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家大院和懋庄
2016-07-22寒溪夜浣
寒溪夜浣
扼守着长江水路入重庆城最后一道咽喉的大兴场,尽管承载着繁忙盐商码头的辉煌,演绎出抗战和三线建设两个时期激情燃烧的岁月,但这座百年场镇依然低调如昨。和它的低调相呼应的还有两座大院——樊宅和懋庄,它们见证了大兴场两大家族的沉沉浮浮、风起云涌。如今,大江东去,浪花散尽,不管是低调的场镇还是低调的宅院,都留下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大兴场飞出的金凤凰
自古有童谣:“铜锣一声江天开,滚滚黄金入沱来,背靠宝山连通衢,手执牛耳福常在”,唱的便是大兴场水路交通枢纽的重要地位。后来巴盐贸易促成川东经济大繁荣,大兴场和广阳坝两个百年码头,也摇身成为长江盐运航道要冲的铁闸双子星。特别是大兴的盐号更是这个环节的关键,而这个盐号的主人便是樊氏家族。毫不夸张地说,水与盐的邂逅成就了一代盐商世家,而一代盐商世家也成就了大兴的盐业地位。
如今樊家大院的规模和奢华尽管早已没了“一个大兴场、半个樊家院”的辉煌,但保存下来的建筑面积仍有1213平方米之多,仍在使用的房间还有30多个。从场口朝码头走,不久便可看见气势宏大的樊家大院,巨大的石朝门迎街而立,雕刻精美纹饰,匾额上的字迹虽已模糊,但各种彩绘的祥瑞图案依然醒目。以前围绕着大门全是场上对外放盐的商家铺面,和大门一起诠释着“开门迎商、广渠纳福”的商贸理念。大院共有三重院落,功能区分明显,前院为商用,中院为生活区,后院为仓储后台。石朝门进去便是前院,和铺面相通,仆人等也住在其中,房屋设置和内部布局上充分体现出店铺的特色。后院作为库房、账房、厨房及丘二们的房间,依然保持着几个极具特色的盐仓。每天一袋袋食盐从水码头上卸下,便径直通过不起眼的后门巷道进入后院入库,又从前院的铺面流往整个大兴场乃至重庆城,形成一个完备的盐运中枢,正因这个统筹中枢,才奠定了大兴场的地位。
前后院之间的中庭是主人家的私密空间,主人在房屋修建上可谓煞费苦心,硬是在有限的空间中把房屋阻隔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任凭前院商贾讨价还价、门庭若市,后院盐工进进出出、吆喝呐喊,中院始终安静如故。中院的中心为一个天井花园,一圆一方两个雕花的巨大石缸、造型新颖的石凳、用作锻炼的锁子石依然透露出往日的精美。这里过去曾摆满各种奇花异草,如今只留下角落里一棵树冠覆盖着大半院子的老黄葛树,即使炎炎夏日,大院依然清凉舒适。
“奇怪”的首席富豪
围绕天井是两层楼合围的阁楼,各房家人住在楼上。每个房间都根据各自用途布置有花纹繁复的斜撑、门饰,除此之外最与众不同的要数墙面上许多突兀的精美飞檐,甚至还隐藏着不少欧洲风格的立柱、琉璃装饰。据说大院最后的主人受到开埠时期流入的西洋建筑风格影响,特意在原有大院的基础上,围绕中庭增添了一整条悬空的走廊,一可作为二楼各房之间穿行之用,二可让樊家的少爷小姐观赏风景。只是后来房屋破落,木制的走廊风化破败而被拆除掉,空剩下一些木架子,才形成了墙面上那些雕刻漂亮的部件。
每次去大兴场都会到樊家大院,每次也都会有新的发现,之所以如此是源于它的低调,让人初见总是严重低估其价值。大兴场的老人们对于樊家的评价也是如此,低调而平和,都知道他家是大大的盐商,却从来感觉不到“大”。樊家从来不讲排场,出门不坐轿子,也不常参加年庆活动。
几十年前,大家到郭家沱、朝天门主要是到水码头坐船,场上一些商铺都有专船,但樊家却没有,而是跟大家一样坐小船。在大兴场有如此大的盐号,鼎盛时还兼营火柴、煤油、棉纱等工业制品的大商人,甚至夸张到连一家属于樊氏对外营业的盐铺和专卖店都没有。而樊大老爷留给大家最深的印象,永远是手里握着一根长烟竿,笑眯眯在场上走走坐坐,看见场上小孩们就拿出小东西分掉的普通老头。唯一让人感受到樊家的影响力也就只有一个时刻——“经常见一些达官贵人到这院子里打牌,那时樊家跟保长,还有袍哥大爷都常有往来,大家就觉得樊家不简单。”
进则时代弄湖,退则归隐山林
