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2 1世纪的自然资本与不平等
——环境质量的收敛和经济增长
2016-09-09李志青复旦大学经济学院上海200433
李志青(复旦大学 经济学院,上海 200433)
世界经济理论研究与探索
论2 1世纪的自然资本与不平等
——环境质量的收敛和经济增长
李志青
(复旦大学 经济学院,上海 200433)
主要体现为生态环境质量的自然资本在现代生产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以至于逐步进入到“资本”的概念体系中,局部地改变了传统意义上的资本内涵。自然资本的独特稀缺性决定了它的物质存量与价值规模存在背离,也就是在物理形态上,生态环境存量不断减少的同时,由于“市场化”程度的提高,其总货币价值却反而在不断增加,进而形成的结果是:自然资本总体上呈现出存量恶化(生态环境质量下滑),同时“资本收益率”却居高不下。这在资本与劳动持续分离的背景下,就使得处在自然资本体系内部的“资本方”和“劳动方”的收入和福利分配出现不均。本文对上述问题展开分析,并得出21世纪的自然资本将继续朝着“恶化”的方向收敛、资本方与劳动方之间的不平等程度将进一步加剧的基本结论。
自然资本 生态环境质量 不平等 经济增长
有关社会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质量间的关系,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国际经济学界就开始了大量研究,并得出了不同结论,其中,主流的观点就借鉴了针对“收入与不平等”的“库兹涅茨曲线”(传统库兹涅茨曲线)而提出“环境库兹涅茨曲线”。以此为代表,主流经济学家大多认为:只要经济持续发展,生态环境的质量就会先坏后好,意思是经济增长与生态环境质量总体上也呈现出类似于不平等与经济增长间关系的“倒U型”曲线特征。①Gene Grossman,Alan B.Krueger,“Environmental Impacts of a 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greement,”ed.P.Garber,The Mexico-U.S.Free Trade Agreement(Cambridge,Mass.:MIT Press,1993).这条曲线一经提出后即得到整个环境经济学界的追捧,并经过后来诸多学者的完善,已成为解释当前各国环境质量演变的“铁律”。不仅发达国家自认为已经成功地越过了环境污染的顶峰而使得本国环境质量从“爬坡”转变为“下坡”,并在环境保护上有所松懈(譬如发达国家的政府和公众都在应对气候变化问题上的意愿不足);而且,发展中国家也极大地受到美好前景的鼓舞,认为只要不断推动经济增长,创造足够规模的GDP(“临界点”),那么前期受损的环境质量就自然会在“偏好改变效应”、“技术效应”、“规模效应”和“结构效应”等的影响下而出现好转。受此影响(或可以称为“误导”),发展中国家的环境保护措施长期以来一直处于“口号大于行动”的状态之中(譬如在大量引进外资的过程中忽略环境保护的问题)。
有意思的是,2014年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kety)在其著作《21世纪资本论》中质疑了长期以来几被视为“真理”的传统“库兹涅茨曲线”。托马斯·皮凯蒂在其分析中得出结论:其一,关于不平等的“库兹涅茨曲线”并不成立,在资本回报率大于经济增长率的条件下,不平等不会随着经济增长而得到改善,反而会加剧;其二,关于社会不平等的“阶级矛盾不可调和论”,即马克思的观点,认为在技术进步、知识和技术全球化扩散的条件下,受资本与劳动收入相互收敛的影响,不平等的程度也不会走到“阶级斗争”的极端。从而,他认为不平等程度会提高,并最终会在很大程度上收敛于一定的水平范围之内。
