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明威《军人之家》中交互视角下的战争实质
2016-08-15薛金金太原师范学院外语系山西晋中030600
⊙薛金金[太原师范学院外语系,山西 晋中 030600]
论海明威《军人之家》中交互视角下的战争实质
⊙薛金金[太原师范学院外语系,山西 晋中 030600]
美国作家海明威在其短篇小说《军人之家》①中透过对从战场回到家乡后无法调适自己融入新生活中而消极度日的小说主人公克莱勃斯的形象塑造,抨击了战争对人精神和信念的摧毁。本文主要分析了小说中第三人称叙述的两种“限知视角”:全知叙述者的“选择性”全知视角和人物有限视角的交互作用在小说中对揭示战争实质的作用。
海明威 选择性全知 人物有限视角 战争实质
短篇小说《军人之家》①(Soldier’sHome)是美国作家海明威的早期作品,故事以第三人称叙述者视角讲述了退伍士兵克莱勃斯(Krebs)回到家乡后,因无法摆脱战争阴影,终日浑浑噩噩,无所适从,最终在母亲劝说下,他决定找一个工作,但“只是为了免得自己的生活复杂化”。
我国学者申丹在《叙事、文体与潜文本》中对热奈特关于叙述视角的分类进行了发展和补充,提出:“应区分第三人称叙述中两种不同的‘限知视角’:其一,全知叙述者‘选择’仅仅透视主人公的内心,对其他人物只是‘外察’。所谓‘限知’,是叙述者选择性地限制自己的‘内省’范围,这种模式可称为‘选择性全知’。其二,全知叙述者用人物意识替代自己的意识来聚焦,人物的感知本身构成叙述‘视角’,所谓‘限知’,是人物自己的视野有限,这种模式可称为‘人物有限视角’。”关于这种模式的审美功能,申丹认为“全知叙述者和故事主人公交替充当‘观察之眼’,为表达主题意义和增强审美效果起到了很好的作用”②。
这种“全知叙述者选择性全知视角”和“人物有限视角”的交互模式成为海明威在《军人之家》中的主要叙事技巧。在小说中,叙述者只对主人公克莱勃斯进行了“内省”和“外察”,对小说中其他人物只局限于“外察”,因此属于申丹所说的“选择性全知”,同时,在叙述过程中,叙述者经常直接以克莱勃斯的视角向读者展示其内心世界,即申丹所说的“人物有限视角”。在两种视角的交互作用之下,读者看到了战争对人精神和信念的摧毁。小说中克莱勃斯的颓废消极情绪主要表现为他对战争的反感、对爱情的扭曲,以及对亲情的漠视。
一、全知视角看克莱勃斯对战争的迷惘和反感学生时的克莱勃斯由于对战争的幻想主动上了战场,然而亲历战争后,他对战争态度发生了转变。读者可以透过全知叙述者对主人公的“内省”和“外察”看到克莱勃斯对战争的迷惘、厌恶以及恐惧。克莱勃斯对战争的迷惘和反感首先来自于小镇上人们的反应。他回到家乡时,人们对战争的狂热已经过去了,“那时确实狂热过一阵。而现在产生了反作用”。
过去那些时刻,那些每想起来都会使他心里感到冷静而庆幸的日日夜夜,在那些遥远的日子里,他本来可以像有些人那样不那么干,而他却做了一件事情,做了一件一个男子汉自然而然理应做的事情,但是现在连这些时刻也丧失了它们冷静可贵的性质,随后便在记忆中消失了。
在这段文字中,读者随着全知叙述者对克莱勃斯进行了“内省”,看到克莱勃斯对自己参军行为以及战争本身的困惑和迷惘。当初他选择战场,因为那是男子汉该做的事情,在战场上,他亲历过许多重要战役,回到家乡,却要靠编造谎言来引起人们的兴趣,这一切使战场上的生死时刻都变得毫无意义。小镇上人们态度使得克莱勃斯对战争产生了怀疑,使那些让他“心里感到冷静而庆幸的日日夜夜”都丧失了“它们冷静可贵的性质”。谎言让他觉得恶心和厌烦,可当他有机会和另一个退伍军人以坦率的姿态谈论战争时,他发现战争在他心中留下的不是自豪感,而是恐惧。因此有一次在舞会上偶然碰到了一个真正当过兵的人,两人在更衣室里谈了几分钟,他后来摆出了一个老兵与别的士兵在一起时的那种随便而坦率的姿态,明白自己一直处于病态的十分恐惧的心情中。这样,他就丧失了一切。
这里,全知叙述者对克莱勃斯的外察和内省让读者看到了他内心对战争病态的恐惧,小镇的人们对战争只有短暂的狂热,狂热过后,他们的生活依旧。但是,对于上过战场的克莱勃斯和其他士兵来说,战争留给他们的心理恐惧则久久不会消失,战争使他“丧失了一切”。
二、人物有限视角看克莱勃斯爱情观的扭曲克莱伯斯回到家乡时,镇上的姑娘都长大了,打扮得青春靓丽,克莱勃斯也喜欢看她们,但他“缺乏精力和勇气来打进去”,因为在他眼里,她们生活的天地太复杂了。这里,读者主要透过克莱勃斯的有限视角看到了他扭曲的爱情观,以下面两个片段为例:
(1)再说,他并不真的需要女朋友。军队生活使他懂得了这一点。装出一副非找个女朋友不可的姿态也没什么要不得。差不多人人都这么干的。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你并不需要什么女朋友。
(2)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姑娘,除非你想要女人。这一点是他在军队里学到的。你迟早会弄到一个的。等你真正成熟了,总会弄到一个的。用不着多去想它。迟早会来临的。他在军队学到了这一套。
