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邪恶之路》的原型意象解读

2016-08-15盛开莉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兰州730030

名作欣赏 2016年30期
关键词:彼特玛丽亚葡萄园

⊙盛开莉[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兰州 730030]

《邪恶之路》的原型意象解读

⊙盛开莉[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兰州 730030]

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第二位获奖的女作家,意大利作家格拉齐娅·黛莱达凭借《邪恶之路》确立了她在世界文坛的地位。在长篇小说《邪恶之路》中,黛莱达成功运用了撒丁岛的自然环境意象,葡萄园、山谷和土地以及火意象和梦境等诸多意象,本文从原型批评的角度对《邪恶之路》中的意象进行解析,挖掘意象的深层意蕴,从而更加深入地体会作品中人类共通的人性主题,爱欲渴望与世俗理性间剧烈冲突带来的罪与罚,善与恶,救赎与自省。

自然环境意象 火意象 梦意象

189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邪恶之路》,使意大利女作家格拉齐亚·黛莱达确立了她在世界文坛的地位。1926年黛莱达因“那为理想所鼓舞的著作以明晰的造型手法描绘海岛故乡的生活,并以深刻而又同情的态度处理一般人类问题”①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黛莱达因此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历史上第二位获奖的女作家。长篇小说《邪恶之路》以作者的故乡——封闭的意大利撒丁岛乡村为背景,讲述了一个罪与罚的故事。农场主的女儿玛丽亚与长工彼特罗相爱,狂热的情欲力量未能抵挡世俗的偏见,最终她选择了嫁给富有的地主。彼特罗采用极端的手段抢夺爱人,杀害了玛丽亚的丈夫。在玛丽亚看来,正是她对彼特罗的爱和背叛,迫使他走上了邪恶之路,因此自己是这桩罪恶的同谋,并决定将这种罪恶和痛楚与他们的命运紧紧拴在一起,就像两个罪犯被锁在一起。由于负罪感始终同爱的情感纠结在一起,在对主人公的灵魂拷问和伦理剖析之下,作品的心理深度得以成功表现,这也是最能引发读者共鸣的重要因素。

黛莱达在小说中运用了种种特别而深刻的意象,在意象背后,得以窥见人类共通的人性主题,爱欲渴望与世俗理性间剧烈冲突带来的罪与罚,善与恶,救赎与自省。按照荣格所说,几乎每个原始意象里都能找到人类共同命运的印记,在千百年时间的历程里,重复着的喜乐哀愁,都以相类似的方式演进。②那么,通过分析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必然可以获得某种表层叙事下的神秘解码,穿过意象的云层,抵达深层的解读,应该是一次有意义的文本研究。

一、自然环境意象

格拉齐亚·黛莱达出生在意大利撒丁岛的一个小城努奥罗。小城封闭隔绝,民风坦率质朴,自然环境未受文明侵蚀,故而美丽迷人。“意大利人非常清楚自己是哪里人,而且将会毕生把那个地方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就像一种标志。”③黛莱达毕生都没能和她的故乡撒丁岛切断过联系,是撒丁岛给她源源不断、如影随形的灵感和灵魂。黛莱达最卓绝的文学贡献之一就是发现了撒丁岛。她的大部分作品都反映了撒丁岛人的人生观和自然观念。作者运用一系列自然界的意象把神秘、原始、充满旺盛生命力的自然环境与人物内心世界近乎完美地结合起来,使人物与自然浑然一体,那里的人仿佛就是生长在撒丁岛土壤里的植物。因此,小说中的环境描写具有高度的诗意和象征意义。故事的背景是在撒丁岛上的城市圣乌苏拉和努奥拉省广袤的乡村田园。位于意大利半岛的撒丁岛,坐落于地中海中部,是一庞大却孤立的岛屿,拥有独特的意大利文化,同时也是欧洲最古老的地区之一。撒丁岛相传因盛产沙丁鱼而得名,它的地势崎岖多变,环岛海岸线曲折复杂。

