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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资本积累的时空界限观念蠡测

2016-08-02马文保程晓

人文杂志 2016年6期
关键词:界限马克思矛盾

马文保 程晓

内容提要从历史发展的结果来看,资本积累的主要方式能够随着积累的要求做出调整和更新,资本通过不断克服积累过程中的障碍而实现着价值的增值。马克思认为,不能因为可以在观念上超越阻碍资本增值的外在界限,就说它已经被实际地克服了。资本积累的界限是在资本自身的规定之中,是资本自身矛盾的必然结果。因此,无论资本创造出怎样的方式来扩展价值增值的途径,资本积累在时间和空间上的界限都无法从根本上克服,资本积累的困境都不会被消除,而只会被不断扩大,最终必然表现为更加剧烈的形式。

关键词马克思资本积累时间界限空间界限

〔中图分类号〕B03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16)06-0008-06

资本积累就是剩余价值的资本化。从历史发展的结果来看,资本积累的主要方式能够随着积累的要求做出调整和更新。资本主义自由竞争时期,资本通过生产出符合市场要求的高品质的商品来提高利润、增加积累;垄断资本主义的到来扩大了资本积累的原料产地和消费市场,进而增加了资本积累;到了福特时期,标准化、专业化的生产方式扩大了生产与再生产的规模、提高了劳动生产率,资本依靠商品的批量生产来获得利润从而增加积累;随着大规模生产的市场逐渐饱和以及消费需求多样化,福特模式已经不能满足资本积累的要求,因此,资本积累逐渐摆脱规模生产,积累核心从市场和生产部门转向了财务和广告部门,商品和服务领域的真实资本的形成越来越从属于金融。由此可以看出,资本通过不断克服积累过程中的障碍而实现着价值的增值。那么,这样是否就可以说明资本积累是无限的或永恒的呢?在亚当·斯密及其追随者看来,答案是肯定的。他们认为导致资本积累困难的原因是人性的贪婪和对资本积累规则的无知。因此,只要加强严密的市场规则对人性弱点的管制,以确保他所说的“秩序与良好的政府”,就可以实现资本的永续积累。马克思认为,不能因为可以在观念上超越阻碍资本增值的外在界限,就说它已经被实际地克服了。资本积累的界限并不是外在的、偶然的,而是在资本自身的规定之中,是资本自身矛盾的必然结果。因此,无论资本创造出怎样的方式来扩展价值增值的途径,资本积累的困境都不会被消除,而只会被不断扩大,最终必然表现为更加剧烈的形式。

一、资本积累的限制与界限

“限制”和“界限”从表面看,两者表达的似乎是同一个意思,即都表达那些阻碍事物发展的因素。在黑格尔看来,说事物是有限的是就它不能超越某一特定的界限而言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界限是不可以被克服的。事实上,“某物在被规定为限制

之时,就已经超出了限制”,每一事物都是向着超越自己限制的方向发展的,“植物超出限制为种子,又超出限制为花、为果、为叶”。[德]黑格尔:《逻辑学》上卷,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71页。因此,说一事物是有限的,并不意味着它不能再发展下去,而意味着它已经变成了别的事物,而这别的又同样会超越自己的限制变成其他事物,如此这般趋向无限。因此,“限制”和“界限”在这里只是表明事物无限发展中的一个必将被克服的阶段。

