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闭岛》的视觉风格

佘佼屿

[摘要]马丁·斯科塞斯执导的《禁闭岛》，是悬疑电影中的经典之作，电影在叙事上兼具惊悚性、逻辑性与哲思性。电影的叙事是建立在视觉效果之上的，斯科塞斯在整部电影的视觉风格处理上颇为细致，成功地营造出了叙事需要的各种气氛。目前关于《禁闭岛》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其叙事的多重解读上，而对电影呈现出的视觉风格，人们还应该给予更多的注意。文章从多重视觉对比、视觉的暗示性效果、景别元素的运用三方面，分析《禁闭岛》的视觉风格。

[关键词]《禁闭岛》；马丁·斯科塞斯；视觉风格

有着“电影社会学家”之称的美国导演马丁·斯科塞斯在以《好家伙》（1990）、《纽约黑帮》（2002）等黑帮题材电影获得了世界影坛无可动摇的地位之后，又在新的领域进行了尝试。其根据美国小说家丹尼斯·勒翰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禁闭岛》（Shutter Island，2010），便被视作悬疑电影中的经典之作。电影在叙事上兼具惊悚性、逻辑性与哲思性，在提供给观众一个引人入胜的谜团的同时，又将观众引领进更深层次的哲学思考，上映之后便长期吸引观众对影片进行讨论。而电影的叙事是建立在视觉效果之上的，斯科塞斯在整部电影的视觉风格处理上颇为细致，成功地营造出了叙事需要的各种气氛。目前关于《禁闭岛》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其叙事的多重解读上，而对电影呈现出的视觉风格，人们还应该给予更多的注意。

一、多重视觉对比

电影被认为是由影像视听语言组合而成的艺术。正如在一部小说中，作者可以采用不同的语言风格，给予读者进入不同叙事系统的提示，电影中的视听语言也可以出现明显的对比效果，让观众能够理解导演所采用的多重叙事模式。在类型电影的体系之中，惊悚片一直是被视作“反文化”类型片，它被认为所能给予观众的审美享受是有限的，这在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传统的惊悚电影往往在叙事与视觉风格上都是单一的，以能够给观众建立一个恐怖、黑暗的幻想世界为目的。

而斯科塞斯则在《禁闭岛》中突破了观众的期待视野，整部电影在叙事上是虚实相间的：电影的时间背景为1954年，主人公联邦警察泰迪与他的搭档查克进入禁闭岛上的精神病犯监狱中调查一桩有关女犯瑞秋失踪的神秘案件。在孤悬于海上的禁闭岛上，一个精神失常的女性要脱逃是几乎不可能的。而在泰迪的调查过程中，他发现禁闭岛上处处都有可疑之处，监狱的主治医生约翰·考利似乎在隐瞒内情，同时泰迪还肩负着找到杀妻仇人莱蒂斯的重任。然而就在泰迪陷入重重迷雾中浑不可解时，考利医生与他的搭档查克揭露了真相：泰迪本人就是莱蒂斯，他曾经因为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而陷入严重的心理疾病中，而他有抑郁症的妻子为了得到丈夫的关注而淹死了他们的三个孩子，悲痛欲绝的莱蒂斯杀死妻子并放火烧了自己的家。由于电影的叙事就是从泰迪（莱蒂斯）上岛调查开始的，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在真相大白时被电影的叙述诡计所震撼，甚至相当一部分观众坚持“阴谋论”而不是“治疗论”，陷入虚实难辨的境地。

而与之对应的视觉效果自然也有着鲜明的对比性，并且相比叙事上只有“虚”与“实”两类外，在视觉上导演则可以通过诸多微妙的细节让观众感受到对不同情境更细的划分。电影中的莱蒂斯因为逃避型人格而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他在电影中经历的并不仅仅只有真实情境与虚假的演戏情境，在这两种客观情境之外，他还不断出入于回忆、梦境与幻觉之中，这些主观情境直接对应着他的心结，因此也是斯科塞斯着重表现之处。当莱蒂斯以警探泰迪的身份向考利医生询问关于瑞秋的情形时，这里导演给观众展示的是客观真实中“演戏情境”与主观的“回忆”两种不同的视觉效果。在演戏情境中，镜头为内景，地点在考利医生的办公室，光线较为昏暗，莱蒂斯与考利医生交谈，而扮演查克的肖恩医生则坐在一边聆听他们的对话。斯科塞斯在此采用近景与特写镜头呈现给观众三人的面部表情，观众可以感受到考利医生心机深沉，查克若有所思，莱蒂斯严肃认真，并且缺乏对精神病人应有的同情。而就在考利医生给莱蒂斯看瑞秋的照片时，瑞秋茫然的表情瞬间激发了莱蒂斯的回忆。此时几个镜头迅速切换进来：雪中的建筑物（集中营）、铁丝网，茫茫雪地上堆积的已经被雪覆盖了一部分的尸体，抱着母亲尸体的小女孩，死去的母亲眼睛微睁，仿佛一脸茫然的瑞秋……这一部分画面迅速闪过，其调色均以冰冷的幽蓝色为主，与现实场景中温暖的室内具有明显的区别。随后莱蒂斯皱眉摘下帽子并因为头疼而向考利医生询问有没有止痛药。两组镜头的对接可以让观众得到“泰迪有着痛苦回忆”这一信息。

