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工刀
2016-08-04娄光
娄光
春山在工棚里洗澡,随手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扔进洗衣盆里,又使劲按了按,让水把脏衣服浸透。刚要往身上撩水,手突然猛地把衣服扯起来,伸进口袋,他想起口袋里还有卖废料头儿的钱,钱不多,也就几十块,都是些花花绿绿的小票子,从工地上偷出废料头不容易,但他依然要攒这钱,他要攒钱给弟弟春旺买把电工刀,弟弟快过生日了,买把电工刀给弟弟春旺做生日礼物。钞票已被水泡湿了,怪自己粗心,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放开,放在床上晾晒着,才开始洗澡。
帘外面的木板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了。“谁?”春山没好气地喊,“我在洗澡呢!”“你还有心思洗澡?赶紧吧,你弟出事了。”是工头赵大头,声音匆忙而急躁,“刚才派出所把电话打到工地上来了。”
“出事了!”春山一哆嗦,手里的肥皂掉在了地上。他稳了稳神,喊:“出什么事了?用得着这样?”“谁知道?反正派出所电话过来了,你赶紧去吧!”赵大头喊。
春山一惊,要跑去开门,见床上晾着的钞票,又回头把钱收起来塞到床下,急三火四地冲洗了身上的泡沫,穿上衣服从工棚里出来。赵大头站在门口等着他:“这么慢?”说着把一张纸塞进他手里,上面写的是派出所的地址和电话,“快去吧,派出所让亲属去领。”
“没说是啥事?”春山问,这回声音很低。
“电话上没说,只让亲属去。”赵大头说。
春山的心里还是很胆怯,他望着赵大头说:“你和我一起去吧?”
赵大头也有些胆怯地说:“你去没事儿,我得陪人家老总吃饭,要付款了。”
赵大头说着便急匆匆地走了。
派出所离着工地有一段距离,春山不舍得坐车,走着去。
春山和春旺是亲哥俩儿,年龄差别有一轮。按理说,在春旺这个年龄上,上面有哥,是用不着出来打工的,应该在哥哥们的庇护下考大学。春山家本来兄弟四个,在春山与春旺之间,还有两兄弟,卻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相继离世。哥俩的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看着被岁月压弯了腰的老爹老娘,春旺主动退了学,跟着哥哥春山走出了村子,来到工地。他脑子机灵,才干了几年就当上了电工,也有了技术。在工地上长进,个头儿也拔了起来,用英俊形容不过分,自然瞅女孩子的眼光也就变得异样和迷茫起来。
这是哥哥春山最担心的事。春山毕竟是过来人,媳妇香草很漂亮。
去年春天,他们在另外一个工地,旁边是一家服装厂,开发区女工有漂亮的,也有不漂亮的,但是春旺好像都不在乎。下班以后,春旺就盯着这帮上下班的女工,看得出神。春山注意到了春旺的眼神儿,那眼神儿迷离、渴望。
一个傍晚,春旺又蹲在服装厂的门口,女工下班了,春旺盯着一位女工出神,那目光就好像一根丝线紧紧地缠绕在姑娘的身上,一刻不离左右,姑娘走到哪儿,目光就跟到哪儿,终于姑娘要在目光的范围里消失了,春旺猛地站起来,紧跟上追过去,姑娘或许并没有在意后面有人跟着她,春山却警觉地跟在弟弟身后。
春山觉得弟弟好像对女工的住处很熟悉。女工住在城乡接合部的民房里,从工厂到住处要经过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小树林其实是一片花园,种的都是极其茂密的绿冬青。春旺紧跟着女工走进了那小花园,紧走了几步,并警觉地四周一瞧,就要往女工身上扑去。
春山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儿,他一步冲上前去,狠狠地踹他几脚,那受了惊吓的女工“嗷”地惊叫了一声,借机跑了。
春旺爬起身,像是从梦中醒来,看着那跑往远处的女工,恍惚中被春山拉着跑出了冬青林。春山看看四周没人,猛地抡圆手臂掴了过去。春旺一个趔趄,接着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春山破口大骂:“你想蹲大狱吗?”春旺低着头,不吱声。
“牲畜、猪……”他拣最恶毒的比喻骂春旺。
开始,春旺不吱声,后来他真的忍不住了,哭着说:“你让我怎么办?我也是二十好几的小伙子了,你好歹家里还有我嫂子呢,可我呢?媳妇没有,钱你又不给。”
春山对春旺的哭诉无言以对,低下头不敢看弟弟春旺,他的心里对春旺还是有愧疚的!
