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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树斌案终获再审

2016-09-05

凤凰周刊 2016年18期
关键词:聂树斌决定书高院

郭天力

今年6月6日,最高法院决定提审聂树斌故意杀人、强奸妇女一案,并于8日对外发布。

8日上午,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和律师李树亭接到山东高院电话到法院听取聂案复查情况时,心中充满忐忑。一直到他们从最高法审监庭法官的手中接过聂案的《再审决定书》时,才意识到聂案终于向前走了一大步。“72岁的老人静默了十几秒,她好像不太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她需要冷静一下,之后老人家老泪纵横。”李树亭告诉《凤凰周刊》,在法院里,李树亭再次看到了张焕枝的开怀大笑。

从聂树斌被判死刑,到2005年王书金出现,从拿不到判决书申诉不被受理,再到判决书从天而降,从山东高院启动复查,再到复查一再被延期,聂树斌一家在希望与绝望中纠结了二十年。2014年12月,最高人民法院将备受争议的聂树斌一案指令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复查。原本以为聂案将很快迎来曙光的聂树斌父亲聂学生、母亲张焕枝和律师李树亭,没想到复查程序经历了四次延期。

与张焕枝一家和律师的轻松相比,河北省政法领域一位人士向《凤凰周刊》记者透露,最高法提审聂树斌的消息出乎河北部分政法人士意料。

一年半后的聂学生不可思议地衰老下去

6月8日下午,时隔一年半,《凤凰周刊》记者再次见到聂树斌的父亲聂学生,这位老人已不可思议地衰老下去。见到记者来访,聂学生拄着拐杖,鞋底拖地“刺啦刺啦”地往前挪动。他脸上的皱纹比以往更深,头发稀疏的头顶露出块块瘢痕和道道青筋。再审复核程序被一次次延期,似乎让这位已承受丧子之痛的老人又备受折磨。

儿子聂树斌被判刑和枪决后,聂学生曾经精神受到极大刺激,一度服药自杀,后来虽经抢救保住性命,却留下了很多后遗症。他语言表达能力下降很多,思维也不像原来的清晰,家中各项对外事务,都由老伴儿操持。见到记者的他尽管心里很想表达,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能挥舞着结满老茧的手,期盼着记者能够意会。

聂树斌家在石家庄市鹿泉区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山村,这里满目翠绿,一片静谧。家中的院子里养着母鸡、猫和狗等好几只小动物。母鸡下的蛋供着老两口吃,四处游荡的小猫和小狗是两人寂寞的晚年生活一丝难得的慰藉。村里大多数村民都用上了煤气罐做饭,但为了省钱,聂学生还是在村里收集小木棍,用玉米芯沾上一点植物油引燃后烧火做饭。不管是老屋的摆设,还是老人的生活方式,一切都是20年前聂树斌在世时的样子。与一年半以前相比唯一的变化,是院子里新栽了一棵小枣树。这棵稚嫩的枣树或许寄托着二位老人让儿子早日平反的心愿。

8日下午,聂学生还不知道最高法将再审聂树斌的消息。他记得,家人6月6日接到济南的电话,7日中午,李树亭便将老伴儿张焕枝接走去了济南。老伴儿来去匆匆,很多时候并不把所有的消息都给他说。他也不需要问,从老伴儿的眼睛里,他能看出来聂案或者有了新的动向,或者再次跌入了漫长的静默期。

老伴儿为了儿子到处奔走,聂学生只能守在院子里等着老伴儿的消息。虽然山东高院启动了复查程序,曾让老人心里升腾起希望,但一次又一次的延期,老人的心被希望和绝望的两极反复拉拽着,他有时会将自己放在中间的位置,不绝望,也不抱什么希望。

当记者将媒体关于最高法再审聂案的报道逐字逐句念给老人听时,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但又很快把笑容收了回去,似乎不敢寄望于一个更美好的结果。