上述分析给了我们一个启示,既然有关不平等与经济增长的“库兹涅茨曲线”在长期并不绝对成立,那么,在环境经济学领域内基于类似理由而形成的环境“库兹涅茨曲线”是否也有可能是不成立的呢?假如在未来,全球环境质量并未如先前预期的那样随着经济增长而总体向好,甚至是在长期出现了某种程度的“恶化”,那么,在“资源和生态环境”领域所出现的这种潜在发展趋势又会对先前众多学者提出的不平等假设和结论产生如何影响呢?本文希望能从“自然资本”的视角出发,借助于环境质量演变的某些局部特征,对21世纪可能发生的“资本与劳动”关系(即不平等)进行说明和论证。
一、有关“自然资本”
在以往有关“资本”的研究中,对于资本的界定大多局限在一个狭义的范围之内。
譬如,在《21世纪资本论》中,托马斯·皮凯蒂并没有忽视对包括“土地、空气、资源能源和其他环境”作为一种资本组成的考察。在对资本的定义和划分部分,托马斯·皮凯蒂认为资本可以分为“人力资本”和“非人力资本”,而对于后者,“资本的概念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它反映出了每个社会的发展态势及该社会普遍的社会关系”①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47、47、48、58、65、172页。,”空气、海洋、山脉等的所有权也是类似的情况”。②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47、47、48、58、65、172页。同时,针对资本价值量的核算,托马斯·皮凯蒂认为,“我们几乎无法排除人们在土地上增加的附加价值,石油、天然气、稀土元素等自然资源的价值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我们很难将人们在勘探采掘中所投入的价值剥离出来,单独计算自然资源的纯粹价值”。③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47、47、48、58、65、172页。“这些财富数据仍然存在诸多缺陷,例如,自然资本和对环境的破坏并没有通过数据体现出来。”④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47、47、48、58、65、172页。此外,在购买力上的不平等,他认为,“毫无疑问,购买力平价的估计并不完全准确,甚至对发展程度类似的国家的比较,误差也在10%以上”。⑤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47、47、48、58、65、172页。针对公共财富积累的问题,资本与收入的比例之所以出现长期变化趋势,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只有把考虑的重点放在人类可以积累的资本形式上,第二定律(注:β=s/g)才能成立。如果某个国家的国民资本中有相当部分是纯粹的自然资源(例如,当这些资源的价值与人类的进步和过去的投资无关),那么即使没有储蓄的任何帮助,β依旧能达到很高水平。”⑥托马斯·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年,第47、47、48、58、65、172页。
以上内容说明,包括托马斯·皮凯蒂在内的众多学者虽然意识到主要体现为“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质量”的自然资本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资本的特性,但却没有对此展开单独的深入分析。他们仅仅将资本按照几个维度划分为“可分资本”和“不可分资本”、“人力资本”和“非人力资本”等,忽略了工业化社会以来生态环境质量演变及其对资本形态带来的一个重要影响,那就是从增值性出发,资本实则还可以分为“正资本”和“负资本”。
从社会整体的意义出发,解决外部性后,一般的资本都有正的增值性,也就是托马斯·皮凯蒂等所讨论的传统意义上的资本,而他也理所当然地把“自然资源及生态环境”纳入到这一类资本的范畴中,并在数据统计的基础上得出了土地长期贬值、公共资本逐渐萎缩等基本结论。这样的资本定义及归类有没有问题呢?