小说中的撒丁岛是一个代表原始自然的迷人世界。一望无际的葡萄园,长着大片无花果树的山谷,嶙峋狭窄的山坡上是潺潺的溪水,“隐藏在葡萄蔓中的小虫子,用喙敲打着小溪边白杨树干的啄木鸟,核桃树上婉转鸣叫的夜莺”④,作物繁茂,植被葱茏,万物和谐共生。“把人类历史和心理感情与空气土壤因素,以及色彩、形状和结构因素融合在一起,形成精美绝伦的总汇,正是这个总汇使意大利具有感染力,成为最优美的国家。”⑤黛莱达正是如此,把撒丁岛的历史和心理感情与撒丁岛的自然面貌融合在一起,呈现了浑然一体、独一无二的撒丁岛。

在《邪恶之路》中,人们都生活在撒丁岛的努奥拉。拥有“葡萄枝条那样的弹性和无花果肉那样的丰满和成熟”的女主人公玛丽亚,仿佛山谷培育出来的一颗硕果、从撒丁岛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孕育出的自然之女,与撒丁岛的一草一木浑然天成。“看到她就会联想到在阳光下和丰沃的大地上诞生的阿拉伯女人,像野果似的又甜又酸。”⑥玛丽亚如同撒丁岛一样,朴实自然,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和青春的悸动,在蛮荒中透着原始的自然野性之美。贫穷俊美的小伙子彼特罗像犁过的土地中间的一粒种子,他也像一粒种子一样被随意撒在神秘而粗犷的土地上,随意生长,听凭时间和命运的摆布。葡萄成熟的秋日,空气中弥漫着葡萄蔓、葡萄汁和湿润的野草的气味,散发出健康汗香的、热情粗壮的撒丁岛农村女人们制作着喷香的土制面包,人们享用着粗酒、撒丁岛的土产奶酪、带着阳光温暖的新摘葡萄。意大利人的强烈气味、喧闹、色彩、热情和混乱伴随着撒丁岛的自然风光和质朴民风扑面而来。

作为欧洲古国的意大利,是一个有着几千万人口,充满了历史遗留问题的地方。这个狭长的半岛似乎总是与复杂敏感的感情、与生俱来的情欲缠绕在一起。撒丁岛充满热力的风光能够陶醉人、改变人、有力地移人性情,激起人欢乐的情欲。蓝丝绒般的天空、葱绿柔嫩的山谷、一望无际的葱绿的葡萄园,是撒丁岛不朽的生命力的杰作,也是撒丁岛人滚烫的爱情和欲望。彼特罗初见玛丽亚是在葡萄园,玛丽亚爱上彼特罗后被一些春梦搅得夜不能寐,春梦的背景依然是葱绿的葡萄园:“这些梦境的背后几乎总是一片葱绿的葡萄园,那地方远离充满偏见的尘世,像是一块绿洲,那里只有爱,这爱只要求美和爱,要求柔情蜜意和尽情欢乐,而不是要求富有和人的其他无用的天分。”⑦“葱绿的葡萄园”并不只是自然物,它象征着撒丁岛这个爱情的乌托邦,未受现代工业文明的侵蚀,除了原始的爱与美,来自世俗文明的阶级鸿沟,身份等级都不复存在。

“葱绿的葡萄园”是玛丽亚终身不能离弃的故园,一旦离开,她的生命整个黯淡下来。玛丽亚嫁给富有的议员弗兰切斯科,不再参与葡萄园的辛苦劳作,离开葡萄园意味着玛丽亚失去了与自然的最亲密接触。弗兰切斯科给她了一个让人艳羡的世俗婚姻,却让她与自己的自然生命失去了血肉联系。直到她来到丈夫的牧场,炎夏灼热的平原上繁花似锦,“她像饮了爱情的美酒,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欲……弗兰切斯科热得发烫的手虽然紧紧握着她,却并不能使埋在她心中的情欲的烈火蔓延开来,如果他转过身来吻她一下的话,她甚至会伤心得哭起来”⑧。她再次产生热烈的情欲冲动,丈夫的亲昵反而让她感到悲伤,在熙攘的世俗婚姻里,她以为她的生命激情已经消逝,谁知一旦她来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心灵深处的彼特罗忽然复活,自然唤醒了她已然冬眠的生命激情。

