铜的。小箱子是姑姑出嫁时送给叶晓蓓的，姑姑最喜欢叶晓蓓。那时叶晓蓓上初二，她上小学六年级。姑姑对叶晓蓓说：“女孩子总有些小玩意儿想要收藏，你可以把那些小玩意儿装进这个箱子里。”这个箱子让叶晓蕾艳羡了很久，她曾无数次猜测叶晓蓓会将什么东西锁进箱子里，总有种窥探的冲动。

叶晓蓓和叶晓蕾的姐妹关系并不好，她们现在上同一所中学，彼此都没告诉过别人她们是姐妹。叶晓蓓觉得爸妈的心偏向叶晓蕾，只因为叶晓蕾成绩比她好。所以叶晓蓓看到她就忍不住要冷嘲热讽，用做姐姐的天然优势居高临下地压制她，叶晓蕾也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小心翼翼。叶晓蓓有了这个小箱子之后，曾在她面前骄傲地炫耀，但又怕她偷看，每天都把小箱子锁得死死的，推到她那张雕花大床的床底，钥匙随身带着。

有一次，爸爸妈妈不在家，叶晓蓓的同学来邀她去河里游泳。为了防止游泳时丢失东西，叶晓蓓把身上的零零碎碎都给掏了出来，收拢到她的抽屉里，并凶巴巴地警告叶晓蕾：“不许告诉爸妈我去游泳了。”然后像小鱼一样欢快地游泳去了。在河里游泳是件危险又充满刺激的事情，大人们都不允许小孩子私自下河游泳。但叶晓蕾这时没想过要向大人告状，她刚刚眼尖地看到叶晓蓓把箱子钥匙也放进抽屉里了，这可是她能打开箱子的绝好机会。

想要窥探的欲望让她忘记了害怕，她兴奋地拿出钥匙，从床底拖出箱子，颤抖着手打开了锁。箱子的中央醒目地躺着一本日记本。她拿起来，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首诗：

不知多少次

暗中祷告

只为了心中的梦

不再飘渺

有一天

我们真的相遇了

万千欣喜

竟什么也说不出

只用微笑说了一句

能够认识你真好

这绝不是叶晓蓓的字迹。叶晓蓓的字她见过，娟秀端庄，每个字就像刻意量过一样，大小相同，就像别人眼中的叶晓蓓，秀丽端庄、甜美可人，只在她面前才露出张牙舞爪的本色。而这首诗的字体，潇洒自如，行云流水，一看就知道是男生的字体。不知是诗打动了她，还是字打动了她，她找来一张纸，蒙在上面，开始一笔一画地临摹起来。临摹完后，她已没有胆量再往后翻，小心地把日记本按照原样放回去，锁好箱子，再推回床底，又把钥匙放回抽屉。做完这一切，她有种做贼一样的心虚。等到爸妈回来，她都忘了要告发叶晓蓓下河游泳的事。

叶晓蓓游泳回来，发现爸妈并不知道她是去游泳了。她悄悄地把湿衣服拿到卫生间自己洗了，晾到阳台上。之后她才想起来游泳时把钥匙放在家里了，那时家里只有叶晓蕾一人。她赶紧去查看小箱子，小箱子在床底原封不动地躺着。她从床底下拖出来看了看，试图找出可疑的痕迹，可她又不确定之前是什么样子，所以她只能满怀疑惑，却没法质问叶晓蕾。但她潜意识觉得，她的小箱子一定被偷偷打开过。此后，她对箱子的看管更是丝毫不松懈。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叶晓蓓时时打量着叶晓蕾，想要找出蛛丝马迹。

叶晓蕾知道，叶晓蓓有了怀疑又不敢确定，她心里既快意又忐忑。她怕姐姐会报复，所以她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以此来打消叶晓蓓的疑虑。但从那天起，她的心里也有了一种全新的渴望，渴望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日记本。

所以当她有了自己的日记本后，她在首页写下了那首汪国真的诗，用的是模仿来的字体。她对着临摹来的字体练了很久，练得有点形似了。她也爱上了汪国真的诗，在那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汪国真。