学术界也正是从这种角度谈论资本积累的限制的。亚当·斯密认为不同资本之间的恶性竞争阻碍了资本积累,“随着资本在一国的增长,资本能带来的利润必然减少。在一国之内越来越难找到新的盈利方式。结果造成了不同资本之间的竞争,一种资本所有者竭力想占有其他人的投资领地,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希望仅仅通过利用更加合理的方式把对方排挤出这个领地。他不仅必须把货物贱卖,而且为了卖出,有时他必须用更高的价钱买入……他们之间的竞争提高了工资、降低了利润,当资本所带来的利润由此在买卖两端都减少时,用来支付资本运行的价格(利润率)必然随之减少。”Adam Smith, 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 vol.I, London, Methuen, 1961,p.375.但是,通过国家干预,恢复了良性竞争,资本也就可以实现无休止的积累。亚当·斯密之后,资本的限制被解释为不同的因素。在大卫·李嘉图看来,资本家之间的竞争不会造成利润率的下降,剩余价值率的下降才会导致利润率的下降,而因农业生产力的下降而导致的工资提高又造成了剩余价值率的下降。希法亭认为,资本家在繁荣时期盲目扩大固定资本,固定资本的扩大降低了资本的流动性,从而导致了资本积累的困难,扰乱了经济运行中供给与需求的平衡。进入20世纪,对资本积累限制的理解更加多样化:30年代是银行政策不当,70年代中期是石油价格猛涨和越战期间扩张性财政政策,90年代初是因为80年代滥发贷款等等。由此可见,虽然大家对限制资本积累的原因的理解各不相同,但似乎都认为是由人为的因素所致。因此,好像只要营造适合的经济环境,制约人为的干扰,限制就可以被克服。在许多学者看来,资本积累的限制只是暂时的,资本积累是能够永恒的。

“限制”恰恰表明事物是无限的而不是有限的,而“界限”才说明了事物自身的规定性和有限性。马克思谈到资本的有限性时,首先是在黑格尔意义上讲的。他认为,“任何界限就表现为必须超越的限制”,在资本统治世界的时期,“任何一种界限都是而且必然是对资本的限制”。④⑤⑥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7、390、390、391、391页。资本不会因疲倦、衰老而在某一点上不能超越自己的限制,资本不断克服障碍实现积累的历史过程就表明了资本巨大的活力和能量。但马克思同时认为资本不是无限和永恒的,因为它不能超越其自身规定的内在矛盾,“决不能因为资本把每一个这样的界限都当做限制,因而在观念上超越它,所以就得出结论说,资本已在实际上克服了它……”④资本无法克服它自身的规定这个界限,它不是从资本之外强加到资本身上的,而是资本生存所必须的。因此,资本积累的界限包括两个方面的含义:一是相对界限,即资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借助扩张性的经济运动把制约资本积累的因素减到最少;二是绝对界限,即由资本自身的规定造成的限制,这是资本无法克服的,“因为每一个这样的限制都是同资本的使命相矛盾的,所以资本的生产是在矛盾中运动的,这些矛盾不断地被克服,但又不断地产生出来。”⑤因此,资本积累最大的限制便是它无法克服的自身的规定(自身的矛盾),这也就是资本主义私有制必然走向灭亡的原因。endprint

在马克思看来,既不能片面夸大资本的相对界限,即认为任何限制都能阻碍资本积累;也不能无视资本的绝对界限,盲目崇拜资本自我调节的能力。就第一方面而言,马克思曾批评西斯蒙第低估了资本超越自身限制的能力,说他只看到资本本身产生的限制的不可超越性,并希望从外部寻求克服限制的途径,但他殊不知这些外部的限制必然会被资本推翻。⑥西斯蒙第没有看到资本能够摧毁一切阻碍其积累的外部因素的力量。就第二个方面而言,马克思认为李嘉图看到了资本的普遍的趋势,这比忽视资本积累能力的学者要深刻的多,但他认为资本自身就包含着克服一切障碍、解决一切矛盾的能力,“生产由此而遇到的限制是偶然的,是可以克服的。”⑦在马克思看来,资本的规定是充满内在矛盾的,而且这些矛盾会随着资本积累程度的提高愈益充分暴露,势必将导致资本主义社会的基础——资本自身——被超越。

