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色面纱》下的东方“幽灵”
2016-08-15谢林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四川德阳618000
⊙谢林[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四川 德阳 618000]
《彩色面纱》下的东方“幽灵”
⊙谢林[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四川 德阳 618000]
毛姆《彩色面纱》中的中国景色神秘玄妙,充满异国情调和奇异风俗,而女主人公凯蒂·费恩看到的中国人却野蛮低贱、愚昧落后、麻木迟钝、像四处游荡的无声无息“幽灵”。这种对中国人形象的歪曲丑化和嘲讽轻视,折射出毛姆内心根深蒂固的殖民主义意识和自大偏颇的东方主义传统。
The Painted Veil 毛姆 中国人形象 西方优越论
一、毛姆与他面纱下的中国
英国作家威廉·萨默塞特·毛姆(1874-1965)一生游历广泛,作品以浓郁的异国情调著称。1919年8月,他踏上了向往已久的东方之旅。在中国的四个月,他先后到了香港、上海、北京和奉天(今沈阳)等地,后经苏伊士运河返回英国。期间他收集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在此基础上创作了一部戏《苏伊士之东》,一本游记《在中国屏风上》,一本小说《彩色面纱》,这些作品是毛姆“东方题材”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
20世纪初,在帝国主义文化想象中,东方这片太阳升起的地方正陷入浓重的黑暗,然而西方文化危机下西方知识分子又纷纷将目光投向东方,为西方文化寻求出路。毛姆对东方特别是中国情有独钟,声称要为读者提供“真实”的中国形象,一方面他对神秘、玄妙而深邃的东方文化流露出无限的仰慕与赞赏,将中国这块遥远神秘的土地视为自己想象的乐土和灵魂的归宿,视为躲避西方精神骚动的伊甸园;另一方面,期望中的古老帝国留给毛姆的是战乱贫困下一幅幅光怪陆离的影像。他始终没有摆脱西方社会根深蒂固的东方主义的桎梏,用充斥着西方人居高临下、种族歧视的东方主义话语来“类型化、丑化、野蛮化、异类化甚至动物化中国人”,作品中流露出欧洲人集体无意识下对中国人根深蒂固的鄙视、厌恶之情。
《苏伊士之东》以殖民地为题材,将“具有高尚道德原则的白种人”与“残酷、狡猾、虚伪、容易犯罪的亚洲人”相对立,带有明显的“西方优越感”的倾向;《在中国屏风上》交织着中国的古老辉煌华美和黯淡破败落后;而《彩色面纱》是毛姆离开中国三年后才在伦敦写作出版,写作期间,“他的脑子里充满了中国留给他的印象”,“广泛的旅行让他可以从私密的个人和家庭的立场探索主题”,然而正如赛义德指出:“人文学科的知识生产永远不可能忽视或否认作为人类社会之一员的生产者与其自身生活环境之间的联系,那么,对于一个研究东方的欧洲人或美国人而言,他不可能忽视或否认他自身的现实环境:他与东方的遭遇首先是以一个欧洲人或美国人的身份进行的,然后才是具体的个人。”西方文化优越论所造成的对其他民族文化的傲慢与偏见,不自觉地渗入了这部“唯一一部由故事情节”发展而成的小说。毛姆“栖息于女主人公凯蒂体内”看到的中国人无论是佣人、仆从、轿夫、村民还是孤儿,甚至军人、满族公主,都像是虚幻缥缈的异域景色下等待西方人搭救的飘荡的孤魂野鬼。
二、《彩色面纱》中典型的中国人形象
小说中故事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漂亮浅薄的英国女子凯蒂嫁给了内向呆板的细菌学家瓦尔特·费恩,婚后随丈夫到香港,因不满丈夫的乏味沉闷而和风度翩翩的殖民地官员查理发生了私情。瓦尔特为了报复,带着凯蒂远走霍乱肆虐的偏远城镇梅潭府,在梅潭府汹涌的疫情中瓦尔特死于霍乱感染,幸存的凯特经香港回到伦敦,开始新生活。
初看《彩色面纱》,仿佛是一幅斑驳绚丽、如梦如幻的印象派画作,唯美的爱情、遥远神秘的中国山水小城,故事结构紧凑,充分体现了毛姆珍视“清晰、简洁和悦耳”的写作风格。然而,当我们将目光锁定故事中屡屡作为背景出现的中国和中国人,却发现毛姆“怀着与我们类似的先入之见,向我们展示了中国给西方人的第一印象……写法中的冰冷、暴力暗示了残忍”。透过殖民主义和东方主义的彩色面纱,凯蒂在中国看到的全是没有个性和生机的行尸走肉般的中国人:中国佬愚昧无知、麻木迟钝、无声无息、野蛮残忍,恰似漂浮在美丽画面中不和谐的“幽灵”。
1.无声无息的大多数
作为“不是什么大人物”的政府细菌学专家的妻子凯蒂,带着殖民帝国天生的优越感,仆从成群,生活奢靡,即使在霍乱肆虐的小镇梅潭府,仍然享受厨子、女佣、童仆、轿夫伺候的悠闲生活,据赛琳娜·黑斯廷斯的《毛姆传》:殖民官员的太太们几乎无事可做,“哪怕级别最低的公务员也会给配一个厨子,一两个童仆,一个马夫或司机,有孩子的话,还会有一个奶妈,一个园丁,一个男洗衣工。”在这种标配下,凯蒂“唯一的职责是点餐”。她眼里的仆从们一概无名无姓、面目不清、沉默寡言。
