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电影《杀生》脸谱化人物形象的塑造
2016-08-16李展
李展
[摘要]黑色电影《杀生》改编自陈铁军的中篇小说《儿戏杀人》,极致的荒诞悬念的铺叠和黑色喜剧元素的运用,使这部精心制作的影片成为国产同类型电影中的经典作品之一。影片《杀生》以犀利的镜头语言和叙事视角重现了陈铁军在小说原著中构建的复杂、黑暗的人性世界。片中塑造了玩世不恭的牛结实、神秘性感的马寡妇、工于心计的牛医生、“刨根问底”的医生“我”等脸谱化的人物形象,本文从这些人物形象入手分析其塑造方法。
[关键词]黑色电影;《杀生》;脸谱化人物;人物形象
纵观当代中国电影,虽不乏大量的黑色电影,但其中黑色喜剧电影的产量却极少。究其原因,中国电影导演往往热衷于用严肃的、深沉的态度来表现社会的诸多问题和他们内心的迷惘,而这种拍摄方式更深层次的原因是由于中国文化造成的民族性格使然。因此,如果黑色电影与喜剧电影的类型相重叠,中国电影导演往往拿捏不好其分寸,如何能够在喜剧的艺术表征之下实现黑色电影的艺术表达,成为众多中国电影导演亟待解决的课题。而黑色喜剧电影经常表现出来的是狂欢化的喜剧特征,剧中人物群魔乱舞,将人性的善与恶界限模糊地、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深刻地描绘了人性的复杂和黑暗面。
导演管虎八年磨一剑,将陈铁军的中篇小说《儿戏杀人》改编成电影搬上大银幕,小说中所描绘的人性的复杂和民族集体心理对人性的扭曲深深地吸引着导演管虎去将其影像化。管虎将陈铁军的小说《儿戏杀人》改编得十分彻底,小说中的“黑”在影片当中是彻底的“黑”,没有一丝的白,时时刻刻透露着彻头彻尾的绝望情绪。他没有试图去美化这种集体心理的巨大力量和人性的复杂、黑暗,而是黑白分明地表现出来。影片《杀生》极其生动地塑造了众多脸谱化的人物形象,利用实验性的电影语言将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坳中的人物群像描摹出来。
一、导演管虎的黑色喜剧创作意识
从1992年的银幕处女作《头发乱了》开始,管虎一直在从事着对于平凡老百姓喜怒哀乐的平凡生活的反复描摹,普通人扎实、质朴的情感是管虎的镜头所追随的对象。此后拍摄的《浪漫街头》《再见,我们的1948》《西施眼》等,都以贴近大众生活的平凡视角,展现了芸芸众生的生存状态和情感世界。从2009年的影片《斗牛》开始,导演管虎的电影创作表现出明确的转型倾向,不再以平实的镜头语言讲述老百姓身边的故事,而是开始进一步通过充满隐喻和象征的叙事方式,以黑色喜剧的类型片方式深入挖掘人性中的阴暗面和复杂性。
导演管虎这种创作上的转型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多年来贴近生活的现实主义创作并未受到国内观众的热切关注,他急需通过创作上的转型来获得更高的关注度;另一方面是由于当前的电影市场和观众的观影需求已经逐渐转型为娱乐至上,人们对于喜剧片的热度持续不减,迫于形势,管虎也需要做出适当的创作上的转型。而导演管虎最广为人知的作品是2001年热播的电视连续剧《黑洞》,管虎在这部电视剧当中将正义与邪恶之间的较量、人性的挣扎和正反两方的较量,以及人与社会环境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深入探索,观众在惊讶于片中陈道明饰演的聂明宇心狠手辣、阴险狡诈的同时,其他主要人物以脸谱化的姿态呈现在荧屏之上,也给观众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而当管虎将拍摄《黑洞》时对于人性黑暗的探索,结合拍摄电影期间积累的对于人性美好和顺民形象描摹的可贵经验,在电影上的创作转型不难实现。