马克思认为,资本自身包含着四个界限:其一,必要劳动是活劳动能力交换价值的界限;其二,剩余价值是剩余劳动和生产力发展的界限;其三,货币是生产的界限;其四,交换价值是使用价值的生产的界限。②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97、390、381页。第一个界限指的是,活劳动能力的交换价值的实现受必要劳动时间的限制。资本要扩大积累就必须保证足够的消费,因此资本必须保证劳动者的劳动能力具有一定的交换价值,保证一定的必要劳动时间。然而,资本积累同时又要求尽可能缩短必要劳动时间,以便增加剩余价值。这样,资本自身的要求就包含着一个既要缩短必要劳动时间,又要保证足够的必要劳动时间的矛盾;这一矛盾是资本积累的第一个界限。第二界限指的是,剩余劳动增加和生产力发展只有在能够实现剩余价值的范围内才是可能的。资本为了实现剩余价值要求增加剩余劳动和发展生产力,但是,剩余劳动不是可以无限增加的,这反过来又限制着剩余价值的实现。因此,资本自身的要求与目的之间存在着无法克服的矛盾,这一矛盾是资本积累的第二个界限。第三界限指的是,只有在能够扩大货币积累的范围内,资本生产才能实现。资本生产要求不断增加货币积累,然而资本自身又制造了货币实现的困境(消费不足),这一矛盾是资本积累的第三个界限。资本的第四界限表明,使用价值的生产只有在实现交换价值的前提下才是有意义的。这意味着资本一方面需要创造人的需求,需要创造更多的消费领域以满足它积累的要求;另一方面,资本又将人的需求限制在交换价值的范围内,这一矛盾是资本积累的第四个界限。上述资本自身的四对矛盾构成了资本积累的四个界限,这是资本的内在矛盾产生的界限,它与资本积累的本质是相一致的。资本的每一次发展都无法克服这些矛盾,相反,资本发展程度越高,就越会成为阻碍生产、阻碍消费的力量。“这些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②大卫·李嘉图也认为,资本无限积累的那种优越性,最终会因为自身的矛盾而成为生产和消费的阻碍,成为资本积累的界限。

二、资本积累的时间界限

为了实现资本积累,资本在生产和流通中必须克服时间的限制。资本积累要不断扩大,必须一方面尽可能多地生产剩余价值,另一方面不停地开辟将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的途径。前者主要指资本在生产过程中通过延长劳动时间或改进生产技术和管理来达到增加剩余价值的目的;后者主要指资本在流通过程中通过寻找或创造消费领域使资本快速实现增值。资本积累就是剩余价值的产生和增值相统一的过程,但两者并非直接统一的。

马克思认为价值增值的界限“只是在生产过程本身内部部分地作为前提,部分地被产生出来的界限”,“这些界限在过程中总是表现为应当克服的限制。”③这里说的是,在生产过程中,资本通过延长劳动者工作时间、减少工人工资、提高资本有机构成等方式可以克服必要劳动时间对剩余劳动时间的限制、工人的交换价值对剩余价值的限制。但是,在流通过程中,剩余价值的生产与增值的统一就出现了问题。流通中,劳动工人不再是作为雇佣工人而是作为消费者出现,其消费能力影响着剩余价值实现增值的速度。由于在生产中,资本尽可能地缩短必要劳动时间,降低了劳动者的交换能力;在交换中,作为消费者的雇佣工人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消费。显然,资本在克服了必要劳动时间对剩余劳动时间的限制的同时,又造成了流通时间对资本积累的限制。

资本在克服流通中的时间限制的同时,同样制造了新的限制。资本在生产中缩短必要劳动的做法很容易导致流通中的消费不足和生产过剩的困境。然而,金融信贷工具的产生却使流通时间趋向于“零”,资本积累的速度大大加快。股票、期货等各种金融信贷工具在当前货币价值与未来货币价值预期之间建立了联系,未来的货币可以并且已经在现在使用。消费不再是一件困难的事:一方面,消费者数量增多了,金融信贷工具不仅能够使资本家,而且能够使普通工人都成为资本流通的传输者;另一方面,消费领域扩大了,在金融信贷工具的帮助下,公共服务、福利开支、基础设施等需要大量时间和金钱的项目得以在当下顺利实施。但是,金融信贷工具带来的消费的繁荣只是暂时延缓了消费不足和生产过剩危机爆发的时间。这是因为,金融资本对流通时间的改善只是在生产之后的一种第二级的经济活动,是对剩余价值进行的交换和重新分配。而剩余价值的交换和重新分配,并不能增加被交换物的实际价值量。一方面,剩余价值量取决于生产劳动量。金融信贷工具本身并不直接创造剩余价值,它来源于全社会人的储蓄。当被金融信贷工具层层包裹的资产远远超出实际生产剩余价值水平的时候,一旦资产增值的预期逆转,就会发生资产贬值、商品过剩、经济衰退等困境。另一方面,金融信贷工具是通过负债方式发挥作用的。负债只是延缓支付时间,并没有实际改变劳动工人的消费能力。当经济发生动荡的时候,所有负债者只能陷入更加沉重的劳役之中,消费也会变得更加不景气。