要问旧时什么东西最重要,非盐和钱莫属,盐运时代成就了樊家,而随之而来的开埠风云又将另一个大家族李家推到风口浪尖。樊家管盐,李家管钱,关键是两家还联姻,就更不得了。不过和樊家不同,李家更为新潮,不光宅邸西洋味十足,名字也超凡脱俗,叫“懋庄”。过去场镇人多不识此字,口口相传变成了“梦庄”,加上一般人难得一睹真容,于是让这座豪宅更加神秘莫测。
初到懋庄,最大的感受便是选址之巧,明明就在过去通往广阳岛最繁忙的大道旁,来回走上几遭却难觅痕迹,非得等老乡指路才发现另有天地。原来错落有致的树丛恰到好处地将整个庄园在眼皮底下抹得一干二净,喧闹与幽静转瞬分为两个世界,足见当初庄园主人“进则时代弄潮、退则归隐山林”的情怀。深入其中才发现庄园其实远比我们想象的大,只是后来除了主人那座豪华的洋楼外,其他大都进行了拆除改建,使得如今一排残垣中深藏的庄园大门和洋楼远得似乎毫无关系。
庄园的中心便是那座有名的中西合璧小楼,楼两边对称设置了两个多边形楼厅,每个面都开有百叶木窗,齐开时光线充足又可观景揽胜。中间前后两面同样对称,为四根柱子支撑的两层开放观景长廊,同时又略有不同,正面长廊与耳房开阔相拥呈放射状,三扇正门一主二从。背面则为收缩式院坝,门也变为对开双门。前院迎宾,后院私密,前后对比,别有韵味。由于荒弃多年,楼内早已破败不堪,四处可见西洋壁炉、楼梯花栏等,墙上80年代残缺的彩色挂历、90年代的报纸书籍交杂其中,让人产生颇为微妙的穿越感。实际上庄主李懋卿最早的宅邸并不是懋庄,抗战爆发后,他将原来的房产让出支持抗战,才修建了这座新的宅邸,修好后李懋卿托自己的好友——林森歌乐山府邸的邻居曾俊臣向林森求字,林森感其支持抗战的情怀欣然同意,题写了“懋庄”两字以示祝贺,这块碑就立于大院的入口处。李懋卿一直视为骄傲,所以后来他的后人就把这块题字石碑作为李懋卿的墓碑,可是限于尺寸只得忍痛将它一分为二,留下残碑。
白手起家,富甲一方
同样是大兴场的大家,而且还联姻,为什么他们的宅院却是一中一西大不相同?这当然和他们的身世有着紧密的关系。樊家经营的是中国的传统盐运,自然以中为主,而李家恰恰相反。
追溯起来,李家祖上最早其实并无做官经商经历,和广大大兴场的老百姓一样靠江吃江打鱼为生,直到随着大兴场码头的繁荣,懋庄的主人李懋卿才动了经商的念头。当时正值工商业大发展,金钱流通频繁,于是他开钱庄起家,渝中区很多老人都还记得的陕西街“裕丰钱庄”便是他的产业,后来又有亚西银行和胜利银行。《中国百年商业巨头》中曾载:康心如(金融大亨,四川美丰银行经理)每每遇到挤兑风潮,在困境中总有大生、金盛昌、恒泰丰这三家钱庄奋不顾身前来救驾,于是金融界流传起一句戏言,即“康心如一气化三清”。“三清”指的便是这三家钱庄的经理李懋卿、杨怀卿、侯绍清。此外,李家还开过轮船公司,投资卷烟、毛纺等行业,基本什么繁荣就弄潮其中。李懋卿虽富,但白手起家,为人善良,时常周济百姓,名声极好。
如果说每个显赫一时的大家族都有一部红楼梦,那樊家和李家也不例外。同样的大家族,同样的联姻关系,最终的结局也是陨落。这一切都随着樊家老爷樊建章的突然病逝而来,虽然此时樊家盐业正值兴盛,但五个儿女尚沉浸在“富二代”的安逸之中,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庞大复杂的家族产业自然无能为力。幸运的是大女儿嫁到了懋庄李家,当时李家虽未达家族顶峰,但樊家姑娘嫁过去不久生意就发达了,李家觉得樊家虽已没落,但给婆家带来了财运,于是对大女儿很宝贝,对樊家也施之援手,不过杯水车薪终无力挽回大盐商没落的局面。樊家没落后,李家虽接过接力捧,开始步入最为鼎盛的时代,但上世纪30年代末,受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李家的银行难以支撑,加上时局动乱,很快破产。尽管之后李懋卿试图力挽狂澜,但仍无法避免走向衰落。从此,大兴场两大家族在走过自己最为澎湃的岁月后先后陨落,空留下见证这段传奇的深宅大院诉说着那些被忘却的记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