关于两性之爱,司汤达在《论爱情》中总结了四种,其中:“激情之爱是以纯粹,以对方为唯一对象,为唯一内容,是绝对的为他的,献身的,是心甘情愿的,不计后果的。”⑨毫无疑问,激情之爱是最接近自然原初的爱,最赤裸的来自生命本能的爱。玛丽亚和彼特罗的爱生长在葱绿的葡萄园里、金灿灿的麦地里、秋天丰收的原野上,众多的自然意象象征着他们来自生命本能的激情之爱,完全脱去了世俗的外衣,痛快、纯粹,充满叛逆意味,满含对世俗的蔑视和不羁。他们的情爱场面则由一系列的自然意象呈现:“在火红的景物包围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置身于天地之间,彼此亲吻着嘴唇,就如同收割的人抢割熟透的麦穗。”⑩热恋中的玛丽亚和彼特罗被嵌入一个自然界宏阔的背景——“天地之间”,在秋天丰收的原野上,他们合二为一。收割季节到了,彼特罗在高原上等待玛丽亚的到来:“他把心敞开迎接爱情,正像大地敞开怀迎接种子。”⑪彼特罗在金黄色的麦浪中看到了玛丽亚美丽的身影,她宛如一朵红艳似火的罂粟花。“把日常生活的场景转化为艺术的杰作在意大利要容易得多。”⑫曾有人总结了意大利得天独厚的艺术资源,认为自然景色和艺术作品在意大利几乎是可以重合的。华兹华斯曾懊悔地说:“无数的形象丰富了我的头脑,若在过去我本来可以把它们写成诗篇。”⑬作为意大利人,《邪恶之路》的作者黛莱达很自然地利用了这一优势,并且取得了独一无二的艺术效果。

二、火意象

火象征着光明、力量、温暖、升华,又象征着破坏、劫难、罪恶。在古希腊神话里,最令人感动的莫过于普罗米修斯从奥林匹斯山盗取火种的故事,因为有了火,人类才迈向了全新的时代。《圣经》则讲人经过火的洗礼,能够离上帝更近一些。黛莱达用充满诗意的笔触,选择了“火”作为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一个意象,既有无形的火,又有有形的火。它是罪恶之火,毁灭的根源;它是温暖之火,救赎的希望。按照庞德对意象的概括,一切自然的东西总蕴含着丰富的象征意义。黛莱达把炉火、烛火、滚烫的日头等火的具体形象与各种意象巧妙地联系在一起,让火在小说中充当了描述者和象征者的角色。火表现为光和热。人们所看出的外在对象都是因为光的照射才变得可能,光把外物的形象与人连在了一起,因而人也就自然地置入到了环境之中。

小说开头“太阳还滚烫滚烫的,把荒无人烟的条条小路晒得发软”⑭。年轻的佣人彼特罗在小城溜达,找到一份工作,正是在玛丽亚家里做工。滚烫如火的路,燥热起火的天,都暗示着彼特罗将要来临的炙热情感。彼特罗的性格也像那九月的天气般热情如火,暴躁野性。他血液中烧得滚烫的情欲之火和“太阳晒得滚烫的小城”像一对孪生兄弟。秋天“甜美的暖流把周围环境弄得暖烘烘”,彼特罗身上产生一种对爱情和欲望的陶醉。随处可见的炙烤人的火意象将人物内心表达得十分精准:“情欲在他心中就像野生的小树燃了一把火似的烧将起来,而且火势越来越大。”⑮一个清晨,玛丽亚和彼特罗在厨房邂逅:“咖啡壶在燃烧的炭火上剧烈跳动,彼特罗感到自己血管中的血液在急剧流动,热热的,翻滚着。”⑯彼特罗内心的欲望之火从滚烫的夏末开始,经历了秋季温暖的酝酿,在寒冷的冬天愈燃愈烈。圣诞节除夕,回到主人家的彼特罗快被爱欲烧得发狂了:“刺骨的北风吹着,低低的、铅灰色的天空预示着大雪将要来临。彼特罗感到内心有一股热气在烘烤他的胸脯,他的两只黑手也发烫。”⑰他感到自己好像得了热病。在他眼里,玛丽亚的身体散发着青春和情欲的暖流。他感到她的存在就像“寒冷的夜晚感到篝火发出令人舒适的热气一样”⑱。反复出现的炉火、火光意象仿佛来自男女主人公的躁动内心的喃喃自语,滚烫炙热,来势凶猛。烈火注定是危险的,一旦熊熊燃烧,蔓延开来,是无法控制的。“火焰的释放迎合了人的本能多途径宣泄的需求,红红火苗直接打动着人的快感投射点,人的理性是不能保证非理性潜能不表现为现实的,所以火难以掌控这是一个趋势,因为有一部分人性就在鼓动“纵火”⑲。玛丽亚和彼特罗是天生的纵火者,火象征燃烧在他们胸中的熊熊的激情性爱之火,火能让人回归最原始、最具自然活力的生命,能让人的情感之流涌动起来,燃烧起来。

