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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老炮儿》的症候式读解与分析

2016-07-14鲍彩霞烟台第三中学山东烟台264000周丽娜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山东烟台264005

名作欣赏 2016年24期
关键词:老炮儿六爷炮儿

⊙鲍彩霞[烟台第三中学, 山东 烟台 264000]⊙周丽娜[烟台大学人文学院, 山东 烟台 264005]

电影《老炮儿》的症候式读解与分析

⊙鲍彩霞[烟台第三中学, 山东烟台264000]
⊙周丽娜[烟台大学人文学院, 山东烟台264005]

电影《老炮儿》自公映以来既带来好评如潮,也引发各种争议。该影片的意义表征始终是在两个文本的冲撞与抵牾、两种话语的冲突与妥协中进行的。对该片进行症候式读解与分析既有助于理解各种争议的产生,也有助于发现影片的美中不足。

电影 《老炮儿》 症候式读解显文本潜文本

管虎导演的电影《老炮儿》自2015年12月24日公映以来好评如潮,上映一个月后还在豆瓣电影中保持着8.4分的高分,但是到目前为止有关该片的争议也颇多。例如,冯小刚塑造的六爷形象固然可圈可点,但这个形象究竟是末路英雄、痞子流氓还是底层百姓?影片采用了动作线与情感线的双线叙事,创作者既想以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满足观众的观影快感,又想以北京市民文化的呈现与肯定,满足观众的民间文化想象和文化怀旧情怀,但这一设计和追求最终达到了创作者的预期目标,还是带来了影片的“叙事的分裂”“结构的松散”,甚至“意义迷图”?为什么会产生这些争议?如果我们对该片进行症候式读解与分析,就会发现电影《老炮儿》的意义表征始终是在两个文本,或者说两种话语的冲突与妥协中进行的。

阿尔都塞提出的“症候式解读”(symptomatic reading)“意味着某种双重解读,既要解读文本所呈现出来的东西,还要努力去发掘为文本所讳莫如深、引而未提的意味”。如果我们把影片直接呈现出来的东西称为“显文本”,那么我们可以将文本深层引而未提的东西称为“潜文本”。显文本承载着创作者明确的表达意图,这一表达意图反过来决定着显文本的“定形”,即显文本是根据创作者的表达意图采用一定的方式来表现主题,形成叙事形态。潜文本则不同,它隐藏于显文本之后,潜藏于显文本的假设中。显文本选择那些在目前语境中它能够回答的问题,并将那些无法解决的问题掩盖起来。潜文本通过“缺席”的形式昭示着那些被掩盖的问题的“在场”。因此,文本在其“表征”和“定形”之间就会发生矛盾和抵牾,我们正是从这种矛盾/自相矛盾中发现潜文本的话语系统。

在《老炮儿》的显文本中,影片创作者主要设置了两个矛盾冲突:一是两个江湖的冲突,即以六爷为代表的过去的江湖和以小飞为代表的现在的江湖之间的冲突;二是代际文化冲突,即以六爷为代表的父一辈和以晓波为代表的子一辈之间的代际冲突。两个矛盾冲突引出整个故事的两条叙事线索。但严格说来,这两个冲突可以合并为一种性质的冲突,即可以统一视为两代人的代际冲突。六爷既代表着已然逝去的旧江湖观念,同时也承载着已然与时代发展格格不入的父辈观念。但是,在时代变迁中六爷仍然执拗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坚守着自己的做人原则。在六爷眼里,现在这个世界远不如他当年叱咤风云的那个世界——现在这个世界早已没了规矩,男青年胆小怕事、唯利是图,早已失却了男人的血性和义气。无论何时何地,六爷只要和青年在一起,就会自觉自愿地充当青年导师的角色,就会不自觉地教育/教训着“不懂事”的青年们。六爷一出场就以盗亦有道的原则教育小偷,要求其将偷来钱包中的身份证等证件给主人寄回去;接着六爷又教育一对问路的情侣要懂礼貌;在处理非法经营的小贩和打人的城管之间的矛盾时,六爷又教育年轻人不可随便打人,尤其是打人不能打脸。六爷一再申明自己的“讲究”“规矩”和“仁义”,甚至对年轻人下手没有轻重的打架都很鄙视。然而,接下来的故事发展过程中,六爷这个导师在子一辈面前却屡屡受挫,年轻人让他颜面扫地,为了找回做人的尊严,他带病挥舞着军刀,直至死于湖上。在显文本层面,影片为观众讲述了一个末路英雄的故事,带领观众在今昔对比中追忆六爷一代江湖英雄的“逝水年华”。面对时代变迁,六爷们曾经的江湖世界早已支离破碎,他们身上那些优秀的品质也被时代无情地抛弃了。在父子两代人的代际冲突中,影片毫不犹豫地将其肯定的立场给予了父一代,导演管虎说“影片人物身上的很多品质正是当前这个时代所缺乏的”。总之,影片的显文本表征的是“两种文化”的冲突。“这部电影的主题,首先是涉及人的尊严问题。就叙事而言,最外层的一种矛盾是两个世界、两个江湖、两种秩序的对撞。”也就是说,影片创作者要借六爷的悲剧表达对六爷所代表的市民/江湖文化的一种缅怀、认同和回归。