其实,诸如“土地、空气和水资源”等的“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显然有着与传统资本相异之处,最大的不同有两点。其一,“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并不属于正资本,其积累过程和形态的特殊性意味着如果将外部性因素考虑进去,结果是其总存量规模具有明显的“减值性”特征。在“自然资源和良好生态环境”绝对有限的情况下,所有看似利用“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带来资本增值和增加财富的过程,其实都是消耗“自然资本”的过程。即便表面上拥有“自然资本”的所有者从中获得了要素性的回报,那也只不过体现为价值量增加之后的增值(后文将详细解释),而不是“自然资本”的物理存量在增加。换句话说,是用“价值量”的增值性掩盖了“自然资本”在存量上的减值性,是将不可复制的“自然资本”等同于可以复制的“金融资本”,正是这一点构成了资源利用和配置的最基本原则——“Hotelling定律”①Harold Hotelling,“The Economics of Exhaustible Resources,”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39.2(Apr,.1931):137-175.。在此之后,基于这个原则,经济学将资源和生态环境纳入生产函数和国民账户中,并构成了“资本”及“资本收入”的重要来源。而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和技术的进步,资源和生态环境在资本形成的价值链中占比越来越低,边际贡献也越来越小,以至于托马斯·皮凯蒂观察到“土地”等资源长期贬值(而资本却保持长期固定的增长率)的结论。这一结论显然不同于当下深受工业污染之害的人们的感受,因此就派生出“自然资本”的第二重特性。
其二,“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是“主观价值型”资本。在传统的资本定义中,绝大多数组成部分在价值的衡量上都是“客观的”,也就是扣除价格波动因素,其价值受规模水平的客观影响。其最直接的体现就是“市场化程度”。一般资本的价值都可以通过市场交易进行直接披露,但生态环境的价值却并非如此。环境经济学很早就发现,环境资产属于无法市场化的要素或商品,有着明显的“公共属性”,其价值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市场主体的主观影响,这使得“自然资本”的价值发展呈现出独特之处。一方面,与其他私人产品一样,稀缺性程度的加深会提高其“价格”;另一方面,与私人资本不同的是,源自于主观价值提高的“自然资本总价值”却与不断递减的“自然资本存量”并存。
以刚刚公布的中国第八次森林资源清查结果为例。统计结果显示,2012年末全国林地资产实物量达3.10亿公顷,林木资产实物量为160.74亿立方米;全国林地、林木资产总价值为21.29万亿元,其中林地资产为7.64万亿元,林木资产为13.65万亿元。与第七次全国森林资源清查期末相比,在第八次全国森林资源清查期末,林地资产实物存量从3.04亿公顷增加到3.10亿公顷,增长了2.0%,价值量从5.52万亿元增加到7.64万亿元,增长了38.4%;林木资产实物存量从145.54亿立方米增加到160.74亿立方米,增长了10.4%,价值量从9.47万亿元增加到13.65万亿元,增长了44.1%。全国森林生态系统每年提供的主要生态服务的总价值为12.68万亿元。②江泽慧:《在国务院新闻办新闻发布会的发言》,2014年10月。从中可见,生态环境的价值量有着偏离其存量的明显特征。
在笔者看来,正是这一偏离,才是造成长期以来自然资本收益率保持固定速度增加的主要原因。这是因为,即便是在“自然资本”存量(或增速)递减的条件下,不断趋高的“自然资本主观价值”却为其要素租金的高企提供了保障,进而也就为资本的总收益率做出了贡献。
二、有关自然资本的收敛趋势
对于自然资本的收敛方向,有两种主要观点。
如前所言,“库兹涅茨曲线”代表了一种观点。也就是说,在长期,随着经济规模的增加,环境质量会逐步向好,而资源的利用也会在技术进步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有效率;同时,人口发展也会出现转型,增速减慢,总体规模趋于稳定,从而一举解决人类的终极发展困境。对此,早在18世纪,马尔萨斯就已经提出了反对意见。③马尔萨斯:《人口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在论述人口与物质发展关系的过程中,他否认人类有道德上的理性而自行消除“多余”人口。他认为,只要用于生存的物质资料是有限的,那么人口的增速必定会超过物质资料的增速,并在某个时点令人类陷入贫穷的困境中,进而导致战争和瘟疫等极端措施的出现,来帮助人类缓解和克服这个困境。演绎马尔萨斯观点的现代版本就是上个世纪70年代罗马俱乐部出版的《增长的极限》④丹尼斯·米都斯等著:《增长的极限》,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该书恰恰反对“库兹涅茨曲线”的基本结论,认为无论是在资源还是在生态环境上,人类都会入不敷出,在20世纪末便走向崩溃的边缘。尽管时至今日,人类并未走向《增长的极限》所描述的世界末日,但自然资本供需缺口的加大趋势却有目共睹。
那么,究竟应该如何看待自然资本的收敛趋势呢?正在深受“雾霾”等恶劣环境煎熬的中国等发展中国家究竟能否通过治理的努力而最终朝向“更好的环境质量”收敛呢?抑或,全球环境将逐渐滑向“恶化”的深渊?