在小说中率先出场的中国人是在午休时,凯蒂和查理偷情,发现卧室门动了一下,查理安慰凯蒂一定是佣人,是主人午休时也会去转动门把手的蠢猪。而梅潭府为他们做饭的厨子更是一个“白痴”,海关助理专员韦丁顿口里手艺不坏的厨子,完全不懂得预防霍乱“牛奶和水一定要煮熟了再喝。不能碰新摘的水果,蔬菜要吃煮过的”的基本常识,以为他们喜欢吃沙拉,便每顿必做,上菜的童仆和家里一群下人也对男女主人公“争相寻死”的心态毫无觉察,听任他们变相自杀。
即使是带着拯救者的心态到修道院帮工,那里的孤儿也没有激发起凯蒂这个高高在上的白人一丝一毫的同情和关爱,反而让凯蒂感觉肮脏厌恶。初次见面,凯蒂看到一群小娃娃“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面黄肌瘦,身同侏儒,鼻子都是扁扁的,几乎都没有正常人的模样”,“活像一堆小虫子”,令人生厌;而婴儿根本不是人类,不过是全身通红,小脸儿皱巴巴的“某种罕见的不知名的动物”。
古玩店老板“个子矮小,脸上又圆又胖”,被称作“那个中国人”,连他的微笑都是“阿谀逢迎”的;在凯蒂和瓦尔特的寓所外看见死于霍乱的“蓬头垢面”的尸体一点也不耽误凯蒂和韦丁顿散步聊天,就连山上绿草掩映下的坟包,凯蒂也荒诞地责怪“不是井井有条地排成行列”,“让人感觉它们的主人在地下也是横躺竖卧,不得安宁”;渡船上的中国人,无论是身着蓝布褂子的农民,还是身披黑袍的老爷,“一个个眼神古怪,脸如死灰,好像这趟渡船是把他们送到阴间去似的”,及至下了船,他们也“茫然地站在岸边,好像想不起来要去哪里”;路上的行人个个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态,让人以为是撞见了四处游荡的幽灵”。
2.半人半妖的满族公主
小说对满洲格格的描写较多,作者似乎希望通过她展示古老玄异的东方文化的神秘魅力,但出现的形象却是近乎妖魔化。她低贱:尽管贵为格格,她仍然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被秃顶、丑陋的情人韦丁顿称为“她”“满洲女人”;她怪异:在木头建构起来的小楼里,凯蒂看到的涂抹脂粉的脸像“油彩刷过的面具”,“与其说这是一张女人的脸,不如说倒更像一个人偶”;她讲话的声音,“像是果园里唧唧啾啾的鸟儿”;她懒惰:除了偶尔画画儿,写写诗,抽鸦片,大部分时间是坐着,“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她愚蠢:追随韦丁顿多年,不合常理地连最简单的打招呼和问候也不会用英语说,需要韦丁顿翻译;她愚昧:韦丁顿用近乎轻蔑的口气对凯蒂说这个满洲女人“跟我跟得很紧”“没有我她就不想再活下去”。满洲格格在凯蒂眼里是难以测度的幽暗怪异,是离不开猥琐的英国男人的中国女人。
3.蛮夷的中国军人
文中最重要的中国军人余团长有姓但无名,与其他中国人别无二样,“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穿的卡其布军装显得极不合身”。初来乍到的瓦尔特很快就赢得了余团长和地方官员的盲从,“余团长对他言听计从,把军队交给他调遣”,瓦尔特死时,凯蒂被余团长眼里的泪水所激怒:“这个黄脸平额的男人凭什么流泪?”凯蒂的反映,其实来自毛姆的真实经历,在新加坡照顾毛姆的中国仆人阿金,送别毛姆时流下了惜别的眼泪,这让毛姆很窘迫,他说:“我从前从未把他(阿金)当人看待。”负责给瓦尔特治疗霍乱的中国军医需要瓦尔特教授治疗方法,发现瓦尔特已经死亡,“束手无策地站在床边,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普通的中国军人就更像是虫子一样,染病的军人在修道院里医疗室发出呻吟声和惨叫声,似乎不是人而是受伤的野兽发出来的声音;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像苍蝇似的一个个死去”。
小说的书名出自雪莱的《别揭开这华丽的面纱》,对于中国读者,《彩色面纱》的阅读体验绝不会令人愉快,西方人的敌视和异域化的“被野蛮的中国”,“不是中国的中国”让人反感,持偏见态度的作者有意无意地抱着18、19世纪的欧洲帝国主义态度来理解东方世界,对东方文化及社会的多种生活进行了对象化、本质化和刻板印象的方式处理,产生了一种可笑的疏离感:贫穷落后而遥远神秘的中国人只能依照西方的期待和想象存在着,等待着西方人的拯救和解放。我们掀起遮掩在毛姆中国形象上的那块彩色面纱,发现源自于西方优越论的自负心理在小说中展现无遗:他延续了东方主义和殖民主义传统,对中国人充满了西方人优越感十足的傲慢与偏见。
[1][英]毛姆.面纱[M].阮景林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12.
[2][英]赛琳娜、黑斯廷斯著.毛姆传[M].赵文伟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5.
[3]张艳花.毛姆与中国[D].复旦大学,2010.
[4]王丽亚.论毛姆《彩色面纱》中的中国想象[J].外国文学. 2011(4).
[5]冯运丽.掀起毛姆反殖民的“彩色的面纱”[D].中南大学,2006.
作者:谢林,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副教授,研究方向:外国语言文学、高职英语专业建设。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