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中绽放的生命之美
——读沈从文的《边城》
2016-07-14金云霞河南牧业经济学院郑州450044
⊙金云霞[河南牧业经济学院, 郑州 450044]
歌中绽放的生命之美
——读沈从文的《边城》
⊙金云霞[河南牧业经济学院, 郑州450044]
小说《边城》用最干净的文字塑造了纯美的湘西世界,描写了一首哀怨凄美的田园牧歌。湘西多民族的歌文化深深地影响着湘西人的生命,他们因“歌”而来、因“歌”而往、伴歌而行、随歌而灭,在歌声中绽放了边城人生死爱怨的生命之美。
歌生命美 《边城》
《边城》是沈从文最负盛名的小说,也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在他人生爱情、事业、名誉最得意的时候,他想要创作出一个无关目前的自己,甚至是相反的、纯粹的一种生活。他说:“我准备创作一点纯粹的诗,与生活不相黏附的诗。”这首“纯粹的诗”就是《边城》。这首“诗”就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每个景物都描述着乡愁、每个人都承载着生命的重负、每种感情都纯粹忘我。“这幅画”从始至终都笼罩着淡淡而又悲切的忧愁,这部作品被称为是一首“玻璃般透明纯粹、美得让人神往、脆弱得让人心疼”的哀怨凄美的田园牧歌。
这首诗、这首牧歌唱响的小镇,原名茶峒,在湖南省湘西州花垣县边城镇,地处湘黔渝三省交界处。这里风景秀美,以土家族、苗族、汉族人口居多,具有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民风淳朴、人情善良。在这个美丽的地方,人们总是随时随地唱着各种各样的歌,在田间地头、在山谷林间、在河边渡船、在石磨碾坊,歌声在耳边、在手头、在眼前。在这部作品中,湘西苗家的船歌、山歌、情歌、祭神歌等都一一出现,生命因歌而来、因歌而往、伴歌而行、随歌而灭,在歌声中绽放了边城人一生中生死爱怨的生命之美。
一、歌为魂,萦绕边城
沈从文自幼生活在湘西,湘西多民族的歌文化深深地影响着他。他的祖母刘氏是苗族,母亲黄素英是土家族,虽然他跟随祖父的民族为汉族,但是他却对苗族文化极为热爱,尤其对苗族音乐及苗族民歌更加喜爱。沈从文在《湘西苗族的艺术》中说:“任何一个山中地区,凡是有村落或开垦过的田土地方,有人居住或生产劳作的处所,不论早晚都可听到各种美妙有情的歌声。”据他描述,在当地的生活中,不管是祭祖敬神、婚丧大事,还是生产劳作,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悦耳动听的歌声。而在所有的歌中,最令他喜爱的还是青年男女的情歌对唱。苗族情歌是山水灵秀的产物,歌声缠绵时如绵延的河水萦绕心间,铿锵时如俊秀的苗岭巍巍挺立。还因活在天地间的纯粹自然,苗歌男女做的了自己感情的主,因此唱歌时能够肆意表达内心的意愿,张口即出,如行云流水,所以每个人都是作诗高手,一开口就押韵合腔。在苗家人的心中,唱歌不拘于男女,只要本领高强,都能通过歌声来吸引到心上人的回应。