又如在查案过程中，晚上大雨倾盆，莱蒂斯躺在床上整理案情，床头灯忽明忽暗，光线阴暗但给予人真实感。就在莱蒂斯闭目准备睡觉的一刹那，画面一转，穿着查案时的西服，甚至带着查案时额头上的创可贴的莱蒂斯出现在贴着绿色墙纸的家中，面前是身穿黄裙的妻子，两人对话之时房间却飘起纷纷落叶，转身对着窗口的妻子背后是一个烧焦的大洞，莱蒂斯上前抱住妻子，两人压在妻子小腹的手指缝中却开始流出大量鲜血。站在血泊中的妻子提醒莱蒂斯“你该走了”，莱蒂斯却不愿意走，最后妻子迅速地化作灰烬……莱蒂斯从床上一跃而起，气喘吁吁。这一组镜头以大量违背真实的细节明确地提醒观众这是莱蒂斯带有自己回忆的梦境，妻子的惨死是莱蒂斯挥之不去的阴影。

二、视觉的暗示性效果

与文字一样，视觉符号、视觉图形等同样可以给予接受者心理暗示，只是后者更可以隐藏于画面丰富的内容之中，并可以反复出现让观众因随处可见而习以为常，从而以潜移默化的方式诱使观众走入圈套，深知改变自己的心智模式而不自知。对于有意在电影的整个叙事上操纵观众的感知觉、意识乃至情绪情感的斯科塞斯来说，通过视觉来给予观众暗示性信息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斯科塞斯所要达到的目的并不仅仅是观众在真相被揭开的一刹那备感惊骇，而是要观众在回看剧情、重新剖析一个个镜头时能发现原来导演已在叙事之中隐藏了大量线索，传达出了“治疗论”的理念，只是观众与莱蒂斯一样蒙在鼓里，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考利医生的控制，以致最后几乎无法面对不可思议的真相。

在电影中，考利医生尽管是在带领工作人员配合莱蒂斯一起演戏，但其目的并不是要莱蒂斯继续沉浸在自己这一长达两年的，自己是一个勇敢正直的警官的幻觉中，而是要让他面对自己是一个杀妻凶手的现实，从而不再具有攻击性，真正地康复起来。因此考利医生不断地在查案过程中试图刺激莱蒂斯，如在介绍瑞秋的危险性时说她溺死了自己的孩子等，这都是希望唤醒莱蒂斯，然而莱蒂斯强大的心理保护机制让他总是故意回避考利医生提供的这些“线索”。而斯科塞斯作为叙述者，他同样在如考利医生一样不断给予观众暗示，只是观众同样出于先入为主的心理因素而忽略了导演的暗示。一言以蔽之，与多重视觉对比不同，在多重视效的营造中，斯科塞斯要做到的是使观众能够意识到“真”与“假”，主观与客观之间的区别，然而在给观众制造视觉上的暗示性时，斯科塞斯的目的则是提醒观众“真”中有“假”。