因而,当管虎在2009年将《斗牛》呈现在观众面前时,人们看到了一个全新的管虎,黑色喜剧的电影类型让他在中国电影圈中独树一帜,对于叙事和镜头的严格要求和试验性操作,使他的电影呈现出一种另类的视觉奇观,深深地吸引着观众一探究竟。接下来于2012年推向大银幕的影片《杀生》当中,管虎将其对于黑色喜剧的偏好彻底放大,拍摄了这部纯黑色电影,片中让人不寒而栗的群体意识、脸谱化的人物形象以及牛结实之死带来的彻头彻尾的绝望,影片在每一个分镜头当中都透露着彻底的绝望和恐惧。
在当前的电影创作阶段,管虎眼中的现实主义和真实是基于一种对现实的隐喻和嘲讽,是一种基于黑色喜剧类型片的癫狂似的表达,唯有在看似不真实、看似疯狂的艺术表征之下,管虎内心对于真实的追求才能得以实现。因此,在影片《杀生》中,管虎的黑色喜剧创作意识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牛结实的死,牛医生的复仇,医生“我”的穷追猛打,都是导演管虎对于现实、对于人性的另一种审视。
二、《杀生》中的主要脸谱化人物形象分析
在陈铁军的小说原作《儿戏杀人》当中,以十分简短的文字描绘了在几乎封闭的偏远山村中,一起骇人听闻的不见血光的杀人事件。作家陈铁军以寥寥数语就将人们扭曲的灵魂和邪恶的内心袒露在读者面前,通过小说文本,读者能够轻易地获取相关的信息,勾勒出麻木、迂腐和张狂的多个人物的嘴脸。在影片《杀生》当中,管虎利用夸张的人物造型和实验性的镜头语言,将小说文本中的多个脸谱化的人物形象提炼出来并影像化,让观众在真实的影像面前感受到这些人物从外表到内心的丑陋和虚伪。
(一)牛结实
作为影片《杀生》中的灵魂人物,牛结实的生和死都让整个“长寿镇”不得安宁。牛结实的存在不得不说是一个异类,他就好像是一个不可调和的音符,异于常人的行为让镇上的所有人都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要总结牛结实在长寿镇的种种“恶行”,那么最终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个生性顽劣、玩世不恭、不受传统制约、不合群的这样一个“顽童”形象。在牛结实的眼中,镇上的一切礼教和规定都是虚无,一切的常规都能够被打破,他所听从的只是自己的内心,他根据自己的内心和灵魂的指引来做出生活中的种种选择,而他的玩世不恭正是一种对于传统礼教的蔑视。因此,在长寿镇众人眼中十恶不赦的、必须要死的大恶人牛结实,如果脱离长寿镇那样一个封建、闭塞的环境,在外面的现实世界中,他只是一个敢于挑战传统礼教、遵从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自然内心的叛逆者,他的所作所为是不同于其他人的“不正常行为”,而他的天生顽劣让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正因如此,他的与众不同让其他人开始害怕被他同化,害怕改变曾经固守千年的传统。
因此,牛结实的死,是长寿镇排除异类、肃清血统的结果。在中国西南角,这样一个群山环抱、与世隔绝的小镇里,人们的寿命都出奇的长,也正因如此,很多古老的传统和礼数都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也因为长寿镇的与世隔绝,这里也有着自己有别于外面世界的规矩。正是在这样的环境当中,牛结实就如同一个毒瘤,不仅牛医生酝酿多年想要将其害死,其他的村民也同样对他十分恐惧,想要让他永远地离开长寿镇。在这样的环境之中,牛结实的死也就成为必然。
(二)马寡妇
马寡妇是欲望的象征,她纯洁灵动的双眸之中,还有她微微撅起的厚厚的嘴唇之间,以及她凹凸有致的身体,都写满了欲望,让全镇的男性欲罢不能,都想要得到她。而马寡妇却不能说话,也正是这样更加增添了她的神秘感。
