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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茫的希望:文体学视角下的《第一个七年》

2016-07-14王丰裕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北京100191

名作欣赏 2016年24期
关键词:费尔德鞋匠麦克

⊙王丰裕[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 北京 100191]

渺茫的希望:文体学视角下的《第一个七年》

⊙王丰裕[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外国语学院, 北京100191]

马拉默德注重犹太传统,风格幽默隽永,作品常常表达道德、希望等主题。传统评论认为其短篇——《第一个七年》结尾充满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其文体特征表明结尾看似确切的希望实则渺茫,悬而未决。本文以文体学为基础,从语用学角度研究文体特征,挖掘(隐含)作者向(隐含)读者传达的深层信息,从新角度阐释主人公形象,从而对该短篇进行新解读。

文体学价值语言合作原则语用学

一、引言

马拉默德注重犹太传统,作品常常描绘店员、鞋匠、裁缝等社会贫困众生形象,突出其良好品质,具有道德教化意义。《第一个七年》作者以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视角叙述了鞋匠费尔德为女儿梅娅米寻觅如意郎君的故事:鞋匠希望女儿能嫁户好人家,撮合恰好到他店铺修鞋的大学生麦克思与女儿约会,在店里帮忙五年的助手索贝突然消失。费尔德雇了新助手,却不如索贝得力可靠,女儿与麦克思数次见面后拒绝与他交往。心脏病复发下的费尔德辞退了偷钱的新助手,无奈之下再次去找索贝,请他回来帮忙,二人对话时方知索贝与梅娅米靠书籍交流,感情早已深厚。费尔德虽不愿让女儿嫁给索贝,最后却说,梅娅米年纪尚小,结婚尚早,索贝再为他工作两年,即七年期满,再和梅娅米谈婚论嫁。故事结尾,索贝回到店铺,开始了工作,“为了爱情”。

传统评论认为,马拉默德作品结尾大多充满希望,《第一个七年》也不例外,索贝终将获得爱情,与梅娅米幸福生活。本文却与此持相反观点,认为看似浓厚的希望实则悬而未决。本文将以文本细读为基础,从文体学视角出发,多方面阐释人物形象,指出精于算计的费尔德是不会轻易把女儿嫁给索贝的。

二、“很讲实际”的费尔德

全文采用第三人称进行客观叙事,作者对文本没有进行太多的直接干预,与读者之间留有一定“距离”。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出“隐含作者”的概念,是作者创作时的“第二自我”。相对于“隐含作者”的是“隐含读者”,是作者的预想读者,能接收并理解作者传达的信息。因此作者需要通过文本向其(隐含)读者间接传达他要表达的意图,用价值语言让读者形成符合作者意图的价值判断。价值词则是价值语言的核心,文中多处重复出现的三大价值词即是“敬重”“讲实际的”“受过教育的”及其相应词汇变形。

文章一开头就讲了费尔德对麦克思追求学业和女儿“自食其力”找工作而非读大学的不同看法,也提到助手索贝常读经典文献,在梅娅米读书方面常做指导。在第一段作者用“敬重”二字刻画费尔德对麦克思的态度,用“很讲实际”描绘费尔德。这两个价值词汇与下文形成多方对照与呼应。

第三段刻画麦克思出现在修鞋店后费尔德的心理波动,他忖度着撮合麦克思与女儿的好处,比如可能让女儿再度考虑读大学,但看似不太可能,于是“思路终于回到了现实——至少能让她嫁给一个受过教育的人,过上比现在强的日子”。这与第一段提到的“很讲实际”相呼应。由此可见,费尔德的“实际”落脚点是让女儿通过婚姻摆脱贫苦生活,过上更好的日子。

而价值词汇“敬重”再次出现是在费尔德知道麦克思攻读会计专业时。费尔德原本以为麦克思能研究医学或法律,这两个西方国家长久以来重视的学科。在他看来,会计“不过是个记账员”,不如医学或法律地位高,便“有些失望”。经历一番调查后,知道会计“是社会上很受尊敬的人”,才又“心满意足”,期待女儿和麦克思继续约会。在费尔德看来,受人尊敬有两条标尺来衡量:一是受过教育,这也是鞋匠看上麦克思的直接原因。从文章开头描写麦克思求学不畏艰难,到心里盘算让女儿嫁给“受过教育的人”,以及当面称赞他“多么想念书”,字里行间都表现出犹太人重视学识的传统;二是有社会地位,得知麦克思学会计鞋匠还觉得失望,希望他能“从事地位更高一点的职业”,直到确认会计同样享有较高社会地位才放心。