“冬夜是清冷的,月光照耀着庭院,……万籁俱寂,遍地寒冰。只有彼特罗的心在燃烧,在翻滚。”⑳彼特罗向玛丽亚表白的那个夜晚是寒冷的冬夜,可是彼特罗的心在燃烧。小说再次出现对比陈列的“火”意象,他对穷表妹萨碧娜的爱情如同干苔的瞬息寂灭的火焰,而他对玛丽亚的爱情则像把木头烧成灰烬才会熄灭的一团火。玛丽亚在这个夜晚也显得更加迷人,厨房里的炉火,把她笼罩在令人陶醉的光芒之中,这种光芒正是爱的火光。劳伦斯认为,一个人所信赖的不应是自己的大脑,也不是自己的意志——而是那种基本的、情感的本能,这种本能能够接受来自生命深层的暗波。而火的意象所代表的正是这种本能的,不用记起也不会遗忘的属于直觉的东西。㉑当他们陷入狂热的恋爱中时,温和而具有刺激性的春天来了。在知道玛丽亚将要嫁给别人时,他再次来到承载他幸福时光的灶火边,愤怒的火焰让他想从灶台抽出一根烧红的炭条,把一切都点燃,自己也在绝望的熊熊大火中离去。灶台和灶火是他和玛丽亚爱情的见证物,而此时变成了他想要埋葬自己的坟墓。

当玛丽亚成为寡妇以后,彼特罗又出现在了灶台前,他嘴角流露出孩子般的怜悯神色,欲哭又止,“毫无表情的眼神在灶火的照射下也映出了火光”㉒。玛丽亚相信了他。变得富有的彼特罗如愿以偿地来向成为寡妇的玛丽亚求婚,地点是在窗明几净的厨房里,“荡漾着一种灶火般的温暖”。举行婚礼时,“灶火在闪闪发亮”。接二连三的“灶火”意象时而温暖,时而热烈,只因为跟随着彼特罗与玛丽亚的情焰曲线。灶火的频繁出现,一方面,当然是厨房本身的陈设,但更重要的一方面是:“火是热与光的来源……它是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的焦点……它给人温暖与舒适。”㉓火是家庭生活的象征。火境,在此象征的是一种温暖的家庭生活,一种爱的温情。在宗教意义上,水与火都可以用来毁灭一切,让那些犯罪的灵魂得以净化,在毁灭中获得新生。它们既是惩罚方式,也是拯救手段。火意象在更高层次上隐喻了玛丽亚和彼特罗灵魂的罪与罚,毁灭与拯救。