第二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班主任果然调整了座位。但他又嫌麻烦，只是在各组内调整。叶晓蕾被排到了最后一排，齐修平坐到了她的前面。同学们几乎都没怎么长个，只有她长高了，她欲哭无泪。虽说坐最后也没什么，但大家从小到大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坐最后一排的都不是好学生，同学们会对坐最后一排的学生若有若无地排斥。叶晓蕾因为成绩很好但性格内向不善交流，被同学们认为是自命清高，所以她没什么人缘。现在坐到最后，她觉得自己有被隔离的感觉。

这时，齐修平转过头来对她笑着说：“叶晓蕾，今后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戴你那些花儿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让叶晓蕾就更难受了。她低垂着眼，抿着嘴，那样子像是难过得要哭出来。

齐修平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就让她快要哭出来，有点慌了，连忙说：“哎，你可别哭啊，我是开玩笑的。”又从袋里摸出一颗糖，递给她，“吃颗糖吧，心情好。”

叶晓蕾没想到他会拿颗糖来哄自己，当她是三岁小孩呀。她瞟了一眼，是她爱吃的大白兔奶糖。她没接，小声地说：“教室里不让吃零食。你一个大男生还吃糖，不害臊么？”她觉得总算报了他说“女孩子长这么高干吗”的仇，心里忽然轻快多了。

齐修平好脾气地笑笑，收回手里的糖说：“我只是觉得女孩子都爱美。我害得你一学期都没戴任何头饰，我向你道歉。”又说：“如果我在前面挡了你看黑板，你可以用笔戳我的背，我就会降低点。”

上课了，齐修平坐在前面，端端正正，非常挺拔，是她以前从没注意过的背影。她不禁想起了汪国真的一首诗：

背影

总是很简单

简单

是一种风景

背影

总是很年轻

年轻

是一种清明

背影

总是很含蓄

含蓄

是一种魅力

背影

总是很孤零

孤零

更让人记得清

他挺直的背影让她突然想要恶作剧，她用笔后端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背，他的背影瞬间矮了三分。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

这一天，她过得莫名开心。她把这天的心情写进了日记本。

春天是个美好的季节。油菜花、桃花争相绽放，春风送来缕缕芬芳，让人闻了忍不住想要去踏青，想把自己释放在田野树林。据说有好几个班都组织去春游了，叶晓蕾班上的同学也蠢蠢欲动。在请示完班主任之后，他们决定自发组织去野炊。班长说：“我们就去离校不远的小山林吧，那里有条小溪，还有一片空阔的地方，正好可以野炊。”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同意。

班长接着说：“住得近的同学，希望你们能带些锅碗瓢盆。其他的同学，有吃的带吃的，有喝的带喝的。什么也没法带的，就负责煮饭炒菜。现在开始报名。”

一时间，大家都拥上去，比报名参加体育比赛踊跃多了。有带大米的，有带蔬菜的，有带水果的，有带可乐的，唯独炒锅没人带。一是因为炒锅家里一日三餐都需要，大人肯定不允许;二是炒锅太大又笨重，不好带。

这时，齐修平自告奋勇说：“我来带炒锅，因为我家最近。对了，我再带一大瓶雪碧。”

叶晓蕾没有喝过雪碧。家里从来不买饮料，过年也只是喝自家酿的米酒，饮料是种奢侈品。她突然很期待雪碧的味道。

野炊那天，天气说不上有多晴朗，但大家的兴致丝毫没受影响。小山林翠色欲滴，小溪水从山上潺潺地流下，溅起的水花闪耀着光;春风拂面，带来山林独有的气息，也带飞了山林间的欢声笑语。一切都是这么生动。

叶晓蕾一边挥舞着炒菜的铲子，一边还指挥着别的女生烧火。一个女生说：“别看叶晓蕾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炒菜做饭这么熟练。”

齐修平在旁边整理铺在地上的塑料布，接口道：“女孩子这样贤惠多好啊。”

大家开心地哄笑起来。叶晓蕾觉得自己脸肯定红了，于是加大了炒菜的力度，让自己只听到锅和铲发出的碰撞声。

塑料布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每个杯子里都倒上了雪碧，大家嘻嘻哈哈地端起了杯子。叶晓蕾终于尝到了雪碧的味道。雪碧似乎沉淀了山林的绿，又融入了溪水的清凉，和着春光，显得晶莹剔透。恰如他们同学少年，干净清澈明亮。同学们喝呀说呀笑呀唱呀，肆意欢畅。叶晓蕾觉得自己也许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光。那纯洁透亮的雪碧，里面蕴含的大概就是成长的味道吧，甜甜的，够清爽。