在湘西茶峒美丽的山城,小城里安静和平,小河街客商繁忙。离城边几里路的小溪旁,有一座白塔、一个老人、一个女孩、一只黄狗、一只渡船,伴着那悠悠的歌声,过着自给自足的宁静生活。小城的人至真至美,淳朴向善,湘西人的歌陪着他们度过生命中的快乐和烦恼。小小边城的河街,一些吊脚楼人家的妇人会一早靠在临河窗口听水手爬桅子唱歌;每当月夜,吊脚楼上的红楼人家,开始点灯敲小半鼓弹月琴唱曲;五月端午,茶峒人会在潭中敲着锣鼓、统一节拍唱着龙舟曲划桨赛船;每年中秋节会看月而起,整夜男女唱歌。翠翠和爷爷在渡船不忙的时候,总会吹着竖笛,唱着小曲;每逢迎亲嫁女的喜轿,唢呐便会吹奏着“娘送女”;苗家人为追求心上人会在高林中唱上三天三夜的山歌……因为有了“歌”的陪伴,边城的这些人、这些景和这些事就有了灵魂,边城的故事就钻进了人的心,带我们走进湘西人的情怀。
二、歌为媒,迎来生命
在湘西的歌中,男女对唱的情歌随处在山林空旷处唱响,张口即来,缠绵悠长,日夜不休,表达着男女之间的情愫。小说中的翠翠就是那个以歌为媒而出生的一个灵秀的孤雏。“在一种奇迹中,这遗孤居然已经长大成人,转眼间便十三岁了。为了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而来,老船夫随便给这个可怜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作翠翠。”翠翠这个因歌而来的生命渐渐在田野里长大,眼眸清明,活泼乖巧,在随爷爷渡船的日子里,会随爷爷唱起摇橹人驶船下滩时催橹的歌;风静无人的时候,会同爷爷将竹子做的竖笛放在嘴边,你吹我唱迎亲送女的歌;渡船时看到妈妈身畔娇滴滴的女孩子,翠翠会无意地轻轻地唱“白鸡关出老虎咬人,不咬别人,团总的小姐排第一……大姐戴副金镯子,二姐戴副银钏子,只有我三妹莫得什么带,耳朵上常年戴条豆芽菜”;当迎新娘的唢呐声走远后,翠翠会哼着小曲一个人学小羊叫、学母牛叫,或采一把野花缚在头上,独自装扮新娘子;等祖父还不来时,翠翠在船上唱起巫师迎神的歌“你大仙,你大神,睁眼看看我们这里的人”。歌儿柔和轻妙又有些忧郁,不经意间翠翠就在歌中长成一位美丽的少女,让过往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多望几眼……
孤雏翠翠的渐渐长大,让祖父心中宽慰而又渐生忧愁。翠翠爱唱歌,正像她的妈妈——老船夫唯一的女儿。唱歌带来了翠翠,但是也带走了自己的女儿。因为这个原因,老船夫只想极力避免翠翠妈妈的往事重演,但他依然愿意以歌为媒,在有生之年把翠翠交给那个最合适的人——一个愿意为翠翠唱歌,翠翠也愿意听他唱歌的人。“翠翠若当交把一个人,这个人是不是适宜于照料翠翠?当真教把了他,翠翠是不是愿意?”这是萦绕在老船夫心头最大的一个结,他越要解开它,绳子就越乱,命运最终打下一个死结,摆在老船夫和翠翠的面前。
三、歌为情,花儿待放
翠翠一天天长大,两年前端午节偶遇的二老傩送,想起总会让她心乱如麻;白天睡梦中,经常浮着山鸟的歌声,做着荒唐的梦;独自一人时,心中的惊喜兴奋,摇动着她的情感;每当渡船上过了喜轿后,翠翠的心总是跟随那滴滴答答的唢呐而去;到了家中,还要请祖父坐在船头吹“娘送女”的曲子给她听。她欢喜看扑粉满脸的新娘,欢喜述说关于新嫁娘的故事,欢喜把野花戴到头上,还欢喜听人唱歌。茶峒人的歌声,缠绵处她已领略得出。在茶峒人的情歌中,翠翠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只等那时节一到,就准备要绽放出最美的花儿。这一切,老船夫自然看在眼中,他因为爱惜翠翠,又联想到可怜的女儿,决意要让翠翠完全遂愿寻找自己的寄托之人,爱之深切的爷爷坚定地对翠翠说:“翠翠,你要自己做主,站在对溪高崖林里为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是马路——你若欢喜走马路,我相信人家会为你在日头下唱热情的歌,在月光下唱温柔的歌,像只阳鹊一样一直唱到吐血喉咙烂!”