三、梦意象

描写梦境或者以梦为写作框架是许多经典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的现象,尤其人类早期的文艺作品,比如《圣经》以及各民族神话,其中都有大量对于梦的表现。梦应该是人类最重要的精神活动之一。在文学中,“梦”往往以一种与人类生命相连的无意识抽象的姿态存在,以自身独特的方式表达人类经验和生存感受。《邪恶之路》通过梦的意象,展示了自然情欲和世俗理性间的巨大冲突,小说中多次出现人物的梦境、梦幻。传达梦境和现实两种截然不同世界的对立和障碍。梦意象在小说中代表着超越现实的自然理想,梦境充满自由和甜蜜,而梦醒后却是灰暗的现实。梦意象成为小说展示人物心理、反映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玛丽亚和彼特罗的爱情像梦幻般美好、甜蜜、无所拘束、大胆妄为,凌驾于现实之上,蔑视一切法规。梦代表着疯狂、非理性的情感、对世俗的僭越,灵魂深处休眠的激情。

彼特罗的爱情之梦始于一个月圆之夜,在打谷场上,他梦见自己娶了美丽的穷姑娘萨碧娜。但是后来他被更加高贵、性感的年轻女主人玛丽亚所吸引。“热气腾腾地干了一天活,如今能在催人欲睡的闲适中休息、乘凉,这使他感到浑身像是盖上了一层柔软的绒毯。一种朦胧的东西,类似新月的微光,洒遍他那幼稚的心灵:这是乡里人的朴素的梦幻,是年轻人的欲望和诗意盎然的农民的想象力。”㉔“乡里人的朴素的梦幻”和“年轻人的欲望”以及“诗意盎然的农民的想象力”,昭示着彼特罗的野心和原始欲望。梦幻、欲望和想象力的天地在黄昏的巨大光圈中不断地扩大,“既如饥似渴地需要热吻,又希望有那么一天能同金发女郎、贤妻良母用一个篮子一起吃饭”㉕。他炽热的欲念冷静下来以后渐渐化为正经的梦想,有一所小房子,一辆大车,两头牛,她做面包,我去干活。

而彼特罗第一次到玛丽亚家里做工,是个晚上,那个晚上的记忆一直深印在这个年轻佣人的脑海里,“像是记忆一场悲惨的梦”。因为阶级的差异,玛丽亚给他留下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印象。当他热恋着玛丽亚的时候,梦境变得美丽无比。“一个女人的身影,一个美人儿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魂,照亮了彼特罗的梦,使他的梦变得欢快起来。”㉖终于有一天梦见玛丽亚坐在厨房的灶火边,他猛然站起,朝她弯下腰来,把她的头朝后仰,热烈地吻她。弗洛伊德说:“梦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它可以说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㉗火烧火燎的梦境是彼特罗长期压抑的愿望的愉快达成,梦境是他潜意识深处渴望已久的理想。

玛丽亚在被彼特罗在厨房亲吻后的那个夜里也做了梦。炎热的天气,春天的树木花草盖满了山坡,彼特罗突然抱起她,在她的嘴唇上亲吻着。醒来以后,竟然有一种从来没有尝到过的甜蜜感觉占据了她的心。在这些梦境里,总是有彼特罗的身影出现。这些梦境的背后几乎总是一片葱绿的葡萄园,那地方远离充满偏见的尘世,像是一块绿洲,那里只有爱,这爱只要求美和爱。玛丽亚对于彼特罗的爱情有一个不变的背景,就是如梦幻般的葡萄园,爱情的乌托邦。只有在梦里,他们挥霍着超越世俗的激情之爱,在荒漠般的世俗中唯一的绿洲里,饥渴的恋人饱饮着爱的甘霖。玛丽亚的梦境是她独一无二的神秘体验,她渴望解释梦,却又故意掩藏着解释的能力,许多春梦搅得她夜不安宁,本身就是她矛盾心境的准确投射。走出葡萄园的玛丽亚仍然需要男人的富有和社会地位等等其他“无用的天分”。当梦境消失,爱与世俗的冲突,让玛丽亚陷入矛盾,她觉得自己正要向一个危险的火山口跳下去。