想起这些,又迟疑起来,难道春旺又是因为这事?真因为这事该怎么办?他能用什么方法能把弟弟解救出来?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打转,他真的不敢往派出所里走了,他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有些委屈地抽泣起来。
心情平静了些,春山想,不可能呀,不可能,春旺不可能再犯这样的事!昨天晚上,工地上停电,值夜班的也不开工了,工棚里静下来,春山蹲在角落里打起盹,正迷迷糊糊的,弟弟从外面闯进来,摇醒春山,要哥哥给他找条干净的毯子,春山问干啥,春旺不吱声。当他扭头看到了弟弟那渴望的眼神儿,还是答应了。
趁着夜色,春山看到春旺和工地上做饭的秋芽一前一后往工地后面的那座水泥拱桥走去。秋芽是工地上做饭的女子,山里人,年龄不大。婚后跟着新婚的丈夫过来,没想到,不久丈夫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成了瘫子。虽说是工伤,可赔偿款迟迟下不来,秋芽就带着老公在工地上做饭,等赔偿。
春旺和秋芽混熟了,春旺年轻,忙活完了就去帮秋芽干点杂活,秋芽开始把春旺当弟弟看,时间一长,俩人有了感情。春山感觉出来。连秋芽的老公也看出来了,春旺再去帮秋芽干活,那瘫子就指桑骂槐地骂,有时骂得血淋淋的,春旺就不去了。春旺和秋芽其实还在好着。
秋芽从桥底下回来时已经夜深人静,春山没有睡,他担心弟弟。等秋芽回了屋,竟没见春旺的影子,春山出来找,工地四周空茫茫的,唯有离桥不远处一家歌厅门前的霓虹灯还有些招摇,春旺就在五彩的灯光下双眼紧盯着那迷离的霓虹,直勾勾地!他用舌头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满是羡慕地低声说着什么。
春山急忙走过去伸手拉一把春旺,说:“快走吧,咱们出来可不是玩的。”
春旺低着头跟在春山的身后,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回走。春旺要听春山的话,是出门时,母亲对他的叮嘱……因为他们哥儿四个,只剩下了俩儿,是娘挂在心头上的肉。老二老三都在十六七岁殁的,折腾的倾家荡产,打工赚的钱要还债,还要盖房,还要攒着钱给春旺找媳妇……所以两人打工的工资都在哥哥春山手里保管,除了吃饭,每月只给春旺二十元的零花钱。在这点儿上,春旺从不反驳,也没有怨言。想起这些,春山就有些愧疚,不管弟弟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春山都会尽量满足他,怕弟弟受了委屈。
春山感到春旺是故意的,走着走着,春旺的腿就拐了弯儿。已经近半夜了,歌厅门前的车辆也不像以前那么拥挤,三三两两的,歌厅里面的干号也不像白天那般嘈杂,偶尔响起一两声干号,就像午夜里一匹孤独的野狼在干嗥,令母狼在某处躁动不安。
有些唱歌的小姐已经下班了,春山和春旺走到歌厅的门前时,刚好有几位小姐走出来,卸妆之后,她们也不像在歌厅里那么袒露和妖冶,洗去脂粉换上衣服也是极朴实的,如果不是身上荡漾着重重的酒气,那模样儿谁能想到她们是歌厅里的小姐?
小姐从春山、春旺的眼前走去,两人闻到了小姐身上的酒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几位小姐又回过头用异样的目光瞅这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不想她们的目光竟与春山、春旺的目光相遇,扭回头去,相互交头接耳,发出“咯咯”地嬉笑,间或有几句窃窃低语。春山和春旺听不清小姐们低语和嘲笑,但知道那笑与话语中意思复杂。春旺盯着那帮小姐的背影,伎劲儿咽了几口唾沫,赌着气说:“妈的,让你们笑,等我有钱了,老子把你们一个个都干死!”听到这话,他上前拉住弟弟的胳膊:“春旺,等回家过年时,一定给你讨上媳妇。”
春山心里又恐慌起来,难道这小子真做了这样的傻事儿?此时的他也不敢害怕了,弟弟出了事,自然就是他这当哥哥的责任,或许现在春旺正盼着他过去呢!哥哥是弟弟的依靠!