但是,实际上,六爷与这个世界真正的矛盾冲突并不在于文化鸿沟的难以跨越。作为父辈,他也并非与子辈完全对立,二者之间不仅有沟通的可能性,而且在影片中也实现了最后的沟通。小饭馆里,六爷与儿子晓波产生冲突,但六爷最后的忏悔和道歉还是获得了儿子的原谅,最终父子和解。因为对武侠小说的热爱,小飞把六爷看作从书中走下来的侠客,最终也与六爷握手言和。我们可以指责导演未将这一代际文化冲突深入下去,导致和解的仓促与勉强,但实际上这一文化冲突并非整个故事情节发展的决定性因素。

如果我们进一步分析影片的潜文本,我们就会发现决定人物最终命运和整个故事情节走向的是六爷作为底层平民与权贵之间的冲突。尽管这一深层的本质性冲突在整个影片叙事中总是被遮蔽,但仍然有迹可循。例如,在显文本中,围绕小飞形成的年轻人群体喻指当下的新江湖,但在潜文本中,这个新江湖根本无法成立。所谓“人在江湖”通常是指脱离了当时的主流社会秩序,江湖中人实际上是一群“脱序者”。他们有自己一套为人处世的原则和规则,无须仰仗于当时的政治统治者。小飞等人非富即贵的出身决定了他们的生存与生活必然依赖于父辈们所掌握的财富和权力资源。他们凭借官二代、富二代的身份肆意挥霍,任意妄为,开着豪车,吃喝玩乐。他们即使闯下祸也会有权力出场为他们收拾残局,哪怕小飞撞死了人,也可不受任何惩罚。潜文本中,与其说小飞们代表另一类江湖,毋宁说他们代表着权贵:他们是不受约束的权力滋生出的怪胎,而他们的行为方式则将权力的肆无忌惮表露无遗。

贫与富的对立,平民与权贵的冲突从电影空间场景,甚至道具的选择和设置中也可见一斑。六爷们生活在逼仄拥挤的北京胡同里;小飞们住在宽敞高大的郊外改装车厂。六爷们骑的廉价的自行车也与小飞们动辄百万千万的豪车形成贫与富的鲜明对比。当然,在显文本层面,这些都可以看作两种文化的象征,但在潜文本中其经济寓意远超文化寓意,空间设置与道具使用将六爷们与小飞们所归属的不同社会阶层的身份充分彰显出来。

最关键的在于六爷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取决于其坚守的文化信念,而是取决于其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六爷的儿子晓波沾惹了官二代小飞的女朋友,划了他的豪车是整个故事的起因。由此,一直生活在胡同里的六爷不得不于垂暮之年出山救子,与另一个世界(权贵世界)进行了三次交锋:第一次,六爷带着两千元钱去救儿子,自认为这些赔偿金已经绰绰有余,结果却遭遇一顿嘲笑和侮辱;第二次,六爷倾家荡产凑够十万元钱去救儿子,结果因为朋友灯罩儿的过失致使豪车受损更严重,于是六爷再也无力赔偿,只好在“奔六张”的年龄与一群“生瓜蛋子”相约茬架来解决问题;第三次交锋是小飞向六爷要回银行对账单,这一次六爷占了优势,因为他掌握了对方的犯罪证据。然而,即便如此,六爷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惩罚坏人,只能借助于更高的权力。从这三次交锋中,我们可以发现六爷最大的困境不是其文化观念不合时宜,而是其无钱无权的现实处境。因为没有钱,他才屡受羞辱;因为没有权,他才求助于更高权力(中纪委)。显文本中,六爷为尊严而战;潜文本中,六爷则是被金钱、权力逼入绝境。