资本在生产和流通中都无法真正克服必要劳动时间对资本积累的限制。因为劳动既与资本的使命相矛盾,又规定着资本的本质。必要劳动时间是雇佣工人用来生产自己及其家庭成员生存必需品的时间,剩余劳动时间是用来生产超出这个必需品的产品的时间。扩大剩余价值必然要求缩短必要劳动时间,但如果必要劳动时间被压缩至消失,剩余劳动时间也就没有存在的理由了,剩余价值也就无从产生了。由此可见,劳资矛盾其实还是资本积累的前提,而不只是剩余价值分配不均的结果。正是这个前提导致资本本身无法克服必要劳动时间对其自身积累的限制。诚如安东尼奥·奈格里所言,资本作为活的矛盾体,内在地产生出对抗自己的一极——劳动工人。资本是资本自身的界限:资本力量产生的关系,正是限制资本发展的关系。②[意]奈格里:《〈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张梧、孟丹、王巍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54、26页。剩余价值的动态统一过程无法从根本上消除雇佣劳动和资本的矛盾,反而会将这些矛盾一次次地推向更加尖锐并最终被扬弃。②劳动是限制资本的因素,也是组成资本的条件。金融信贷工具表面上调和了必要劳动时间与资本积累之间的矛盾,但随着金融泡沫的破碎,资本积累也受到了冲击和中断。只有这时,人们才认识到劳动是资本再生产的条件,也是创造财富的一般可能性。endprint

资本对劳动者的时间占有得越充分,就越会培养出与资本相对抗的主体。必要劳动时间的缩短意味着工作之外闲暇时间的增加,闲暇时间为人的全面发展提供了可能。但是,根据马克思对资本界限的阐释,资本不会超越交换价值的范围来创造使用价值。这就意味着,闲暇时间只能增加资本积累的时间,并不能增加人实现除资本积累以外的那些需求的时间。在资本积累的范围内,人要么是剩余价值的生产者,要么是剩余价值增值的消费者。正如马克思所说:“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30页。在资本完全占有劳动者闲暇时间的情况下,资本可以实现永续积累吗?在迈克尔·哈特和安东尼奥·奈格里看来,正是在资本对人的全部时间占有的情况下,劳动者才成为与资本对抗并最终去毁灭资本的主体力量。闲暇时间是人不受劳动限制的时间,与在劳动时间里进行单一的流水线活动相比,闲暇时间里的活动更加多样随意。资本对闲暇时间的占有就意味着要从信息、知识、文化、情感等多方面去进行积累,这些多样的形式强化了劳动者的中心地位,提高了他们批判资本积累的能力:“年轻人拒绝工厂式社会的令人窒息的重复,发明了新形式的流动性、弹性和新的生活方式。学生运动迫使一个社会较高的社会价值依据知识和智力劳动。女权主义运动使个人的关系网的政治内容清晰起来并拒绝父权制的控制……”[美]迈克尔·哈特、[意]安东尼奥·奈格里:《帝国》,杨建国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318页。资本对人的全部时间的占有,一方面使人越来越成为资本积累的一个终端;但另一方面,灵活多样的积累形式也使劳动者不再是简单地服从命令的客体,而逐步成为具有主体决策能力的主体。随着劳动主体的壮大,以增值为目的资本积累最终也会被扬弃。

三、资本积累的空间界限

空间对资本的限制包括两个方面。第一,空间是对资本的外部限制,也就是说,空间是资本活动的一个容器,这个容器的大小限制了资本积累。资本通过殖民掠夺、文化渗透、技术革新等方法将全世界纳入积累的范围,形成了资本积累的外部空间。然而,自然空间的有限性使资本不可能无限的扩张。第二,空间也是一种资本,它作为资本也会遇到限制。资本已经在空间中建造的景观可以成为资本再次增值的工具。例如,用于建设公共设施和基础设施的资本,既可以消化掉一部分过剩资本,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超越第一种空间的限制,从而实现资本利润的继续。可是,资本的流通性要求与空间的固定性特征又形成了资本积累的冲突。马克思及后来的马克思主义研究者们对资本空间的这两方面限制做了深入分析。