想到这里,春山走得更快了。
“你是他哥哥?”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春山。
“是。”春山唯唯诺诺地点着头,从口袋里拍出香烟,怯怯地递上去。
警察蹙起眼皮,瞅了瞅春山,并没有去接他递过来的香烟,“来接你弟弟,带钱来了吗?”
“带了。”春山怯怯地睁大了眼睛。
“你弟弟损坏公共财物。”听到这几个字,春山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总算不是他担心的事,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我弟弟到底破坏了什么公共财物?”
“怎么?你们老板没告诉你吗?”警察没好气地说。
“没,真的没!”春山说道。
“没有怎么办?”那警察吼了一声,“你总不能让人在里面待着吧?既然你是他哥,就应该想法把他弄出来。”
“那……要多少钱?”春山低声问。
“罚款五千元。”警察说。
春山额头顿时渗出了白毛汗。五千元,到哪里去拿?再说他这样的打工仔累死累活地攒五千元容易吗?此时搜遍全身也不过才三十几元钱,让他拿出五千元交上,还不如扒了他的皮。想到这,春山只好拨通了赵大头的电话,心里说,何不借这个机会把赵大头欠的工钱要过来了呢?电话通了,但里面的声音很嘈杂,是酒桌上推杯换盏的声音。
他吞吞吐吐地说:“赵经理,不是春旺出事了吗?得要钱交罚款。”
“交啥罚款?”赵大头含含混混地说,“多少钱?”
“五……五千。”春山说。
“老子为了给你们发钱都快喝成胃穿孔啦!你还要钱?”赵大头在电话里大喊道。
“你总不能让他在里面关着吧?事儿又不大。”春山哀求,“赵经理,你要帮帮忙,他是我的亲弟弟呀!”
赵大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我也没有多少,先送二千过去吧,你再想想办法。”赵大头挂电话时,让春山先在派出所等着,他在酒场上还没法来,待会安排人送来。
挂了电话,春山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不管怎么说,从赵大头手里总算抠出了点钱,尽管他已打定了主意,但赵大头毕竟还是有些良心,有毛不算秃,二千就二千吧。
有了赵大头的答复,春山又回到派出所里,那警察还在等他。一见他进来,那警察的眉毛往上翘了翘,木然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你弄到钱了?”
春山依然沮丧着脸,低声说:“警察同志,我弟弟到底破坏了什么公物?”
警察白了一眼春山,说:“还好意思问,竟能把卖安全套的公共设施箱子给砸了。”
“要是交不上罚款,拘留多少天呀?”春山試探着问。
“就这么几个钱还交不上?”警察更没好气了。
“同志,你又不是不知道,干了活,平日也只发生活费,款要等到年底呢。”春山一脸愁绪地说。
“交不上罚款就拘留十五天。”警察说。
老天哪!竟然是十五天!不就弄坏了避孕套箱子,就拘留十五天?
春山扭过头去,看了看挂历,认真地数了数日子,心里盘算着,在里面待十五天时间太长了!他心里有些遗憾,又厚着脸皮凑到警察跟前,试探着问:“能不能少拘留几天?”
说着,又勉强把口袋里掏出烟来,烟不怎么样,也就是用来燎嘴的那种。
警察撇了他手里的纸烟,用手一挡,冷冷地说:“少拘留也行,必须得交罚款。”
“交多少?”春山问。
“你能交上多少?”警察反问。
春山一时真哑了,他能拿出多少钱?拿多了心里真的不舍得,可拿少了管用吗?他的心里正嘀咕着,赵大头的司机从外面走进来,进门见到春山把一卷钞票塞给他,随口说:“老大说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一见那卷红红绿绿的钞票,警察一直微眯着的眼猛地睁大了,对春山说:“你这不有钱吗?”
春山他摊摊手,似乎是说,就才这么点儿,不如就让春旺在里面待着吧!
“这是多少?”警察说。
春山的手抖了起来,钱在手里抖得都拿不成个儿了,左三右四地数了两遍,才低声说:“才1800元。”
警察说;“拿过来。”
春山一怔,被警察的话惊呆了,用疑问的目光望着他。
“拿过来呀!”警察说。
春山只好把钱抖抖地递过去。那警察的手倒是极其熟练,“叭叭”地点。
春山的脸一红,急忙低下头去,自己的小伎俩被识破了,心里极其害臊:“那交上这些钱,还要拘留几天?”
“交上这些钱……”警察沉思了一会儿,“拘留10天吧!”