正因如此,潜文本中的六爷不再是一个江湖英雄形象,而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底层平民百姓。影片中六爷也一再对自己的这一身份进行指认。他发现小飞的父亲一次就收受七千多万贿赂时,禁不住与他的兄弟一起感慨“这是什么世界,还真不是咱们小老百姓能想象的”。当小飞认为六爷是他所崇拜的行侠仗义的英雄时,六爷也说“我什么人也不是,就是一个小老百姓”。的确如此,小老百姓的身份才最终决定着六爷的命运。

《老炮儿》中的六爷同时作为文化冲突中的江湖英雄和阶层冲突中的底层百姓而存在。但是,这两种身份其实很难统一,二者背后所指称的话语系统的抵牾不断带来了人物行为的自相矛盾:按照江湖规矩,以茬架解决问题就不应报官,否则就失去信义,坏了规矩;按照法制社会的好百姓原则,就应该一切依法办事——把小偷扭送公安局,找警察救儿子,拒绝打群架等等,否则就是违法乱纪,不能算好公民好百姓。江湖与官府本是两套对立的系统,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官府自有官府的法律,二者互不相干,甚至互不相容。但影片创作者显然既想让六爷成为行侠仗义的英雄,又想让其成为具有家国责任感的平民百姓,六爷的为人处世不能不是分裂的。

两种话语系统之间的矛盾更是决定了六爷战死湖心的命运结局和故事结局。六爷在金钱和权力方面的弱者处境使其根本无力对抗权贵。冰湖约架一场戏中,如果六爷不去赴约,那么他就无法成就自己的英雄事业(或者用导演的话说是维护自己做人的尊严);如果他与权贵刀枪相见,当必败无疑。当六爷挥起军刀,冲向湖对岸时,湖对岸代表权贵的龚叔毫无惧色,甚至还向他招手示意,可见权贵是多么藐视六爷的英雄行为。换句话说,导演既无法让六爷到达权贵们所在的彼岸,也无法让六爷退回兄弟们所在的此岸,而让其倒在湖心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了。这种结局的设计“既规避了社会舆论的批评指责,又消除了不良言论可能导致的危险后果”。我们知道贫与富的对立、平民与权贵的冲突才能够真正触及当下中国的社会现实,平民百姓面对权贵阶层的无力无奈才是当下中国真正的社会焦虑。然而,影片显文本极力规避上述问题,这些问题一旦出现,影片立即让人物回归主流社会秩序,所以腐败问题交给中纪委去解决,我们小老百姓继续茬架。影片结束时用了十几分钟镜头渲染六爷死去的悲怆与悲壮,戳到了很多观众的泪点,然而事实上六爷不是如真正的英雄那样战斗致死,而是死于自己的心脏病,因此潜文本中六爷的死不像一出悲剧,更像一出闹剧。或者说,这一被导演刻意安排的死亡不是出于故事情节发展的必然要求,而是两个文本、两种话语冲突并最终妥协的结果。

实际上,在影片的两条叙事线索中代际文化冲突并不足以支撑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甚至在晓波回到六爷身边,父子和解后,动作线和情感线在文化层面上都已完结了。但是影片创作者强行将这一文化冲突贯彻到底,导致故事后半段松弛乏力,甚至创作者只能强行将这个故事结束,这是影片被指责结构松散、叙事分裂的主要原因。

总之,两种话语、两个文本之间的冲撞和抵牾是导致电影《老炮儿》美中不足、争议颇多的主要原因。当然,如果考虑到当下中国的现实语境,创作者在诸多限制和束缚中所进行的妥协和折中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况影片又是2015年的中国电影中一部如此有诚意的电影。

[1]赵斌.迷图——影片《老炮儿》的叙事困局解析[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5(6).

[2][英]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大众文化导论(第五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90.

[3]管虎,赵斌.一部电影的诞生——管虎《老炮儿》创作访谈[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15(6).

[4][英]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大众文化导论(第五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90.

作者:鲍彩霞,文学学士,烟台第三中学一级教师,研究方向:中国文学;周丽娜,文学博士,艺术学博士后,烟台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影视文学、女性文学及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中国现代小说电视剧改编的文化研究》(14CWXJ26);山东省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中国小说在21世纪的影视改编研究》(J15WD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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