这两个片段通过自由间接引语和自由直接引语的方式透过主人公的有限视角向读者展现其内心活动。克莱勃斯表明“不需要女朋友”的句子出现了三次,第一次在片段(1)的第一句,“他并不真的需要女朋友”,这里的自由间接引语既表达了克莱勃斯本人的心声,也是叙述者对他的内省,他的确不需要女朋友,正常关系的女朋友在他看来太复杂。后两次重复出现在片段(1)的末尾和片段(2)的开头第一句中,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话语表达方式转换成了主语是第二人称的自由直接引语“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姑娘”。人称的变化使克莱勃斯站在了离读者更近的位置,强调甚至是劝说他们接受他的观点。
片段(2)中,克莱勃斯强调你需要的不是“女朋友”,是“女人”,并轻松地说“你迟早会弄到一个”,他像一个老于世故的成年人向读者诉说他对异性的经验,他失去了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对异性的美好憧憬,“还没有品尝过‘爱’的味道,就直接面对‘性’”③,而这一切都是“他在军队里学到的”。在两个片段中,军队的教育作用被强调了三次,都是以自由间接引语形式出现,尤其在片段(2)中两次出现并穿插于第二人称自由直接引语中,使读者感到这既是主人公的声音,又是叙述者对军队和战场击碎一个年轻人对爱情浪漫幻想的抨击。
三、视角交互看克莱勃斯对亲情的漠视克莱勃斯从战场回到家乡后,家人给了他英雄的待遇,妹妹们仍以仰视的眼光看他,母亲像宠小孩子一样把早餐端到他的床上,代表家中权威的父亲为了不给他压力保持了沉默。但是,这一切对克莱勃斯并不起作用。一个月过去了,他还没调整过来,母亲和他谈话了。
片段(1):“就这些?”克莱勃斯说。“是的。你难道不爱你母亲吗,好孩子?”“不,”克莱勃斯说。他母亲隔着桌子看着他。她眼睛里闪着泪花。她哭起来了。“我什么人也不爱”,克莱勃斯说。这么说也没什么好处。他没法告诉她,也没法使她明白。真蠢啊,讲出了这样的话。徒然使她伤心。
片段(2):“我是你母亲”,她说,“你是个小不点儿的时候,我把你贴着心抱在怀里。”克莱勃斯感到不好受,隐隐约约有点恶心。
上面两个对话片段都出现了视角的转换,首先由全知叙述者将母子的对话展现给读者,然后由主人公人物有限视角向读者揭示其内心活动。片段(1)中,母亲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使出了杀手锏,母亲想用母子亲情来劝说儿子,但她没想到儿子的回答竟然是“不”。海明威用三个简单句描写了母亲之后的反应,这三个简单句使读者透过全知叙述者对人物的外察,体会到母亲的无助和心痛。接下来,叙述者用主人公的有限视角展示其内心活动,他没法使母亲明白他已经谁也不爱了,他没有爱人的能力了。虽然这里作者没有提到战争和军队,但是读者从克莱勃斯的心理活动看到了战争给他的心理创伤,战争使他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即使是家人,他也爱不起来了。片段(2)中,母亲试图用更煽情的话感动儿子,紧接着读者透过克莱勃斯的视角看到他的心理反应,“不好受,隐隐约约有点恶心”,这个反应再次揭示了他内心的冷漠。
在以上两个片段中,海明威通过全知视角和人物有限视角的交互作用,使读者看到了母亲用亲情对儿子的召唤和他内心对亲情的漠视和抗拒。克莱勃斯的冷漠是因为他失去了关爱家人的能力,而这都是战争造成的。
小说《军人之家》是海明威反映战争对人心灵影响的代表作品之一。战争的创伤使主人公克莱勃斯对生活产生了怀疑和厌倦,对一切不感兴趣。克莱勃斯也成为了代表“迷惘的一代”精神面貌的典型角色。在小说中,透过叙述者选择性全知视角和人物有限视角的交互作用,读者清晰地看到了战争对一个年轻人生活信念的摧毁以及由此带给一个家庭的痛苦。正如海明威在《永别了,武器》中,借主人公亨利之口所说的:“我没有看见任何神圣的东西,光荣的事情并不光荣。”④
①海明威:《海明威短篇小说全集(上)》,陈良廷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152-160页。(文中有关该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②申丹:《叙事、文体与潜文本——重读英美经典短篇小说》,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63页。
③吴冰:《从<士兵之家>看海明威的文体风格》,《外语教学与研究》1995年第2期,第22-29页。
④董衡巽:《海明威传》,浙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60页。
作者:薛金金,太原师范学院外语系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西方文论。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