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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主义者的悲歌
——评残雪早期小说的主旨

2016-08-15张红娟上海行健职业学院上海200072

名作欣赏 2016年30期
关键词:残雪人性理想

⊙张红娟[上海行健职业学院,上海 200072]

理想主义者的悲歌
——评残雪早期小说的主旨

⊙张红娟[上海行健职业学院,上海 200072]

残雪早期小说关注人类的生存环境,在创作中作者对“理想”的态度应该引起人们的关注。就“理想”而言,它在残雪的小说中经历了从肯定到怀疑,又从怀疑走向否定的过程。这一态度应该被给予中肯的评价。

理想 肯定 怀疑 否定

残雪的早期创作一直关注着人类的生存环境,在创作中作者对“理想”的态度应该引起人们的关注。就“理想”而言,它在残雪的小说中经历了从肯定到怀疑,又从怀疑走向否定的过程。

在残雪的小说中,“理想”有点形而上的味道,但仍可看出其“理想”的内涵是对完美人性的追求。在文中她用“草场”“红浆果”等自然意象进行形象化表述。

一、对“理想”的肯定阶段

残雪早期的小说用理想的人性来对抗现实,因而在人物眼中现实就更加灰暗了。①《苍老的浮云》中,在虚汝华与更善无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们仍留恋往昔美好的日子,他们一次次地回忆更善无浪迹天涯的地质生活,对自己眼前的生存环境充满了失望,以理想来否定现实。同样阿梅、如姝这些人物也是如此。在残雪的小说中,许多人物都有对理想人性追求的特点,用理想对抗现实。残雪也认为她自己喜爱死死地执着于自己的天堂,反复玩味,自得其乐。在这一切后面,支撑她情绪奋起的,是那美丽的、南方的夏天,是南方的骄阳,那热烈明朗的意境。“天堂”“南方的骄阳”都是“理想”的形象化的说法了。

残雪的这种创作心态有着极强的时代烙印。残雪和她同时代的人都曾经历过“文革”。在她早期创作时,她刚从这一时代挣扎出来。过去,残雪及其同辈人一直受单一思想的熏陶,理想社会一直在远方召唤着他们。在人们的观念中,目的论占了很大的比重,一切都为着目的而行动,而且始终认为目的最终都可以实现。不可避免,残雪早期作品也有这种思想的影子。而且,“文革”后,在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论争中,人们对现实中不人道行为的否定也大多基于对人道主义的向往而提出的,没有多少人怀疑用以解放非人道的人道主义是否有其现实可行性,许多人只是热衷于对人道主义的憧憬,以此来对抗现实。残雪不能不受到时代思潮的影响。虚汝华式的迷狂表现了现实的对她的压迫力,残雪通过人物写出了可怕的非人道的生存方式。对这种现实的否定正是源自于对人道主义的理想的执着而提出的。但这种理想有它的虚妄性,世上根本没有终极理想,一切都是中间物。

在现实生活中,残雪凭着自己的感受能力,她渐渐地领悟到这点内容,她作品中的人物也随之对自己追求的理想人性也一天天怀疑起来。

二、对“理想”的怀疑阶段

在《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中,“我”(指哥哥)不满现状,总是想从悬崖上跳下去,以便弃绝尘世而追求心中的理想,但“我”最终在悬崖边止步,在三妹的嘲讽声中,“我”渐渐地知道自己留恋着尘世生活。父亲整天背着一个旅行包,说自己去绿山,但事实上他只不过栖息在古庙里,以此自我欺骗而已。“我”对理想已不再绝对肯定,面对现实,也看出了它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关于黄菊花的遐想》(之二)中,如姝不满现状,整天幻想自己跳上火车去了远方,但最终只是一动未动。“他”摇着如姝说:“你并没有试验出什么结果来,其实你就是做做样子,表明自己不甘心,这已经足够了,那些个本事,从来是你凭空捏造。”可见,“他”已经看出“远方”渺不可及,“试验”毫无效果,这些不过是如姝不愿正视现实的借口。所谓的理想人性只不过是一种空想,是桃花源式的美梦。如果真要去想寻觅,最终却不知从何而入。