而助手索贝则与麦克思形成鲜明对比,作者从鞋匠的视角对索贝进行了描述:“没有受过教育,”却读这么多书”,于是问索贝是不是“在哪儿念过大学”,这是第一条标尺的对比。索贝没有念过大学,且依旧是社会底层人物,是自己的助手,当然比不过未来从事会计职业从而获得社会尊重的麦克思。文章最后,鞋匠与索贝见面,请他回去继续工作,知道索贝不满麦克思和梅娅米约会,不由激动地问:“我女儿和你这个年过三十五岁、在我铺子里干活的伙计有什么关系?”还说不会把女儿嫁给他这样“又老又丑的人”。他口中的“丑”并不单单指索贝的容貌,更指他与女儿婚后的生活,无法像自己曾经幻想的那样光鲜亮丽。即使梅娅米不喜欢麦克思,鞋匠也无法直接把女儿送到索贝手里,因为他深知一旦梅娅米嫁给索贝,自己多年来含辛茹苦努力让女儿嫁入顶层阶级,过上“更体面的生活”的梦想便破灭了。

综上可见,“实际”的费尔德有较强的阶级观念,“实际”在企图让女儿通过婚姻进入上层阶级社会,改变现有生活状况。索贝完全不符合他的期望,鞋匠是不会让他轻易娶到梅娅米的。

三、精于算计、自欺欺人的费尔德

费尔德精于算计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爱财,在金钱上斤斤计较;二是企图操纵女儿的婚姻;自欺欺人则表现在费尔德实则早已明白索贝低价工作五年的目的,却一直不愿面对。

首先来看费尔德之爱财。麦克思进门修鞋,鞋子破损严重修理量较大,当麦克思问起修鞋费用,鞋匠先答“你不必担心价钱”,这首先违背了质量准则,因为鞋匠并没有直接给出麦克思想要的回答,言外之意便产生,大有鞋匠已将麦克思认作未来女婿候选人,不能谈钱之感。但是麦克思进一步追问,鞋匠稍作思索,最后说价钱一块五。接下来作者却转换视角对鞋匠进行心理刻画:“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种活他一般都要收两块两毛五分。他应该分文不取,或是照常收钱。”作者这两句话看似给了多余的信息,实则更惟妙惟肖地传达了鞋匠于情不好意思收钱,内心却对钱财斤斤计较的矛盾心理。

费尔德爱财还表现在压缩索贝的薪资。“为了使索贝不吃亏,费尔德常常多给他些钱。但是他的良心还是感到不安,因为他没有坚持要索贝拿高一点的薪水。”这句话看似冗余,前后矛盾,却表明鞋匠心里虽然清楚索贝的勤恳应当得到更多的回报,“多给他”的钱实则并没有多少。索贝走后新雇的员工不可靠,鞋匠每晚都要“把钱数好,锁到抽屉里”,心脏病复发的直接原因又是新助手偷钱。直到最后想请索贝回去帮忙,最先提出的条件便是给他多加工钱。作者通过这些细节的描述一方面衬托了索贝的值得信任,另一方面传达了费尔德对钱财的重视。

其次费尔德还算计着女儿的婚姻。鞋匠很久之前就注意麦克思了,这点从文章段首即可看出,“他的心思只能集中在一个叫麦克思的大学生身上”,“一直在想着的人正是他”,即从一开始作者就透露鞋匠早有撮合二人的打算。之后从介绍麦克思认识梅娅米起,鞋匠不断侧面敲击二人的进展状况,企图加快二人约会的进程。如第一次约会后,鞋匠与女儿有如下对话:

“你们到哪儿去玩了?”费尔德高兴地问她。

“随便走走。”梅娅米头也不抬地答道。

“我告诉他不必乱花钱。”费尔德清清嗓子又说。

“我不在乎这些。”

……

“怎么样?玩得好吗?”他呷了一口茶,轻声问道。

“还可以。”

鞋匠知道二人还会见面,又问:

“什么时候?”

“星期六。”

“你怎么说?”

“我能说什么?”她停了片刻反问道,“我说可以。”

这两段对话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梅娅米短促的回答。“随便走走”违背了质量原则,“还可以”违背了礼貌原则,最后的反问句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语气更为强烈,言外之意都体现出对麦克思和父亲的不满。即便听出了女儿的态度,鞋匠依旧对星期六的约会充满期待,还为麦克思说话辩解,不让他“乱花钱”。

然而第二次约会后梅娅米态度就很坚决了,说讨厌麦克思。费尔德陷入“痛苦和失望”,问起原因,女儿这次毫不含糊:

“因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物质主义者。”

“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灵魂,只对物质感兴趣。”

鞋匠把女儿的这两句话想了许久,然后问道:“你还和他见面吗?”

“他没有约我。”

“如果他要约你呢?”