电影中有意展现了一些非常规的现象，如海边礁石上出现的成千上万的老鼠，烟头上的烟在悬崖边的狂风中依然能够垂直上升，莱蒂斯在C区时原本需要靠打着火柴才可以看清囚犯的脸，但是在他手中火柴熄灭后对方的脸却依然清晰等。这些细节都植入在观众所认定的真实情境中，但又通过视觉传达出了“一切都是莱蒂斯”的幻想这一信息，从而使“阴谋说”难以成立，而观众都因为斯科塞斯处理手法的巧妙而几乎无法察觉。这正是没有视觉效果的小说所难以达到的效果，而电影也被诟病为失去了小说的悬疑感，抹杀了原本可以存在的另一种阐释可能，阻碍了电影在叙事上的进一步提升。斯科塞斯甚至不惜在电影中有意使用了较为明显的“穿帮”镜头。如在莱蒂斯以泰迪警官的身份询问精神病患卡恩斯太太时，在观众（莱蒂斯）看来，其情形为：莱蒂斯问卡恩斯太太肖恩医生有没有调戏过她，感到尴尬的卡恩斯太太将查克支去倒水，趁查克倒水之机在莱蒂斯的本子上迅速写了一个“RUN（跑）”后将本子塞给莱蒂斯。然而只要稍加辨别便可以发现这一组镜头中处处都有玄机：（1）“RUN”的位置在卡恩斯太太书写时位于笔记本的左边页，但是在莱蒂斯看的时候变为本子的右边页；（2）钢笔的摆放位置在卡恩斯太太放笔时笔尖朝向莱蒂斯，然而在下一个镜头中钢笔变为笔尖朝向卡恩斯太太；（3）卡恩斯太太在接过查克（肖恩医生）递来盛有水的水杯时，是用空着的右手做出喝水的样子，在下一镜头中则是她以左手放下已经没有水的水杯；（4）卡恩斯太太的右手袖子里原本有一条手帕，但是在她放下水杯时手帕转移到了左手袖子中；（5）当镜头正面拍摄卡恩斯太太时，烟灰缸中只有一支平放的烟头，而在卡恩斯太太夺过莱蒂斯面前本子的镜头中，烟灰缸里出现了斜放的烟头，而当查克拿回一杯水时，烟灰缸里的烟头又增加了；（6）在卡恩斯太太夺本子的画面中，出现的她的两只手都是右手。这一系列“穿帮”镜头实际上是斯科塞斯有意给观众制造的视觉暗示，即这一切都是莱蒂斯幻想的，在自己本子上写下“RUN”的实际上是他本人，而卡恩斯太太紧张的表情实际上是因为莱蒂斯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病患，她在看到莱蒂斯拿笔写字的动作后意识到莱蒂斯此时精神不正常，因此担心他会暴力伤人。但是与文字暗示不同的是，全部画面都在二十余秒中闪过，因此观众极容易忽视这些暗示。

三、景别元素的运用

电影的景别也是导演营造视觉风格的重要元素。斯科塞斯在《禁闭岛》中除了运用多重视效、暗示语言来传递出较为直白的信息外，还在景别的运用上强化他所要表达的效果，如人物的不安、压抑，环境的压迫感等。景别即摄影机与被拍摄物之间距离的不同所带来的被拍摄物在画面中出现的范围、位置区别，一般可分为远、全、中、近、特写五种。

如前所述，在《禁闭岛》中，斯科塞斯大量对人物使用特写（即人物主要以肩部以上位置出现在画面中），利用人物的面部细节来引发观众视觉上的注意，从而交代人物的复杂关系或细微、暧昧的情感变化。如莱蒂斯在会见“瑞秋”时，瑞秋（由护士假扮）将自己代入莱蒂斯妻子的角色中，将莱蒂斯视为自己不归家的丈夫吉姆，泪流满面地紧紧拥抱莱蒂斯，从而彻底地引导了莱蒂斯的心理，让后者不断说“对不起”。而看见莱蒂斯进入情境后，瑞秋立马推开他说吉姆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希望用这一句问话来激起莱蒂斯的回忆，使他意识到自己就是莱蒂斯。在整个引导过程中，斯科塞斯一直对瑞秋与莱蒂斯采取特写，瑞秋在问话中迅速调整思维与情绪做出悲痛与歇斯底里的样子刺激莱蒂斯，莱蒂斯从原来的主导问话到被瑞秋主导，他从冷静到困惑，再到惭愧、悲痛，最后因为头痛而几乎昏过去的一系列表情均在观众面前展露无遗。

人们在潜意识中对捉摸不定、神秘莫测的未知事物有着接近的欲望，而惊悚、悬疑电影正是给观众营造出一种带有诡异、不安感的视觉风格，从而在不知不觉间完成叙事，影响着观众的精神世界。马丁·斯科塞斯的《禁闭岛》除了利用演员出色的演技与完美的配乐外，在视觉风格上也尽可能地进行多种尝试，利用对比性、暗示性的视觉效果提醒观众叙事的多可能性，并在景别这一具体视觉元素的运用上实现了电影叙事惊悚、迷乱氛围的营造，使电影整体上具有一种黑暗却不乏优雅的审美效果。

[参考文献]

[1] 李一鸣.马丁·斯科塞斯之于美国电影[J].当代电影，20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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