1.环境质量收敛方向的证据之一:发达国家的实践
关于环境质量的收敛方向,到目前为止,最具有说服力的无疑是已经走过工业化高峰且逐渐步入后工业化阶段的发达国家,其中较具代表性的有北欧、西欧、北美和日本等地区和国家。这些国家在生态环境质量演进中具有共同特征,即早期都经历了较大的环境质量下滑(史称“八大公害事件”),而后,大致在20世纪的50~60年代开始,发达国家开始着手进行环境治理,从而掀开了现代发展史上的第一轮全球环境保护浪潮(以1972年联合国在挪威召开首次全球环境峰会为标志),前述“罗马俱乐部”及包括《增长的极限》在内的系列环境启蒙名著也都是这一轮环境保护浪潮的产物。经过艰苦努力,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发达国家的生态环境便开始整体全面向好,从之前的“满目疮痍”、“昏天黑地”逐步恢复至“山青水秀”、“蓝天白云”的状态。时至今日,欧美发达国家的生态环境质量基本回到适宜人居的水平。如前所述,这样的结果也正是环境质量能够逐步向“正面”的方向积极收敛的最有力支撑。
不过,上述的收敛趋势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显著的变化,那就是发达国家突然发现生态环境质量并非总体向好(1987~1988年左右,北美地区发生旱灾),只不过是在一些传统污染物指标上出现了向好的趋势,但在另一些非传统的污染排放物上,情况却继续在恶化。这些非传统的污染排放物就是“温室气体”。①直到2007年5月,温室气体才被美国环保署正式认定为“污染物”。温室气体的排放将造成平均气温上升,从而给人类带来更大的生态环境灾难。正是这一发现,让发达国家开始重视气候变化及其应对的问题,并在90年代初发起了专门针对“气候变化”的第二轮全球环境保护浪潮(以1991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举办的地球峰会为标志),开始逐步采取各种应对和治理措施,包括在1988年成立的政府间气候变化应对组织(IPCC)定期发布有关气候变化的评估报告(2014年发布了第5期的评估报告),以及在联合国气候变化公约的框架下,成立了专门的机构,推进了国际减排框架的落实(1997年通过了旨在削减发达国家温室气体排放量的《京都议定书》)。应该说,发达国家基于之前的环境治理经验,对第二轮的环境保护浪潮也寄予了厚望,希冀得到大气环境质量趋好的收敛结果。但结果却事与愿违,从2008年《京都议定书》开始生效,到2013年该国际协议失效为止,发达国家自身的温室气体排放不降反升(如图1所示)。
如果说,在1990年前,发达国家是因为还对温室气体排放知之甚少而无法令其排放向好的方向收敛的话,那么在1990年后,为何随着对气候变化问题的深入了解并积极应对,反而却出现反向收敛的趋势呢?前后两种污染物为何会出现不同的收敛方向?究竟是哪种污染物的收敛趋势更具代表性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来考察一下发展中国家的情况。
2.环境质量收敛方向的证据之二:发展中国家的实践
按照人口规模来统计,全球超过80%的人口聚集在发展中国家。长期以来,发展中国家一直以发达国家的经济发展为参照,努力学习发达国家在制度、技术和市场等方面的政策和方法,希冀使得本国的经济率先实现与发达国家的并轨,即收敛于发达国家的发展水平。受这一目标影响,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发展中国家在环境质量的管理上也向发达国家学习,并以发达国家所实现的环境转型为榜样,在口头上宣称要杜绝“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但实际上,却不得不完全复制发达国家走过的这条老路。毕竟,这条老路还有一个盼头,即环境质量终究会好起来的。但好起来了吗?