第一,狭小的自然空间限制了资本生产和消费规模的扩大。价值的增值除了需要缩短流通时间,还需要广阔的消费市场。因此,空间的扩张和实际空间有限的矛盾就成为资本积累的一个限制。从剩余价值的生产来看,资本首先需要的是扩大生产规模以提高剩余价值量。马克思分析了资本提高生产规模的两种方式,一种是使工人加班加点的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另一种是提高生产技术的相对剩余价值生产。在资本积累之初,资本家通过暴力手段直接掠夺资源、土地、占有劳动,使劳动者丧失了一切生产资料,只能在工厂中出卖劳动力维持生存。资本由此建构出生产剩余价值所需的空间。随着资本家对生产工具的改造和科学技术的提升,使劳动过程发生了深刻变化。资本家通过使用机器扩大了生产规模,在机械化的生产中,生产剩余价值的工人劳动在机器体系中得到扩大和延伸。从价值增值的过程来看,一种资本创造出的剩余价值,只有与另一种资本创造出的剩余价值相交换,才能实现价值增值。马克思把扩大资本流通空间的方法概括为两种:一种是领土性扩张,即“以资本为基础的生产,其条件是创造一个不断扩大的流通范围,不管是直接扩大这个范围,还是在这个范围内把更多的地点创造为生产地点。”②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7、538、397页。可见,资本不仅可以超越地缘或民族之间的界限,而且可以超越地域或民族内部的界限。资本会融化掉一切不曾被资本染指的领域,资本生产将成为世界上普遍的生产。另一种是技术性扩张,即资本“力求用时间去空间,就是说,把商品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所花费的时间缩减到最低限度。”②随着科技的进步,资本流通必将成为“没有流通时间的流通”,为此资本不断改进交通工具、交换手段。流通变得更容易,意味着资本可以在同样的时间里扩张到更多的地方。

资本并不能真正克服空间的有限性。马克思认为,单纯流通领域并不能创造价值,价值增值只有回到生产领域才能实现。生产领域中劳资的冲突和对抗会伴随着流通空间的扩大而扩大。资本在每一个新的空间中都是“重新开始它[突破本身限制]的尝试,而它作为资本却遭到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崩溃。”③资本每次将新的人口带入积累关系,都会在更大规模上重复消费不足和生产过剩的矛盾。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资本继续向那些非资本生产的领域扩张,使其成为新的积累领域。这样,资本就把整个非资本主义世界变成了新的资本积累的领域,既成了剩余产品的倾销市场,又成了生产剩余价值所必需的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供给市场。诚如卢森堡所言,资本将把非资本主义世界变成自己的“剩余价值销售市场、生产资料的来源地、工资制度下的劳动力的蓄积场所。”⑤[德]罗莎·卢森堡:《资本积累论》,彭尘舜、吴纪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9年,第291、359页。非资本主义世界虽然被纳入到资本积累的范围之内,但即使这种“纳入”也是有界限的,一个地区一旦被资本所占有,它就再也不是资本积累实现的外在空间了。资本扩张的无限欲望与空间的有限可能的矛盾必然会导致资本自身的灭亡。卢森堡曾这样描述过这种情况,“帝国主义愈是横暴地,愈是残忍地,愈是彻底地摧毁非资本主义文化,它也就愈加迅速地挖掉资本积累自己的立足之地。帝国主义虽是延长资本主义寿命的历史方法,它也是带领资本主义走向迅速结束的一个可靠手段。”⑤资本在空间上一旦完全实现了自己,劳动与资本的矛盾就再也没有被调和的余地了,资本关系也就走到了自己的尽头。endprint