在不断前来探访的媒体记者面前,聂学生边在锅台用柴火烧水,边说着相信连杀鸡都不敢的儿子不可能杀人,相信山东会比河北更公平公正,相信最高人民法院的权威,相信中国的法治进程在加快,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这样的话,但说完一大串“相信”,又说“即便不能平反又能怎样?聂树斌案子已经在公众的心里平反了……”但最后,老人又从锅台边回道:“儿子有百分之八九十的希望能平反。”

老人说,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好好活着,活到看到儿子清白那一天,否则,死了也不会闭眼。

接到《再审决定书》,张焕枝喜极而泣

聂案的代理律师李树亭和张焕枝6月7日到达济南,在山东省高院接到了最高法的《再审决定书》。

2005年,李树亭首次接触到聂树斌案后便与聂家两位老人联系在一起。此间聂树斌母亲张焕枝多次向河北省高院提出申诉,但该省高院均以没有原审判决书为由驳回。实际上,1995年,石家庄中院一审判决聂树斌死刑,河北省维持原判并复核,法院并未将一、二审判决书发放到聂树斌家人手中。就在聂案遇到“判决书死结”时,张焕枝奇迹般地收到了“神秘人”寄来的判决书。多年以后,媒体才揭秘,这份“从天而降”的判决书就是李树亭搞到手的。那年,李树亭多次到聂案被害人康某家中软磨硬泡,最终取得了康某父亲的理解和支持,从康某父亲那里拿到了判决书原件。李树亭告诉《凤凰周刊》记者:“当时为了不暴露康某父亲,给他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才没有向外界透露判决书来源的真相。”

8日下午,在驱车从济南返回石家庄的高速路上,李树亭告诉记者,在《再审决定书》中山东高院认为原审判决缺少能够锁定聂树斌作案的客观证据,在被告人作案时间、作案工具、被害人死因等方面存在重大疑问,不排除他人作案的可能性。最高法同意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意见,认为原审判决据以定罪量刑的证据不确实、不充分,决定提审本案。

“拿到《再审决定书》后,山东高院的朱庭长向我们表示,送达该决定书意味着聂案复查结束,正式进入再审程序。同时他也希望避免舆论炒作,让最高法能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审理该案。”

李树亭向《凤凰周刊》表示,自己曾提出的雪地行刑、聂树斌签字真伪等问题,确实站不住脚。在之后的再审过程中,将全力配合最高法工作,提出新的证据。

这时一旁的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老人在车里,不停地接听来自全国各地媒体和关心聂案走向的热心人士的电话。电话里,她声音爽朗,不断地说着“相信法律会还儿子清白”,仿佛已经卸去了背负多年的精神重压。

李树亭告诉记者,在拿到最高法的《再审决定书》后,张焕枝静默了十几秒,之后便老泪纵横。在走完相关程序,接受完新华社记者的简单采访后,走出法院的张焕枝又开怀大笑。“这是十几年来我第三次见到老人开怀大笑。第一次是山东高院启动复查,第二次是在山东高院阅卷后,走出法院大门,这是第三次。”

73岁的张焕枝,留着齐耳短发,还像往常一样精神矍铄,说话大嗓门。记忆力不错的她,尽管一年多没见,还记得记者所在的机构。多年来纠缠于儿子的案件让本是普通农妇的她,早已变得可以灵活运用法律名词,说话也很讲究条理,日期尤其记得准确。张焕枝告诉《凤凰周刊》,走出山东省高院后,她便接到了全国各地记者打来的电话,“连午饭都没顾上吃,一直接电话了。后来索性不吃了,在车上接电话到手机没电。”对比河北高院和山东高院不同的工作态度,张焕枝老人表示:“山东高院工作热情,公开公正,对河北高院,我们不做评价。”