从天空突然传来一声闷雷。抬头看去，在他们惬意享受时，天空中不知不觉飘来了几朵乌云。接着又是几阵雷声，春雨说来就来，丝毫不给他们躲避的机会。大家七手八脚地收拾了残局，抱头鼠窜，逃下山去。很多同学住得不远，有几个家远的同学也去了关系好的朋友家里，只剩下叶晓蕾，她家最远。

叶晓蕾跟着大家跑下山，又跑了一段路后，就放弃奔跑了。哪里都在下雨，雨已经打湿了衣裳，再跑也显得毫无意义。

“叶晓蕾！”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她抹掉脸上的雨水回头望去，一个人穿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向她奔来，到她身边停下了。赫然是齐修平。

他递给她一件雨衣，说：“赶紧穿上，坐上来。”

想来他已经回了家，又赶忙出来了。叶晓蕾心里暖暖的，穿上雨衣，坐到后边。

“你先送我到学校吧，等雨停了我再自己回家。”她说。

下着雨的地面又湿又滑，骑车的还只是个少年。看着他费劲地踩着自行车，好几次她想说放我下来吧，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那么努力，她不应该让他半途而废。雨点在地上砸出一朵又一朵的水花，有什么东西，在春雨中，生根发芽。

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齐修平陪着她在学校等雨停后就走了。叶晓蕾穿着的湿衣服，等走到家都已经干了。她在日记里写下了今天的故事，和有关成长的秘密。

第二天到学校上课，叶晓蕾一进教室，就有女同学过来打趣，问她昨天怎么回的家。还有男生围着齐修平说三道四嘻嘻哈哈。慢慢地，她和他被传出了流言。

叶晓蕾很气愤，为齐修平不平。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没想到他却得到了风言风语。

齐修平转过头来安慰她：“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传一阵子觉得没意思，就不传了。”

但这安慰没有让她心情变好，因为她发现日记本不见了。

日记本她一直放在书包里，连野炊那天都带着的。但书包湿了，她掏出了日记本，把书包晾起来，然后把日记本塞进了箱体床里。那么一定是今天上学时忘了拿了。叶晓蓓几乎天天都盯着她，比谁都清楚她的日记本藏在哪里，这样的机会叶晓蓓肯定不会放过。她只能祈祷叶晓蓓比她后放学。日记本的小锁早就失去作用了，根本不用钥匙，只需捏住锁把用力往上一提，锁就开了。但愿叶晓蓓不知道这个秘密。

心不在焉地上完一整天的课，她急急忙忙赶回家。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但叶晓蓓却比她先回来了。此刻，叶晓蓓满脸严肃地坐在床头，像个家长，手上拿着的正是叶晓蕾的日记本。她的脑袋“嗡”的一声——叶晓蓓一定已经看过了。

果然，叶晓蓓用威严的语气说：“你的日记我都看过了。我不问你那首诗从哪来的，看在你没告发我游泳的份上，我没有把这日记本交给爸妈，下次你可没这好运气了。亏你还是好学生，不好好学习，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把日记本摔在她面前，趾高气扬地走了。

叶晓蓓等这机会一定等了很久了吧，现在叶晓蓓已经能确定叶晓蕾偷看了她的日记本，那首模仿抄写的诗就是最好的证明。叶晓蓓的行为明显是在报复。可为什么她偷看就像做贼，叶晓蓓偷看却如此理直气壮？她打开了日记本，仔细浏览了一遍，不禁有点心乱如麻。整本日记本，除了首页那首诗，满满地记载了两个人的故事，一个是她，一个是齐修平。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情况下，日记变了味道？她藏了这么多成长的心事和秘密在日记里，她自己都不曾仔细窥见，此刻却让叶晓蓓窥见了。秘密可以藏进日记里，可日记又该藏到什么地方才安全呢？原来被人看透心事是这么让人惶惶不可终日。叶晓蓓报复了，确定了，安心了，那她呢？