在朝圣的教堂里,弗兰切斯科接近了玛丽亚。弗兰切斯科在彼时玛丽亚的眼里更像一个迷幻美梦中的主人公。他是年轻的绅士,富有的男人,圣灵小教堂周围的一大片草场和橡树林都归他所有,所有这些就像一个富丽堂皇的镜框,把他的其貌不扬都装裱起来了。人们的艳羡和恭维,让玛丽亚在如梦如幻中投入了弗兰切斯科的怀抱。嫁给弗兰切斯科是现实与梦幻、自然与文明之间的选择。因为对世俗的迎合和顺从,对金钱、地位的虚荣,她选择背叛自己的梦境,离弃她的葡萄园。背叛梦境意味着背弃自己的灵魂,背叛自己的真正本性。下弦月之夜,弗兰切斯科遇害,玛丽亚突然发觉她和弗兰切斯特的婚姻只是一次倏忽即逝的幻梦。

终于结合的玛丽亚和彼特罗放纵着野性的热情,玛丽亚“丢掉了包在她身上的那一层薄薄的文明纱衣”,“重又变作了赤身裸体的凌波仙子”㉘。被压抑潜藏已久的激情从彼特罗和玛丽亚身上迸射出来,梦境里的葡萄园似乎真的就在眼前,除了爱和美,什么都不要。但是邮差带来的真相,让玛丽亚猛然从梦中醒来。葡萄园之梦渐渐如同火热的云雾开始慢慢消散了,当雾霭完全消散的时候,“霎时间,她回忆起自己全部悲惨的爱情遭遇,从诗情画意开始,以悲剧告终”。玛丽亚发现和彼特罗的爱情原来就是一场形式华丽的迷梦。远离尘嚣的葡萄园原来建在骸骨之上。玛丽亚在大梦初醒之时,猛然发觉自己就是让梦坍塌的凶手。宗白华说过:“艺术家往往倾向以‘形式’为艺术的基本,因为他们的使命是将生命表现于形式之中。”㉙对于梦意象来说,“梦”所特有的形式就是吸引作家将“生命”表现于其中的根本原因,也是梦意象独特的艺术感染力的源泉所在。当黛莱达以“梦”为外在框架进行小说创作的时候,梦就不仅仅是审美当中的一个对象,而成为了目的与手段合一的特殊的审美意象了。

风光旖旎、气候温暖的撒丁岛滋养了小说作者黛莱达,形成了她与生俱来的自然情怀,自然界的事物与人物激荡的情怀相得益彰。通过小说中撒丁岛的自然环境,如葡萄园、山谷等,以及火、梦境等充满象征色彩的意象,黛莱达做到了最大限度地回归自然、回归本性,以贴近人类心灵与灵魂的虔诚,再现了具有原始魅力的撒丁岛和撒丁岛人。

作者:盛开莉,文学硕士,西北民族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①张旭:《黛莱达的“罪与罚”》,《文学界》(理论版)2010年第8期。

②荣格:《心理学与文学》,冯川、苏克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35页。

③马丁·索利:《意大利人》(英汉对照),张宇宏译,外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

④⑥⑦⑧⑩⑪⑭⑮⑯⑰⑱⑳㉒㉔㉕㉖㉘格拉齐娅·黛莱达:《邪恶之路》,黄文捷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文中有关该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⑤⑫⑬巴尔齐尼:《意大利人》,刘万钧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6年版,第56页,第37页,第47页。

⑨转引自杨辉:《〈呼啸山庄〉:灵魂的历险与绝望中的希望》,《名作欣赏》2010年第4期,第55页。

⑲转引自刘春芳,孙浩:《火的洗礼:灵的颂歌——评劳伦斯诗歌中“火”的意象》,天津大学学报2007年第4期。

㉓戴维·洛奇:《小说的艺术》,王峻岩译,作家出版社1998年版,第10页。

㉑巴什拉:《火的精神分析》,杜小真、顾嘉琛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版,第26页。

㉗弗洛伊德:《梦的解析》,赵辰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90年版,第134页。

㉙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31页。

猜你喜欢

彼特玛丽亚葡萄园
爷爷的葡萄园
葡萄园里的珍宝
家乡的葡萄园
快乐动物城
玛丽亚·蒙台梭利:学医的贵族少女
寂寞的玛丽亚
《葡萄园春耕》
痴痴地守着呆呆的你
世界建筑师-彼特·族姆托作品浅析
不爱“面子”的美国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