“10天也多了呀!我弟弟还有七天过生日。”春山低声说,“我真不想让他在里面过生日。”
春山终于说出了内心的纠结,用期待的目光望着警察。
警察沉思了一会,伸手拿出一本书翻了翻,好像是翻到了什么条款认真地看了看;“那只能拘留七天了,这种事最少拘留七天,也算走走后门,还你这当哥哥的一个心愿。”
“哎!”春山忙不迭地点着头,表示感谢。
办妥了手续,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从心底长长地舒了口气,虽然很懊丧,罚了款,弟弟还被拘留了,仅仅是为了偷几个安全套!但不管怎样,心里的愿望总算没有落空,这也是唯一值得安慰的了,一路往回走着,春山心里反复这么想。
七天后的第八天,是春旺的生日,那天春山向赵大头请了半天假。弟弟跟着自己在外面过生日,他这当哥哥的总得表示个心愿!给春旺送什么礼物呢?早就决定了,也攒了钱,就是买把电工刀,为买这把电工刀,他还是很费了一番脑子的:在工地上干活,吃的穿的没什么意思,现在春旺最喜欢什么?春旺是工地上的电工。他很喜欢这份工作,从农村出来不久,工具不全,他曾在春山面前提到希望自己能有一把万用的电工刀,那种电工刀春山也知道,做得很精致,用途也广泛,不光是电工,就连春山这样的外行看了也非常喜欢,只是买那么一把电工刀需要好几百。但是他记下了这件事,弟弟的生日礼物,春山左思右想就想到了电工刀。
真到了工具店的门口,春山又犹豫,春旺出这样的事,被罚了款,再买电工刀他又有些舍不得,舍不得也要买,毕竟是弟弟的生日,何况又出了这样的事,一定得给春旺年轻的心一个安慰呀。
春山买了电工刀就来到拘留所门口,来得早了些,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抽烟。望望这高高的围墙,心里很懊丧,想想那警察的嘴脸,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因为偷几只安全套被关进拘留所七天,这对他的成长该是怎样的影响?春山不敢再往下在想。
想着这些,春山的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不知不觉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钱包,钱包里面装着他的牵挂。里面有一张儿子和妻子的照片,照片上,妻子和儿子都甜甜地朝他笑着,儿子一岁了,模样胖嘟嘟的,怎么看怎么可爱,妻子也水灵漂亮,那笑里仿佛有说不出的期待……春山的心冲动起来,他想儿子了,他近一年没回家了,不但想儿子而且更想媳妇,内心甚至有些欲罢不能。
媳妇香草是他们四里八村的美人儿,结婚前追求者很多,真是挑着样儿地找,可神使鬼差的,香草在众多的追求者中看中了他这个穷小子,面对那些羡慕的目光,春山的心里美滋滋的。这时,想到香草,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越美偏越想,越想就越甜,甜得都有些陶醉了。
一个阴影突然出现在春山的面前,是春旺,他的身体一下子遮住了照在春山身上的阳光。春山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说:“出来了?”
弟弟没吱声,重重地点头,他急忙把电工刀掏出来,递给春旺:“送给你,生日礼物!”他万万料不到,弟弟并不喜欢这礼物。
春旺接了,也没有高兴起来,只是把以前日思夜想的电工刀装进了口袋,抱怨说:“过生日也不犒劳犒劳我?”
春山一怔,咬牙说:“走吧,你过生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说着,去拉春旺的手。
春旺却甩掉了哥哥的手,赌气说:“我不去!”
“你——”春山迷惑地望着他,“你想干啥?”
“我过生日,你就不能大方点儿?”春旺低声说,“到歌厅给我……找个……小姐。”
“你有秋芽。”春山猛地瞪着他。春旺低下头去,只是用哀怨的眼神儿看他。“要不是秋芽,我能进局子?”春旺丧气地说。
春山惊奇了。
“秋芽怕怀孕对不起瘫子,让我去找避孕套。”春旺说。
望着弟弟哀怨的眼神儿,春山也低下头去:“找小姐挺贵的。等回家尽早找媳妇吧。”
春旺撅着嘴,勉强点了点头。
天渐渐地凉下来,由于工地的资金迟迟落实不下来,只好放了工。工人放了工都極其失落,春山的心里却有些庆幸,终于可以有早回家的理由了。而春旺呢?眼里更加迷茫,外面的世界里还是很精彩的,回到那小山村去干什么呢?
春山对春旺说:“回去吧,妈来电话了,让你回去相亲。”
春旺说:“哥,咱们还回来吗?”