叶晓蕾不想再和叶晓蓓玩这偷看的游戏。她终于发现，秘密一旦被发现，不管需不需要留不留恋，日记已无处可藏无需再藏了。

怀着沉重的心情，她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写下了最后一首诗：

人不长大多好

就可以用铁钩滚月亮

就可以蹲在地上弹星星

就可以把背心一甩畅游银河

人不长大多好

哪怕有茶叶一样香的朋友

哪怕有美酒一样醇的恋人

哪怕有野草莓一样鲜红的事业

人长大了

烦恼总是比快乐多

日记在她手中慢慢变成碎片，冲进了马桶。原本厚厚的日记本，只剩下了空壳，像逃兵丢弃了的盔甲。

往后好几天，叶晓蕾上课时都有些心不在焉。齐修平挺直的身影刚好把她挡住，她神思恍惚也不用担心被老师抓住。日记本没有了，就好像她的心被挖去了一个角，空落落的，况且还被叶晓蓓全都看完了，这种秘密被人掌控的感觉实在不好。叶晓蕾有些愤恨地想，我当时为什么不把叶晓蓓的日记看完呢？只看了一首诗，却付出了我的整本日记的代价。

这天下课，同学们呼啦一下几乎都出去玩了。齐修平转过头问她：“你这几天怎么啦？你放心吧，同学们现在已经没人说那件事了。”

“哪件事？”叶晓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齐修平有些愕然，“原来你不是为那件事烦恼呀！我以为你还在耿耿于怀呢。那你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天不说一句话，我都以为后面没有坐人呢。”

叶晓蕾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哦，我没什么事。”

齐修平狡黠地眨眨眼睛，问她：“刚才的数学课上，老师留什么作业了？”

“呃，留作业了吗？我没仔细听。” 叶晓蕾被识破了，脸红起来。

“还说没事，刚上的课就忘了，我拿记事本给你看吧。以后可别这样心不在焉，多耽误学习啊。”齐修平热心地给她递过来记事本。

连续几天，齐修平就像个监督者，比老师还积极。每上完一节课，就得问问叶晓蕾有没有没听到或没听懂的。叶晓蕾在面对齐修平时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她感觉日记本里记载的秘密也被齐修平看穿了似的，要不他怎么这么积极地监督自己学习？他这些举动，仿佛跟姐姐叶晓蓓传达出同一个意思：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想你这个年纪不该想的事情。

有一天，叶晓蕾实在忍不住就问出来了：“这些天你为什么老监督我学习？”

齐修平理直气壮地说：“我监督你学习也就是监督我自己要认真学习，这样比赛时我们才能取得好成绩。”

“比赛？什么比赛？我怎么不知道？”叶晓蕾明显没跟上他的思维。

他看她像看外星人一样奇怪，“班主任在前几天就说了，那时候你大概还在发呆吧。全县要举行一次比赛，这次比赛比较特别，每个学校只能在初一学生里选择十五名参赛。比赛时间就在中考那天，同初三学生一起参加中考。我们班一共选了六名同学参加比赛，你和我都在其中。”

“啊？我们才初一，后面的课程都没学过，怎么考？”叶晓蕾觉得这样的比赛简直就是胡闹，到时他们大概要交白卷了，多丢人呀。

齐修平耸耸肩膀说：“老师说让我们各凭本事吧，学校不能为我们开小灶。若认识初三的学生，可以向他们请教或者借借参考书。不过人家要中考，肯定不愿意搭理我们，我们只能自己努力了。恰巧我们俩座位挨得近，正好相互监督相互学习，这不好吗？”

他一脸大义凛然，显得她小肚鸡肠了。她也顾不上再探究什么，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事小尴尬了。她这刻只顾着烦恼了，这都是什么比赛呀？没学过的知识怎么考？

叶晓蕾满面愁容地回到家里，看到叶晓蓓时她眼前一亮，瞬间又熄灭了。不能去问叶晓蓓，也不能向她借书，否则她该得意了，反而更不肯帮忙了。还是自己安下心来，先把初一的知识从头理一遍吧，有机会再偷看叶晓蓓的书。

晚上，叶晓蕾和叶晓蓓坐到同一张书桌的两端学习。这书桌本来就是给她们俩学习用的，只是平常叶晓蕾喜欢自己搬张小桌子到阳台上去写作业，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叶晓蓓一个人用这张书桌。今天叶晓蕾打定主意要熬到很晚，等叶晓蓓睡了，她再偷偷地拿初三的书来看。叶晓蕾把书包的书都掏出来放到桌上，还把上学期的书也找了出来，开始复习。