记者9日再次见到张焕枝时,她的脸上显出少有的轻松。对待媒体她总会尽着自己最大力量配合媒体工作,不时招呼女儿聂淑慧倒水,切个西瓜。但当有摄影记者对她拍个不停时,她也会小声嘟囔一句:“怎么需要那么多照片?”谈到案件的前景,她说:“我们还不能掉以轻心,在最高法的再审阶段,我们尽力找到愿意站出来的目击证人。现在的困难就是有的当事人顾忌太多,不敢说话。”

张焕枝向记者表示,如果聂案最终能平反,他们会考虑追责的问题。

河北政法界反应耐人寻味

自2005年聂案疑似真凶王书金出现以来,社会各界对聂案的关注度居高不下,以至于衍生出各种类型的推测。两年前,聂树斌被害与某外交官之妻的手术有关的传言更是引发国际媒体关注。而今,最高法再审聂案,因此案受到质疑的河北政法系统方面,对再审决定的回应耐人寻味。

与外界媒体对聂案的广泛报道相对,河北省法院系统则平静得多。与聂案直接相关的石家庄中院官网没有该案的任何消息。河北省高院官网也只是将新华社对该案的报道放在不太起眼的位置。以往极少刊登聂树斌案的河北官方媒体《河北日报》,在9日刊发了一篇新华社在8日刊发的题为《“终于看到司法的阳光照过来了”——最高法向聂树斌母亲送达再审决定书侧记》的文章。

一位河北省政法领域人士向《凤凰周刊》记者透露,山东高院的复查结论和最高法再审聂案的消息,大大地出乎河北省部分政法官方人士预期。一部分人士不相信聂案会迎来转机。但最高法态度明确的表态预示着这部分人的预期扑空了。

河北省高院主要负责人接受新华社采访称:“聂树斌案是历史遗留的重大、疑难、复杂案件。之前,我们已对该案做了大量复查工作。对山东高院的复查工作,我们和河北政法机关依法给予全力支持配合。对最高法的决定,我们坚决执行,依法接受最高法的监督并积极配合审理工作。”

一位河北政法界观察人士告诉《凤凰周刊》,由于严重违纪而落马的原河北省政法委书记张越是聂案不能顺利推进的一个阻力。另一位人士指,聂树斌案原办案人员中有人升官很快,而张越掌控河北政法权杖多年,与这类人员部分人士交情不浅,所以张越不惜顶着舆论压力打压聂案。张越落马,也给聂案释放了一定压力。但对张越阻止聂案平反说法的真伪,李树亭表示不做评论。

一直关注聂案的北京大成(石家庄)律师事务所主任、中国法学会河北分会诉讼法学会副会长孙伏龙向《凤凰周刊》表示,20年间,聂家父亲自杀未死后落下终身残疾,其母申诉求告20年,其间几多希望,几多失望,几多灰心,几多挣扎。聂案的影响远远超过一个普通家庭,以至于对法治中国都是一种里程碑意义。随着聂案再审程序公正和实体公正的努力,最高院在这起大案上的重要贡献日益凸显。这对于中国司法改革推进极其重要。

73岁的聂学生没有老伴那样好的身体,现在每月不到2000元退休金里交给药店就要几百元。聂学生还找人定做了一个特殊的拐杖。拐杖是铁杆,底部是一个圆形水泥块,外边用铁皮包裹,拐杖重十来斤。“拐杖可以帮助我不跌倒,我拄着这么重的拐杖,也可以锻炼锻炼胳膊,算是一种康复训练吧。”

聂家所在的下聂庄村过去以种粮为主。从去年开始,为了绿化太行,村里的田地里种上了大量杏树,每亩地每年有1000多元的补贴。张焕枝说,种树比种粮省力气,不用为老伴儿身体不好,没法运粮而发愁。聂学生闲时经常从家一点点挪到村中央的小广场上。广场上有一棵500多岁的老槐树,他喜欢坐在树下的浓荫里。他说,他很羡慕这棵老槐树,它能看到村子这么多年来的变化,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能不能活到儿子的案子有眉目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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