或者读者以为这毕竟为人类指明了一条解放之路,这看似有理,但在实际运用过程中,这只不过是抽象名词而已,当抽象名词遭遇现实问题时,它往往无法提出具体可行的办法,易于成为空洞的口号,有时它还会沦为控制人的工具。毛姆对人性②、德·萨德对美德③、荷妮·卡伦对病态人格④等方面曾进行过自己的思考。

因此,“三妹”这些人物对理想人性的怀疑是把人还原现实人的一丝曙光。因为人生活在地上,终不能拔着头发说要上天。残雪作品中的一些人物也认识到这一点,他们义无反顾地迈出了最后一步,从对理想的追求中回到现实来。

三、对“理想”的否定阶段

残雪小说中的人物对“理想”的态度渐渐地走向了否定。《天窗》里,“我”因为同事之父的邀请去了他的屋子。“我”趴在天窗上看到了人间的苦难,弟弟像猿猴一样爬行,母亲因便秘而痛苦地发疯。“我”也留恋与同事之父过去一起采蘑菇的日子,但“我”还是发现同事之父带“我”所进入的世界犹如玻璃墙,脆弱易碎,最后“我”决定仍回人间。“我”不再以理想对抗现实,而是立足大地,认真地生活着。《重叠》里,“会”作为一个黑色幽灵,她洞察世事,是世俗人生的化身,房繁一直生活在自己的理想里,试图与世隔绝。“会”一步步把房繁从理想世界带入生活中,最后离她而去。这个故事讲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一步步变成一个现实主义者的过程,从中可以看出残雪小说的思想与往日已然不同。它不再迷恋虚幻的理想,而是脚踏实地地在现实里生活着。诗人海子也有过这种思考过程,他自问:“天堂,是华美无上和寒冷的,而我们万物与众生生存的地方是不是藏有欢乐?”⑤他还认为:“天堂只有高寒一万年,却无火、无蜜、无个体,只有集体抱在一起——那时已死去但在幻象中化为永恒的集体。”⑥海子可谓洞察了天堂的本来面目,不再接受理想世界的诱惑。残雪同样如此,她在作品中不再以理想来对抗现实,而是从自身的生活实践中感悟到理想人性的华而不实,从而在小说中消解了理想人性的光环。经过否定之后,她的人物脚踏大地,从生活中吸取养料,他们自己也因此而成为一名现实中的人。

在其小说中,残雪形象地再现了自己思想的转变过程,但是我们仍应看到残雪小说在思想渐变过程中暴露出的不足。在她的作品中,人物渐渐地变成一个被环境打败的人。《历程》里的皮普准、《辉煌的日子》里的老D、《一个人和他的邻居及另外三个人》里的A君这些人都屈服于外界的环境,在这些作品中已经难以再看到残雪小说中的不屈与抗争。虚汝华虽然疯了,但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也奋起反击。然而这种不屈和抗争在残雪小说中渐渐消失。人物虽然从理想的羁绊中走了出来,但他们也日渐失去人之所以为人的血性。他们被动地生活着,人类自身的能动性已经丧失,他们失去了自身应有的尊严。可以看出,残雪小说的思想内容已从一个极端滑入了另一个极端,由不屈抗争变为无可奈何,带有屈从现实的倾向。

四、如何评价“残雪对‘理想’的态度”

残雪作品中的人物对理想的态度大致经历了肯定、怀疑和否定这三个时期,作品的思想内容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古往今来,在人文学科的领域里不少人都曾有过自己的“理想”。

人们对自己生活的世界充满了不满,他们便自造了一个彼岸世界,以此与现实对抗,控诉这人世间的苦难。古代印度社会把人分为四个等级,但人们可以在极乐世界里免去这些不平等,于是佛教徒们向往着彼岸世界。他们和许多人一样,只是看到极乐世界的合理性,却不承认他们生活的此岸世界也有合理的一面,以理想世界对抗现实的苦难。