中国是最典型的发展中国家。根据统计,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各种主要污染物从无到有,从少到多。时至今日,呈现出直线上升的趋势,其总量相比于发达国家早期的情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两方面的事实可对此类统计数据加以佐证:第一,各类环保突发事件频繁,频率逐年递增;第二,2013年12月在华北、华东和东北等15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发生了严重雾霾,其范围和程度,以及持续时间都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的“雾都”(20世纪50年代,伦敦和洛杉矶等地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如果用曲线来表示的话,那么至少在中国,我们有证据证明,受排放和治理两方面因素的影响,环境质量并没有向正面收敛。也就是说,在发达国家的环境质量出现正向收敛后,他们在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上的经验并未有效地传递至发展中国家,从而使得发展中国家的环境质量出现继续恶化收敛的趋势。
此外,发展中国家在新型污染物,比如温室气体的排放上有没有出现正面收敛呢?统计数据表明,与发达国家的情况不同,发展中国家的温室气体排放趋势与传统污染物呈现出相似的增长特征,并且有着比传统污染物更快的增长速度。时至今日,包括中印在内的发展中大国的碳排放量都在短短数十年的工业化发展后远远超过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即便是按照人均水平来计算,中国也已经超过了欧盟水平。这些结论都是得到详尽数据支持的,并非空穴来风。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中国家所排放的温室气体很快将在存量上占到绝对的多数,从而对全球气候变化带来灾难性的环境影响。
3.环境质量收敛方向的证据之三:全球的实践
到目前为止,尚未有对全球生态环境的质量及价值存量及其变化进行系统研究,绝大多数研究仅限于地区和国别的范围,得出了具有较大局限性的各种结论。针对全球生态环境质量,其收敛的方向取决于两个因素:污染物的排放总规模(e)和环境治理的水平,后者相当于是污染的消除率(m),其中既有自然形成的排放和消除过程(譬如自然界的呼吸过程、物质衰减或吸收等),也有人为的排放与消除过程(譬如工业化生产、污水处理等)。假如g(e)>g(m),也就是污染排放增长率超过污染的减少速度,那么,全球污染物将逐渐累积,规模不断增大,从而使得全球环境质量总体上向“恶化”收敛;反之,则向“改善”收敛。
根据上述对于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环境保护实践的考察,可以发现:总体上,体现为新型污染物的温室气体排放量增速远超过其消除速度,大气环境在持续恶化。也就是说,至少这部分自然资本的存量是在持续下滑。
有关另一部分自然资本,即与传统污染物相关的生态环境质量,则无论是排放的全球测度,还是治理的全球测度,都是极富挑战的课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其中最为关键的判断在于,发达国家的减排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抵消发展中国家的增排。基于托马斯·皮凯蒂得出的有关全球经济增长率g收敛于1%~2%的结论,结合物质循环的规律,各类环境污染物排放的速率理应至少维持在大于0而小于2%的区间内,也就是以一个或慢或快的速率增长(具体的速度要取决于技术进步和环境治理的有效程度)。为何在某些发达国家和地区出现了局部污染排放增长等于零的现象?究其原因,那只不过是在全球化贸易和投资条件下,污染物在国别间进行转移的结果。如果将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经济改为封闭状态,则没有哪个地方能够真正做到零排放。如果这个判断成立的话,那么从全球范围看,体现为传统污染物排放程度的生态环境质量只可能朝着“恶化”的方向收敛,其速率呈现出“由快渐慢”的特征。