“不见。”

这一次女儿的回答没有避重就轻,较之第一次对话基本上是清晰明了。鞋匠把女儿有关“物质主义”的解释思考良久,下句话没有再为麦克思辩驳,作者便从侧面传达出鞋匠实则认可女儿观点的信息。然而为了让女儿嫁入上层阶级,费尔德最终还是问她会不会和麦克思再见面,好能如他所愿让女儿逐渐步入上层社会。但女儿最开始并没有直接回答不见,“他没有约我”这句话梅娅米其实间接告诉父亲麦克思与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对自己也并不感兴趣,索性让父亲打消撮合二人的念头。然而费尔德并不死心,进一步发问,直到吃了闭门羹还期待梅娅米会改变主意,或麦克思能打来电话。

上述两点可以看出精打细算的鞋匠对金钱较为重视,从开始便策划撮合麦克思与梅娅米,希望麦克思未来从事受人敬重的职业,好让女儿通过婚姻过上经济宽裕的生活。而索贝一方面并不看重钱,自身也穷困潦倒,社会地位又低下,在费尔德眼中一辈子只能是修鞋匠,如果女儿嫁给他,命运便无法改变。因此鞋匠不能立马同意让索贝和女儿在一起,并且极有可能在两年之内另作打算。

最后,鞋匠在索贝与女儿二人的感情上一直在进行自我欺骗。费尔德给索贝薪资不多,内心有愧,曾建议索贝去其他地方工作或者另立门户,但他不为所动。于是鞋匠经常思考“索贝留恋这里的什么”,“他为什么要留在这儿”。他给出了自己答案,认为索贝是“经历过可怕的流亡生活后对这个世道感到害怕”。但在文章最后与索贝见面,以加工钱为由请他回去,被索贝回绝不在乎工钱,接下来作者刻画鞋匠心理:“鞋匠知道他不在乎,一时也不知所措。”这句话让加工钱那句话显得冗余累赘,即鞋匠明知索贝为他工作五年并不是为了钱。如果这里还不够明显,下文作者则明确传达了信息:“他不能不承认他一直依稀地察觉索贝的这种感情,但他从没认真地想过,他只是有所感觉也害怕朝这方面想。”综合看来鞋匠早已对索贝有所察觉,但是出于对索贝劳动力的榨取或者其他因素,一直不愿承认索贝与女儿早已建立的情感,逃避事实,不断进行自我欺骗。

四、题目隐含的暗示意义

原文有着深刻的《圣经》内涵,原型是雅各假扮哥哥以得到父亲以撒的祝福后,怕哥哥加害于己,跑到母亲利百加的家乡避难,要从本族中选一个姑娘结婚。后来刚好遇到拉班的女儿拉结给他水喝,对她心生爱慕。为娶拉结为妻,雅各为拉班义务牧羊七年,却被拉班设计,新婚之夜娶的是拉结的姐姐利亚。雅各又为拉班义务奴隶七年,方才娶到拉结。雅各是索贝的原型,索贝工作需满七年才可以获得与梅娅米谈婚论嫁的资格。然而短篇的题目是“第一个七年”,而并非仅仅是“七年”。“第一个”不免让人想到是否意味着七年之后还有“第二个”七年。毕竟雅各辛勤劳动七年后换来的是利亚而不是自己看中的拉结,很有可能索贝会被费尔德继续榨取两年劳力后依然一无所获,或者七年之后还有另一个七年劳苦。从《圣经》原型来讲索贝也不能轻易得到梅娅米。

费尔德希望女儿通过婚姻摆脱底层生活,为此不断策划并介入。索贝完全不符合鞋匠的期望,没有高的社会地位,也没有经济支撑,爱财、渴望改变生活状况的费尔德即使对他有恻隐之心,最终也很难大度地将女儿拱手让给索贝。鞋匠对索贝留在身边的真实目的其实早已有所发觉,五年来逃避现实,不断进行自我说服与欺骗,对该局面的出现负有一定责任。索贝还需要为鞋匠工作两年,在这两年中变数极易产生,通过上文对鞋匠的分析可知其变卦的可能性极大。结合圣经原型故事,题目中的“第一个”同样暗含着索贝的不顺利。读者需要探求作者透过字面想要传达给读者的有效信息,这些信息既可能支撑文本情节,又可能与字面表达相左,成为潜藏信息。抓住这些有效信息有助于深刻地把握文章主旨,对人物形象形成更丰满、全面的解读。

[1][美]马拉默德·伯纳德.第一个七年[J].刘海铭译.外国文学,1988(2).

[2] Booth,Wane C.The Rhetoric of Fiction[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

[3] Leech,Geoffrey N.Michael H.Short.Style in Fiction: A Linguistic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Fictional Prose[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

[4] Malamud,Bernard.“First Seven Years”.The Magic Barrel[M].New York:Farrar,Straus&Cudahy,1950.

[5] Grice,H.P..“LogicandCoversation”.Syntaxand Semantics 3:Speech Acts[M].NewYork:Academic Press,1975:41-58.

作者:王丰裕,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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