然而,马寡妇在《杀生》中同样是一个如同牛结实一般的异类存在。她虽然性感无比,代表着人类对于性的最原始的欲望,但是寡妇的身份让她成为一个其他男性不能触碰的对象,只可远观而不得靠近。马寡妇的举手投足和一颦一笑之间,都让长寿镇的男性欲罢不能。然而马寡妇注定只能与死去的男人一同水葬,但却被天不怕地不怕的牛结实救了下来。牛结实对于马寡妇正是源自于男性对于女性最自然的、原始的性的欲望,从来不受传统规则制约的牛结实是唯一一个敢于救下马寡妇,并靠近马寡妇表达自己对她的渴望,也只有牛结实勇于颠覆长寿镇的伦理道德,占有了马寡妇,并与她有了孩子。牛结实对于马寡妇的占有,让长寿镇的人们彻底疯狂了,这种向旧势力和传统规则挑衅的行为让所有人都无法容忍。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人们对于牛结实是畏惧的,他的勇气和气概是镇上男性所没有的,他虽疯癫,却是个真正有血有肉的男性,他对于马寡妇的占有,也完整了他男性形象的建构。
(三)牛医生
影片当中的牛医生是导致牛结实死亡的罪魁祸首,他由于幼年时代的一些恩怨,一直对牛结实心存恨意,伺机报复。也正是他的挑拨离间和点拨引导,让长寿镇的村民视牛结实为异类、毒瘤,最终上升到了牛结实必死的人性泯灭的程度。
牛医生代表的是长寿镇世世代代继承下来的狭隘的民族集体心理,他代表了人性中最为黑暗和复杂的那一面。在幼年时期,为了防止牛结实偷家里的食物,幼年的牛医生将家里的通风口堵住,导致自己的爷爷奶奶窒息身亡。牛结实给予牛医生的不仅是他勇于挑战旧势力和传统伦理而带来的恐惧,更是一种对于自己智商和狭隘心理的血淋淋的无情嘲讽。爷爷奶奶的死亡在幼年牛医生的心里种下了复仇的种子,他甚至可以等到自己和牛结实都长大成人之后,在适当的时机,通过循序渐进的诱导,让整个长寿镇的男女老少都视牛结实为肉中刺,他甚至也用言语暴力催眠牛结实,摧毁他的内心世界,让他发自内心地想要求死。牛医生作为长寿镇的传统势力和顽固思想的继承者,用一种泯灭人性的方式杀死了牛结实。导演管虎也正是利用牛医生这一人物形象,表达了语言和思想暴力远远超过肉体暴力的残暴和杀伤力。
(四)医生“我”
在影片《杀生》中,医生“我”本是一个局外人,由于地区暴发疾病而路过此地,作为一名与长寿镇毫无关联的外人,这名江湖郎中对于牛结实之死事件的窥探和探究让整个长寿镇上上下下都极其厌烦。医生“我”代表着来自外面世界的正义的一方、公正的一方和包容的一方,面对长寿镇的封建和闭塞,他对于牛结实死因的任何窥探都充满挑战。医生“我”层层拨开覆盖在牛结实死因上的厚重尘土,袒露出来的是整个镇子对于牛结实的排斥的集体心理的呈现。人们厌恶牛结实,他不仅力量过人,同时也胆量过人,他做的一切都是长寿镇人们所不敢企及的。医生“我”在片中是一个见证者,见证着长寿镇的人们对于牛结实的死逐渐露出马脚,从孩童的口中听到牛结实的死因时,医生“我”看到了长寿镇尚存的一丝希望,但是这种希望又在牛医生与老镇长的威慑下逐渐熄灭。
片中医生“我”对于牛结实的解剖是一种极端的具有现代意义的行为,在他将牛结实背回长寿镇后,牛结实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面对老镇长和众人的威慑,“我”通过解剖牛结实威慑了凶狠的长寿镇人民。最终,医生“我”也只能是一名见证者,无法对于长寿镇的现状做出任何改变。
三、结语
影片《杀生》是导演管虎继《斗牛》之后的又一呕心力作,充分表现了他对于电影艺术创作转型的进一步坚持,也正因如此,影片《杀生》所表现的黑色喜剧效果较前作也更加突出。影片以牛结实的死,让观众深入思考作家陈铁军和导演管虎极力描绘的这种民族集体心理的内部力量,摧毁牛结实的并不是拳脚刀枪对于肉体的伤害,而是言语暴力对于其精神和思想的摧残和击垮。正如片中医生“我”对于牛结实的解剖所得出的结论一样,牛结实正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每个脏器都十分健康,并没有沾染任何疾病,牛结实是真正的死于内心,而非肉体的溃烂。直至影片结尾,牛结实在众人的摧残之下,为了保护自己付出了真情的马寡妇以及自己的亲骨肉,甚至他精神世界的垮塌与自我放逐似的自杀行为,生发出了一种大义凛然的牺牲意味,具有牺牲自我成全他人的高尚意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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