第二,已有空间布局的固定性限制了资本的流通领域和流通速度。空间位置的占有总是唯一的,没有人能够在已经被占有了的空间位置再建造出什么来,这个空间位置连同附着于其上的一切优势都只能属于它的占有者。资本自由流通是资本积累的客观要求,而所有资本家又都希望垄断特定空间区位。而这种垄断必然带来资本不断更新空间景观的可能的丧失,甚至还会阻塞经济发展的空间。因此,为了持续资本积累,一方面要求把非资本化的空间资本化,另一方面则要求把已经建好的空间景观打破重建。空间的再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扩展资本投资的领域,继续维持资本积累,从而延迟经济危机爆发的时间。大卫·哈维就认为,经济危机的主要原因就是资本积累的中断,如果不能扩大消费空间或是增加投资空间,那么将现有空间资本贬值,同样可以增加资本积累。现有空间景观被摧毁重建,不意味着它们失去了使用价值,而意味着它们的交换价值不能再带来资本增值了。如果将现有空间景观摧毁、使它们贬值,再把过剩资本重新投资到这一空间位置,重塑新的空间景观,那么,过剩资本就有了继续增值的空间,资本积累就可以持续了。因此,为了满足资本积累的要求,资本会在需要时建造一些空间景观,在危机时再把它们摧毁。“一方面消除空间障碍和地区差异;然而另一方面,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又必须产生新的差异,这些差异又形成需要被克服的新的空间限制。”David Harvey, Limits to Capital, London & New York: Verso, 2006, p.417.空间景观的重建促进了流通,开拓了资本积累新领域。但是,随着资本积累的增加,为了这种积累能够持续进行,资本又需要将已建好的空间景观再次摧毁重建,而新的空间景观又还会成为下一次被摧毁的目标。总之,一切都是为了资本积累。大卫·哈维用“抛弃型社会”来描述资本建构出这种空间循环,这种社会不仅意味着抛弃已生产出来的物品,而且意味着“抛弃价值,生活方式,稳定的关系,对事物的依赖,建筑,场所,民族,和已接受的生活和存在方式。”David Harvey, The Condition of Post Modernity, London:Blackwell, 1990, p.286.空间的重构使整个社会呈现出即时性、暂时性的特征。

资本对空间的重建改变了空间的固定性特征,使空间成为一种自由流动的资本,成为资本积累的一种来源。但是,资本不能真正克服空间的固定性所带来的矛盾。第一,资本对空间的改造必然会造成“中心-边缘”不平衡发展的空间格局。城市最终从乡村中独立出来,发展成为创造、榨取、集中剩余价值的中心。在这个中心,原有的空间景观被摧毁,新的空间景观又被建造,一切都按照资本的需要来安排,而这里原有的变得越来越贫穷的贫民被赶到资本的边缘去生活,他们不得不离开自己曾经的家园。齐泽克就看到了资本积累所包含的深刻矛盾:资本积累一方面带来了现代化、促成了发展、形成了世界市场;另一方面也给资本自身制造了绝对界限:贫民窟居民。资本把这些居民从其中心地带挤了出来,使得他们失去了传统的生存基础,不得不靠改变生活方式来维持生计。这些人虽然身在国家边界之内,但是实际上生活在国家控制之外,因此在这里蕴涵着对资本积累最深刻对抗的可能性。周嘉昕:《界限、对抗、行动:齐泽克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批判》,《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5期。第二,“抛弃型”社会激化了人全面发展的需求与资本积累需求的矛盾。抛弃型社会鼓励人们不停地消费,人们担心的只是不要被那些由资本制造出来的、快速变化的、用于积累的时尚抛弃。人的需求只有在资本积累的范围内才是合理的,人的其他的那些创造性和生产性需求受到了剥夺和压制。但是,资本不断开发新的消费空间客观上也刺激了人们对现实的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的种种期望,“当这些期望和其他飘忽不定的因素结合在一起时(比如具有强烈破坏性、但一再周期性出现的通货膨胀,它源自勃发的世界经济),它们就会为经济和政治的不稳定创造条件,而政府则发现这些不稳定越来越难以应付。”[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严蓓雯译,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60页。因此,从劳动者全面发展的需要来看,在资本扩大积累的每一个阶段都包含着雇佣劳动者的进步,也都代表着他们对资本展开了更高水平的斗争。

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来看,资本积累都无法实际地克服自己的界限,只能在观念上超越它。资本积累的困境在资本自身中终究无法克服,必须超出资本寻求克服途径。

作者单位:马文保,西安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程晓,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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