船总顺顺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大老天保,一个是二老傩送。都是具备勇气和义气、实干努力之人。大老天保豪放豁达、不拘小节,自认为不是会唱歌的竹雀,但因对翠翠的爱恋,在过溪与祖父交谈时说:“再过两年,若我有闲空能留在茶峒照料事情,我一定每夜到这西边来为翠翠唱歌。”面对大老天保直接明了的表达,祖父向他提出了两条路,一条是走车路,即老人做主、媒人说媒,明媒正娶;第二条路是走马路,需要用自己的歌声赢得翠翠的欢心。天保是个执着实干的人,两条路他都愿意走,可是焦急等待却一直未得回信。天保的诚意打动了祖父,却未能打动翠翠的心。
二老傩送眼眉秀拔出群,为人聪明而又富于感情,因为自己的清秀和挺拔,被茶峒船家人称之为“岳云”。他自信又坚定,如一只竹雀善歌唱。他虽不曾了解,但仿佛知道翠翠的心。当大老天保讲起对翠翠的爱恋时,二老傩送反问:“你信不信这女子心上早已有了个人?你信不信这碾坊将来归我?”为避免兄弟相争,二老提出一个主意:弟兄两个月夜中同过碧溪去唱歌,两人轮流唱下去,谁得到回答,谁便继续用那张唱歌顺利的嘴巴,服侍那划渡船的外孙女。当晚,翠翠半睡半醒中,听到了那为她唱的动人的歌,只觉得“梦中灵魂为一种美妙歌声浮起来了,仿佛轻轻地各处飘着,上了白塔,下了菜园,到了船上,又复飞蹿过悬崖半腰——去做什么呢?摘虎耳草”。
梦是这样美,只是未曾想到,翠翠的梦只做了一次,二老傩送的歌再也没有响起。
四、歌为殇,为爱而逝
翠翠妈妈之死。翠翠妈妈是老船夫的独生女,在“某一时节,原同翠翠一个样子,眉毛长,眼睛大,皮肤红红的,也乖的使人怜爱——懂得在一些小处,起眼动眉毛,机灵懂事,使家中长辈快乐。”十五年前同一个茶峒军人唱歌相熟后,很秘密地背着那忠厚的爸爸发生了暧昧关系,待到腹中小孩生下后,却到溪边故意吃了许多冷水死去了。翠翠的妈妈死了,安置翠翠的未来成为祖父心中最重的责任和压力,这也是被船总一家人认为“这老的为人弯弯曲曲,不利索”的最根本的原因。翠翠妈妈的死是这部小说悲剧的根源,她因歌而爱、因歌而殇,也映射出了翠翠未来的爱情悲剧。
大老天保之死。干脆直爽的大老天保,第一个向翠翠表达了爱意,既走了车路(上门提亲)又走了马路(上山唱歌),自知唱歌不是二老傩送对手的他决定退出,负气之下,下水出船,却遭遇不幸。“天保大老坐下水船到茨滩出了事,闪不知这个人掉到滩下漩水里就淹坏了”,“天保大老淹坏了么?从不闻有水鸭子被水淹坏的!”“可是那只水鸭子仍然有那么一次被淹坏了!”寥寥数语勾勒出大老的死,语气虽然平淡,却在祖父心中惊起个炸雷。从此,爷爷认为翠翠做的美梦已经无法延续,老船夫瞒着翠翠开始了对命运的最后抗争和努力,翠翠的人生开始扑朔迷离,悲剧也向他们渐渐逼近。
祖父之死。《边城》中这样形容老船夫:“凡是一个良善的中国人,一生中生活下来所应得到的劳苦与不幸,业已全得到了。”祖父知道了翠翠的心声后,一心撮合着翠翠和二老,却因大老的死而使误会不断加深,当船总说出“再莫只想替儿女唱歌”的话后,眼看翠翠的事情再也没有希望,爷爷终于心力交瘁。在暴雨雷电交加的晚上,祖父和翠翠一起默默地听那雨声雷声。第二天,这个老人就在雷雨将息时死去了。儿女的歌还没有唱好,翠翠还未及安顿妥当,他的亡灵就伴随着老道士的哼唱、老马兵的唱丧走远了。终归老船夫和命运的抗争并无结果,正如他前一夜在暴风雨中对翠翠说的那样:“怕什么?一切要来的都得来,不必怕!”
一切也并非都是绝望,因为到了冬天,那个倒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青年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有歌就有希望,生命来来往往,歌中往复的轮回永远绽放着生命之美。
[1]张森.《边城》:沈从文的“最后一首抒情诗”[J].长江学术,2013(2).
[2]文毅.试论黔东南苗族民歌[J].黔南民族师专学报,1996(1).
[3]商金林.湘西音乐美术与沈从文创作之关联[J].北京大学学报,2003(3).
[4]李秋萍.从《边城》看沈从文乡土小说的诗画特征[J].石河子大学学报,2007(6).
作者:金云霞,河南牧业经济学院艺术系讲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音乐艺术教学和礼仪教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