“当然啦!赵大头不是对咱们说了吗?等工地开工时就给咱们打电话。”春山劝春旺。
春山说服了春旺,春旺也相信他们能回来的,因为赵大头并没有把工资全部发给他们,说等开工回来全部发齐。决定了回家就归心似箭,一天都等不了。兄弟俩半夜跑到火车站去排队,没想到放假的民工还非常多,火车站挤得水泄不通,火车票非常难买。
当春山从票贩手中接过火车票时,既激动又心疼,心疼钱,激动的是终于可以满足娘给春旺找媳妇的心愿,再和媳妇香草相聚了。
火车在轰隆隆的前进,春山想到香草的身体,就有莫名其妙的冲动,他在位子上坐不住了,就去挤厕所,火车上的人多,方便的人也多,男男女女的都在连接车厢的厕所门前等着,还排起了长队。
春山刚进厕所,火车进入了一段隧道,光突然被遮盖了,眼前一片漆黑,仿佛一下子进入了黑夜。黑夜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暧昧的想象也是无穷无尽,春山仿佛走进了自家的小院里,和香草在一起时的柔情蜜意一下子涌现出来……
回到家乡的小山村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兄弟俩看到了夕阳下的村庄,看到夕阳下村庄上空袅袅升起的炊烟,似乎闻到了妈妈做的晚饭。当年,春山独自出去打工时,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吃一顿妈妈做的饭,此时春山想的多了,除了妈妈的晚饭,他还想孩子,更想媳妇儿。这顿晚饭桌上一家人有说不完的话,媳妇香草凝眸流盼,儿子更赖在怀里闹腾,弟弟春旺却郁郁寡欢。
妈妈早就托了媒人,说给春旺,没料到他十分漠然。他说在外面打过工的人再回来找媳妇让人笑话哩。
妈妈一听就来气:“怎么才出去几天,就不要家了?”妈妈把儿子养大突然读不懂儿子了。
春旺相亲的姑娘家是四里八村远近闻名的好人家,家境很殷实,娶了这样的媳妇可以依靠女方家过上好日子,只是姑娘有些口齿不清。一見面,春旺心理极端地不平衡起来,不管怎样,他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人,竟然给他找的是个“半哑巴”?家境不好怕什么?他和哥哥都在外面打工,他相信用不了几年家境一定会好的!
春旺本想扭头就走,但在外面打工久了,总得有些素质。过了一会才找借口离开,也没有当面拒绝。
回到家,院子里很静,几只母鸡在院子里悠闲地啄食,春旺心里纳闷,哥哥和嫂子哪去了?春旺往屋里走,心里还是有一股的怨恨和不服气,不明白妈妈和哥哥为什么费心耐力地给他找这样的媳妇?他走到哥哥和嫂子的房间时,门关着,屋里有异样的响动,他脸热到脖子根,退了出去。
后晌春旺吃过午饭没打招呼就出去了。春山问香草,香草直摇头,香草也要出门回娘家。春山和春旺打工从外面回来带的东西要给爹娘送回些去。
傍晚,香草先从娘家回来,进门就问春山:“春旺和那姑娘定下了?”
春山有些摸不着头脑:“没有啊!春旺不满意。”
“哪他还带着小哑巴去了后山?”香草说。
“你看见了?”
“对。”香草说得很肯定。
在家里无聊的时候,春旺一直在玩春山送给他的电工刀,他的电工刀还没等用上工地就放假了。刀子是新的,在阳光下散发着闪闪的光亮,刀刃很锋利,春旺就用电工刀割些树条儿玩。春山看着春旺的样子,呵斥他说:“春旺那刀子是割树条的吗?”
“我不割树条能做什么?好钢又用不到刀刃上。”春旺抱怨着。
“就不能想点别的事。”春山意识到自己呵斥的语气太重,又低声安慰弟弟。他想让弟弟去姑娘家多走走。
一听春山的话,春旺怪笑着凑上来,压低了声音问:“哥哥,你让我想什么事?家里的事我不该管?”