在全球自然资本的演变趋势上,还有诸多细节值得探讨,包括积极的“治理”是否会改变其收敛的特性、贴现水平对“治理”时间安排和节奏的影响,以及全球性公共产品特性与全球自然资本演变之间的关系等等。限于篇幅,笔者将在另外的文章中探讨上述问题。但无论如何,在经济增长速率趋同以及资本收益率也趋于稳定的条件下,要维持这两点,自然资本存量就必然处于递减过程中,以及不会因其递减过快而损及资本收益率这一核心利益本身。
最后,全球自然资本存量的演变趋势对21世纪经济增长和资本收益率都会带来影响。其中,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在扣除生态环境损失之后,经济增长率将低于先前的收敛水平(1%~2%)。也就是说,如果用区别于传统国民经济账户的绿色GDP来衡量的话,国民收入和经济增长的规模都会有所缩减。此外,资本收益率方面的影响似乎并不明显。以石油为例。从过去150多年全球石油价格的走势看(见图2所示),在资源存量普遍紧缩的情况下,其实际价格水平却一直走高,这意味着即便是在自然资本存量下降的情况下,其稀缺性反而会加大其价值量水平,从而确保资本获得与其他资产同样的收益率。①Harold Hotelling,“The Economics of Exhaustible Resources,”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39.2(Apr,.1931):137-175.就此而言,我们大致可以发现纳入全球自然资本收敛因素后的资本收益率与经济增长率间关系演变的普遍规律,那就是:
其中,R、Rn、G和Gn分别为资本收益率、自然资本收益率、经济增长率和绿色经济增长率。随着自然资本的消耗,其稀缺性将逐年抬高自然资本的影子价格,并扩大生态环境损失的价值量,这在其他部门价格不变的情况下,会导致从经济总量中的扣除比例也在逐年提高。
三、自然资本收敛趋势对收入平等的影响
接下来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考察自然资本收敛趋势对收入平等的影响。
有关平等或收入平等本身,一般有两个维度:一是时间维度;二是空间维度。其意思一目了然。尽管两者差异明显,但其实也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即体现为群体间的收入差异。如果将时间的跨度限定在30~50年内,那就几乎可以与空间上的平等概念相重叠了。由此,为了更好地与先前的研究相衔接,我们在这里主要讨论基于空间基础上的平等概念,即同一时间维度上不同群体的收入差异性。
围绕自然资本与(收入)平等,以往的文献大多将后者集中于福利上,而不是限于收入。也就是说,自然资本的保护过程(可持续发展)可以帮助穷人改善教育、卫生医疗、交通等方面的社会福利,其言下之意就是“通过提高生态环境质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再分配意义上的公平和平等”。②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11年人类发展报告》,2011年。把这个理解再延伸出去,其前提是:“自然资本的利用过程对不同群体的影响是有差异的。一般而言,在环境恶化过程中,首先遭殃的往往是中低收入群体,中高收入群体的受损程度相对较低。”这个结论的逻辑是:经济增长带来环境污染,以及环境质量的下滑。受此影响,如果把经济增长的产出效应区分为“资本(或财富)”和“劳动”两部分的话,相比而言,收入占比较低的“劳动”群体更为脆弱。因此,治理环境的投入对于这部分群体的帮助更大。上述逻辑其实是用来理解环境质量下滑以及环境治理的福利和公平效应,却没有回应在环境污染过程中自然资本的变化对于收入分配本身的影响。
按照托马斯·皮凯蒂的定义,收入要根据其来源分成资本的收益(R)和劳动收入(I)两部分,它们的对比关系通常体现为R>G>I(G是经济增长率),这也是全球收入不平等扩大的根本性原因。那么,自然资本作为资本的构成,对两部分收入各有哪些影响呢?