在学习的间隙中，她发现叶晓蓓在偷偷地看她，欲言又止。也许叶晓蓓认为自己不该跟她共用一个书桌？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叶晓蓓早就吼了出来，哪还能让她安稳地坐在这儿？难道叶晓蓓也听说了这个比赛想要主动帮她？这就更不可能了。叶晓蕾决定不理会这些，假装没看到叶晓蓓的欲言又止。

晚上十点，叶晓蓓上床睡觉去了。叶晓蕾轻轻地拿过叶晓蓓的复习参考书开始看起来。整个初中阶段的知识太多太深奥，她只能一点一点慢慢看下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十二点。她看看书，还只看了一点点。唉，离中考还有两个多月，急也急不来，学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吧，只是个比赛而已，又不是真的中考。叶晓蕾安慰自己，也上床睡去了。

天天在同一张桌上学习，叶晓蓓有天终于期期艾艾地跟叶晓蕾说：“哎，你的日记本呢？”

“你还想偷看我的日记？”叶晓蕾很愤怒。

叶晓蓓摇摇手，急忙说：“不是，我不想偷看，我只是想问你，你把日记本怎么了？”

叶晓蕾觉得很可笑，“还说没偷看？”

“呃，也不算偷看，是恰巧看到你把书包的书都拿出来却没看到日记本。我，我就是觉得好奇，平时你把日记本护得跟什么似的。”叶晓蓓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到底要表达什么。

叶晓蕾平时很内向，但日记本的事情刺激了她，她激动地说：“为了防止某人再偷看，我干脆把它撕了，也就不用护着了。这样你满意了吧？”说完，她低下头继续复习，不再理睬。对面的叶晓蓓半天也没动静。

晚上，叶晓蕾忙着看叶晓蓓的复习资料，并摘抄下来;白天，她把摘抄的笔记给齐修平，让他也抄一份，算是报答他那段时间积极的监督。齐修平乐得见牙不见眼，一个劲地问她从哪儿抄来这么全的资料。叶晓蕾当然没告诉他自己有个姐姐正上初三，只告诉他要抄便抄，少废话。

忙忙碌碌中，紧张的两个多月时间过去了，叶晓蕾他们和初三学生迎来了中考。直到走进考场之前，叶晓蕾还在心里想：这叫什么事呀？初一学生和初三学生一起参加中考。也不知道叶晓蓓会考得怎么样。要是还不如自己这个初一学生，她会怎么想？

残酷的中考结束后，班主任兴奋地告诉他们：“全校十五个初一学生参考，有八个居然达到初三的中上水平，咱班有三个。也就是说，这个成绩上高中是绝对没问题的。”班主任没有说接下来要奖励还是要做什么，但叶晓蕾也不在乎什么奖励之类的了，因为这三个里，有齐修平，也有叶晓蕾。那一刻，齐修平和叶晓蕾相视而笑，她感觉有纯真的情感在心中流淌。他们勇敢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大概这就是最好的奖励吧。

叶晓蓓的中考成绩果然不如叶晓蕾，她上不了高中，只好去上一所技校。技校在离家一百多千米以外的市里，叶晓蓓以后大概一学期才能回家一次吧。她们刚刚都经历了一场人生的战争，现在战争结束了，她们之间也偃旗息鼓了。

临去技校前，叶晓蓓拿出一本书送给叶晓蕾，说：“这是我送给你的。虽然因为我毁了你心爱的日记本，但却是你先偷看了我的日记本，我们算扯平了。而且我还让你接触到了汪国真的诗，说起来是你赚了。”

叶晓蕾接过书，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汪国真诗集》。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姐姐！”

叶晓蓓说：“我到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姐姐，却从没好好做出姐姐的样子。其实你的日记里记的也都是我曾经经历过的，那是成长必经的过程。可我太心急，怕你一不小心走歪了，结果却让你撕毁了自己的日记本，对不起！我没法赔你一本完整的日记本，我只好给你买了这本诗集。我知道你会喜欢的。”

叶晓蕾把诗集紧紧地捧在胸口。因为日记本撕毁带来的心痛已经消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和喜悦。她真正懂得了友情、亲情的珍贵，虽然有误解，虽然有错失，还好，一切都不晚。

插图/胡嫄嫄

发稿/庄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