春山的心又提了起来,春旺的眼神儿告诉他,弟弟有事要告诉他。果然春旺附在春山的耳旁说:“哥,我发现了个好地方,找个时间我带你去看看。”
“啥地方?”春山警觉地问。
“我们小时候到后山玩的那个猫耳洞呀!”春旺神秘地说,“我前天去后山时看到了,那里有西洋景。”
“什么?”春山睁大了眼睛。
“等去了你就知道了。”春旺说。
那天香草刚出门,春旺就要叫春山去后山上散步,重温家乡的风景。常年在外,到山上去找一下童年的记忆是一件很高兴的事,这哥俩儿上山的时间,却是春旺看到香草的背影刻意选定的。后山的那个山洞春山也知道,那个小山洞是他们在后山拾草打柴避雨的地方。
春山、春旺走近洞口时,心理上便暗自警觉起来,他们四处观察,临近洞口,洞里传出的男女的喘息和呻吟声。听到女人的呻吟声,春山的脸色先是红,霎时成了铁黑色,呆呆地站在那里茫然无措。春旺把哥哥表情的瞬间的变化看在了眼里,他的心在狂跳,咬着牙喊:“哥——”
春山上前捂住了春旺的嘴,生怕他喊出声来,他硬抓着弟弟的手往外走,但是他的双腿却又软又重,几乎迈不动脚步,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他是在弟弟的搀扶下才走出了后山。恰在这时赵大头终于来电话了,说工地要开工了,要他俩马上回去,要抢工期了。工资在抢工期期间翻倍,这个消息对春山来说真是又惊又喜,在这个家里他呆的有些极不自然,在香草的面前他几乎都抬不起头来。
春山接完赵大头的电话,在院子里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回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香草,大声地喊道:“妈,春旺,我们工地要开工了,赵大头让我们回去!”
妈妈听了,既高兴又失落,从屋里出来,问春山:“你们啥时候走啊?”
“明天就走。”春山说。
妈妈突然慌乱起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这么急?”
“工地上忙嘛。”春山说。
“好,那我去割肉,晚上咱们包饺子。”妈妈说着,略显慌乱地走出门去。
一旁的春旺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手里玩着那把崭新的电工刀,等妈妈出去了,他用十分冷峻的眼神儿盯了一眼嫂子香草,低声沉闷地对春山说:“哥,这事儿你真的要忍了?”
听到这话,香草的身体猛地一抖,接着低下头去,不敢吱声。
春山狠狠地瞪了春旺一眼,制止住他。
春旺重重地叹了口气,握着电工刀摔门而去。春山真不会想到弟弟走出去是为了复仇,否则一定拦住他。
院子里只剩下了春山和香草。香草对春山摊了牌,她亲口告诉他,那个男人是村主任,在他们哥俩儿在外打工的日子,村主任就以帮忙为借口,常来他们家,最后占有了她。她也是没办法的呀!人家有权有势,只好委曲求全,不敢张扬,再说自己也需要男人呀!
“春山,你走吧!你嫌我脏,你走后我就回娘家。你要离婚我也同意,我几乎是在刀尖上过日子。”香草哭着说,“看到你的目光,特别是看到春旺的脸色,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面对香草的泪水,春山没有言语,他的喉头动了动,他把苦涩的泪水咽进了肚子里。
香草捂着嘴,强忍着不在春山的面前哭出声来,踉跄的跑进屋里。
妈妈回来时,春旺还没回来。妈妈割了肉,并且在外面搅好了肉馅,进门就说:“春旺呢?”
春山急忙扭过头去,不敢让妈妈看到自己的表情,低声说:“噢,妈,他出去了,还没回来。”
“那香草呢,快叫她来和我一起包饺子。”妈妈说。
“香草的身子不舒服,我和你包吧。”春山说。
春山给妈妈擀着饺子皮,妈妈包着饺子,妈妈也很高兴,和儿子这么相处是一种说不出的幸福。
家里充满着融融的暖意。
正在这时,门“砰”地被撞开了,邻居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快!出事了,春旺……春旺……”
春山的汗毛骤然倒立起来,他最担心的事发生。
妈妈已经慌得不成样子。
“春旺把村主任杀了。”邻居说。
妈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春山跟着邻居跑到村主任家里,院子里围满了人,春旺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握着那把崭新的电工刀,电工刀上沾满了鲜血,还有鲜血沿着刀刃一滴滴地流下来,村主任死猪般地躺在地上,身上不止有一处刀伤,每处刀口正“汩汩”地往外流着鲜血。
春旺一见春山,微微笑了,说出来的话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哥,我替你出了这口气。”
春山猛然冲上前去,从春旺的手里夺过电工刀,紧握在手里,殷红的血沿着冰凉的刀锋缓缓地滴落下来。
责任编辑:马小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