其一,对资本收益的影响。对此前面有过分析。自然资本存量减少的同时,因其稀缺性增强而致使其价值量增大,即便按照相同的回报率来计算,自然资本也会给资本收益带来更大的贡献。也就是说,不论生态环境质量如何下滑,基于资产同等收益的需要,自然资本的拥有者总能至少获得相当于其他普通资产的回报率。否则,如果更低的话,他便会抛出自然资本;如果更高的话,他则会买进自然资本。当然,现实中主要体现为生态环境质量的自然资本其实是无法单独买卖的,其流通形式主要是依附于其他资本之上进行流转,譬如最典型的就是依附在地产和房产上流通。可以看到,生态环境较好的楼盘,其售价一般相对较高,其中的差价体现的正是生态环境质量的价值;反过来,具有较高价值的生态环境质量又对低收益的资本(譬如制造业资本)形成倒逼效应,维持了其自身的高价值性。因此,总体结论就是:自然资本的“恶化”收敛趋势对资本收益率影响不大,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会有助于资本确保向较高的收益率水平收敛。
其二,对劳动收入的影响。根据经济增长与劳动收入间的关联效应,讨论自然资本对劳动收入的影响,其实质就是探讨自然资本演变对经济增长的影响。自然资本存量减少之首要的、直接的影响便是提高了经济增长的代价。生态环境质量下滑之后,为应对这一变化,社会将承担各种后续成本,主要体现为卫生和健康领域的损失。其次,假如自然资本的价值量增大,经济必将逐步寻找其替代品,也就是用自然资本含量较低的技术来取代之前的技术,社会经济也要为这一转变付出成本。此外,为治理受损的生态环境,社会经济将付出额外的代价。所有这些代价和成本最后都必须从经济增长中扣除,进而也就意味着要从劳动收入(而不是资本收益)中扣除。也就是说,相对于资本,劳动者对自然资本变化的反应能力显得更低,更为被动。无论是国家出于环境治理的需要而在初次分配前提高公共资本比例,还是私人出于防治的需要而进行分配后的支出,都意味着在生态环境恶化的过程中,劳动收入在总收入中的占比是呈下降趋势的。同理,在劳动收入中,高收入群体与低收入群体的差距也将进一步拉大。当然,正如生态环境的质量不会无限恶化一样,上述两方面的收入差距也都不会无限扩大(如无限扩大,最终必然会发生如马尔萨斯所言的两种“抑制”机制)。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在R~Rn>G>Gn的基本条件下,资本的收益不仅将高于劳动收入,而且其差距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恶化的生态环境侵蚀着劳动收入,却同时无损于资本的收益。在21世纪,收入的不平等程度将随着自然资本存量的减少而进一步加剧。
四、结语
马尔萨斯当年主要的研究和考察对象集中于人口,但他对生活资料增长以及人口与物资间关系的判断和结论具有相当的现代意义。其中的一个结论就是底层工人将在这个过程中陷入绝对的贫困,而资本家则因处于较有利的位置而不受生活资料增长的限制,相对处于较好的境况。这个结论在本质上等同于收入不平等而造成的社会福利不平等。对此,尽管马尔萨斯忽略了后来技术进步的巨大影响,但他认为财产权的配置方式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即要让制度环境朝着最有利于产出最大化、最有效率的方向演进,而不是仅就公平自身来解决公平问题。这个结论给我们的最大启发在于,即便采取全球累进税来解决收入不平等的方向是对的,但也不可忽略在全球自然资本“恶化”收敛的过程中,如何通过一体化的市场及有效规制来最大限度地提高生态环境资源的全球配置能力,以发挥出其最大的生产力。
[责任编辑 吕晓刚]
The Natural Capital and the Inequality in 21stCentury —the Convergence of Environmental Quality and Economic Growth
LI Zhi-qing
(School of Economics,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China)
The natural capital,containing the ecological and environmental quality,played more and more important role in modern production system.Traditional meaning of the capital was then changed partially after“natural capital”was introduced.Mainly the unique features of natural capital brought the division of physical scale and the monetary value.More specificly,though the physical scale of eco-environmental quality declined,the value of it increased especially after the improvement of marketization.This resulted ironically that the return rate of natural capital will be higher while environmental quality was deteriorated.Moreover the distribution of wealth between capital and labor would be more unequal at least inside the natural capital system.Conclusively the inequality will be larger following the continuing eco-environmental degradation in 21stCentury.
natural capital;eco-environmental quality;inequality;economic growth
李志青,复旦大学经济学院讲师。
◎ 本文受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项目(项目批准号:13PJC012)、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项目批准号:14ZDB144)资助,特此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