热爱理想的人一般都厌恶现实中各种限制自由的要求。这点在人本主义哲学中体现得尤为明显。他们认为由于我的选择,我才创造了价值,我是各种价值虚幻的基础,因为我是为任何事物打下基础的,而我自己没有基础;我把价值带到这个世界上,而我自己是无理由的。像基尔凯廓尔一样,萨特在《理性的时代》中写道:“因此,在他的世界里,除了他所建立的东西外,没有任何善恶。他周转的一切东西已经形成一个中心,并不用做一个记号就等待着;他孤零零处在一种可怕的寂静中间,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不用哀求和讨饶,是注定要被宣告为自由的。”⑦个体顽固地拒绝一切外界的法规,如观念、国家、义务、道德……我们只能说这是一种理想的生存状态,因为人生活在社会中,他就不可避免的要和他人接触,马克思曾说,“在其现实基础上,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事实也是如此,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有各种各样的关系,人不可避免的要影响他人,同时也受着他人的影响。因此,每个人都必须收敛一些自己的锋芒以与社会契合,这样社会才有可能存在下去。当然在人类社会形成过程中,各种邪恶也会应运而生,对于人类社会中的恶我们应该承认它的出现有其合理性,坦然地面对它,分析它的成因,在现有条件下尽可能地消灭它。如果难以达到这一点,那么就让它存在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往往也会消失。古华在《芙蓉镇》里塑造的王秋赦,他就是一个丑恶的化身。⑧在“文革”中他如鱼得水,在那种情况下,想除去王秋赦这颗恶瘤是根本不可能的,也只能让他存在下去。只有到了“文革”结束之后,王秋赦这种人丧失了他的生存土壤,他也就消失了。我们完全不必要以恶来否认现实。

与此同时,我们还应看到人类社会在前进的过程中,它永远是善恶并存的,因为人类自身就是高贵和卑劣的统一体。人类只有完全进化了自身才能阻止邪恶的出现,但人自身的生理机制以及社会环境的熏陶等原因使人类无法达到绝到绝对高贵这一步。因此,人类不要对自己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去追求绝对理想的东西,这样做只能徒添烦恼。人类不应该执着于完美的幻想,而应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这和杜威的实证主义思想有相似之处,生活就是应付环境,在现实生活中去解决一个一个问题。如果用理想的东西来套现实,那么现实生活就没有多少可取之处了。人们也只能像残雪早期作品中的被损害者一样处于精神煎熬之中,走向极端就是精神错乱。如果达到这一步,那么在社会中已经丧失自己话语权的人,又谈何做人的价值?因此说,应该学会艺术化地做人,对生活而言,既能深入其中,又能跳出其外。这样人才能又有追求同时又不过分执着于追求。

残雪在小说中同样打破了理想的光环,她的人物最终否定了“理想”,走进了现实生活,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同,是人类自身的悲哀,因为人无法完全超越自身的局限,人又必须在社会中生活着。人类除了认同自身的不足之外,实在是无路可走,也只有承认了自身的不足,人们才能直面惨淡的人生,勇敢地活下去,在看到生活中的丑恶之余,也可以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从此不再悲观消沉。

最后,就残雪早期小说的思想内容有两点仍需指出。首先,残雪的作品形象地告诉人们,不管是什么言论,都以现实为准绳,能有益于社会人生的才接受它;其次,应该看到抛弃“理想”并不等于是对合理性的否定。人类只能达到更好,而不可能达到最好的理想境界。唯有如此,才会对人类真正有益。

①残雪:《残雪文学观》,湖南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110-112页。

②毛姆:《人性的枷锁》,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971-996页。

③萨德:《朱斯蒂娜》,哈尔滨出版社1994版,第1-3页。

④荷妮·卡伦:《我们时代的病态人格》,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版,第14-21页。

⑤⑥周俊、张维:《海子、骆一禾作品集》,南京出版社1993年版,第168页。

⑦汪晖:《反抗绝望》,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94页。

⑧古华:《芙蓉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版,第23-29页,第198-205页,第231-232页。

作者:张红娟,博士,上海行健职业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魏思思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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