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的过程

马鸣谦

沟渠小史

树丛间的一条沟渠

伏低了身子隐去

幽暗，闪着

鱼鳞状的光点

向晚的风不曾说什么。

这寻常的一日

假寐的意念醒了，

因整个下午都在看

那个日本小说家的受难记 ：

哮喘发作，他

“一个人痛得满屋子打滚……

平静下来后，

他从廊檐边上打开的窗子望着夜空，

自语道：‘好美啊，看得好清楚啊，昴星、天狼星……”

这样的情状

刺痛了人的眼睛。

同样的感应，

不久前

在一位友人的母亲去世后也发生过

去岛上墓地祭拜时，

新起的碑石

面对了起雾的湖面

近岸水浪汹涌

令我低头，屏息，静默。

无名的沟渠连缀着

人世间无边量的流动

在时间的蒸腾中

终将受纳于这大块噫气，

过客的命运恰如

雨天斜空里放出的一支烟火。

回去的路上，看斜阳里斑斓的秋叶，

感觉这个忐忑之年快要过去了。

反向的过程

一个干涸的人在观想鱼。

日常生活的局促对应了

他寻求象征物的无限自由。

譬如溯江而上的鲥鱼，

总是试图逃脱偷捕者的罟网，

幸存下来的如此稀有，

其肉质已成了饕餮者

唇齿与口腹的传奇。

更开阔的水面上，

座头鲸吞下了

扇贝、小鱼虾、毒水母

和斑斓的浮藻，

维系着自己孤傲的统治。

在反常的季节，

那庞大身躯会在滩涂搁浅：

世间罕有的尺度，却惊人的无力。

在束手无策的救援人员眼中，

它还能发出低频的歌声、

喷出欢乐的水柱，或者，

睁开那双浸透了咸水的眼睛么？

鱼类不提供答案。它们只行动。

而无论生于哪一片水泽，

都必會经历并承受类似的反向旅程；

身处汹涌暗流或压迫性的境遇，

它们充满激情地长途奔袭，

乐于洄游，从事繁殖：

只为提升族群延续的可能性。

如大地迁徙的候鸟，

它们的大脑只受地球磁场的支配，

早就顺应了既定的命运；

当这个人猜测答案，

投入各种想象，

它们已创制出

某种吻合自然的格律。

两面镜子，时间是沙

从桥的这一头，走二十步，

到另一头，桥身没有晃动；

不像桥栏一侧，风吹皱了

圆月的倒影，捣碎了又拼合；

住宅区高悬的窗口，邻人已熄灯，

你要回家，不曾瞥一眼桥下的河。

返回时，独自一人兀立；

草叶喷出黑夜的墨汁，幽暗稠密。

镇守河梁的石兽，低垂着身肩，

细雨落入脖颈，下弦月已不见。

从桥的这边，走回另一头

（那曾经的起点），周而复始的运行；

不是桥，也不是路，

恍如一个不成功的比喻，

踟蹰在一片无人认领的空地，

在春寒料峭的三月。

前面，没有路，也没有桥。

若不能在镜中细细端详过去，

我们怎会在同一面镜子里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