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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活》:超现实写作的“超越”

2016-07-14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200241

名作欣赏 2016年24期
关键词:阎连科超现实现实主义

⊙刘 敏[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上海 200241]

《受活》:超现实写作的“超越”

⊙刘敏[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上海200241]

《受活》是超现实写作的重要尝试。小说超现实写作的“超越”主要体现在叙述形式和文本内容两个层面。叙述形式上采用了单数、絮言的叙述策略,文本内容则具体表现为大量荒诞细节的充斥以及对农民苦难命运的关注。阎连科采用超现实的写作手法与他批判现实的目的以及摆脱影响的焦虑有很大关系。

现实主义超越叙述形式文本内容现实诉求

阎连科的《受活》于2003年发表,扉页上的题词:“现实主义——我的兄弟姐妹哦,请你离我再近些。现实主义——我的墓地哦,请你离我再远些。”同年12月,李陀和阎连科就《受活》的超现实写作展开了一次对话,发表在2004年第2期的《南方文坛》上。后来,阎连科又在《寻求超越主义的现实》一文中,来阐释他对现实主义的理解:“真实并不存在于生活之中,更不在火热的现实之中。真实只存在于某些作家的内心。来自于内心的、灵魂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强大的、现实主义的。哪怕从内心生出的一棵人世本不存在的小草,也是真实的灵芝。这就是写作中的现实,是超越主义的现实。”可以看出,阎连科对于现实,强调从一种超越的角度去审视,这种超越现实主义的写作让小说文本在叙述的形式层面和内容层面都呈现出新的特点。而阎连科之所以采用超现实的写作策略,与他的现实诉求有关,也就是以超现实的写作达到批判现实的目的以及摆脱影响的焦虑。

一、叙述形式

《受活》在叙述形式上与之前作品相比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各卷、章节还有页码的设置都采用单数,不用双数。在传统观念中,双数表示一种吉祥寓意,单数则预示着不祥,所以小说对于单数的偏爱,也就预示了某种不幸。再就是絮言。絮言原本是指松散的语言,围绕中心思想的发散描述。但在《受活》中,絮言的作用不止如此,它占了将近一半的篇幅,具体的作用有以下几个:一是对文中出现的具体方言词语的解释。比如小说的名字受活,就是豫西人最常用的北方方言,意思是享乐、快活,也含有苦中作乐的意思。第二个作用是解释与词语相关的事件,交代事情发生的原因和背景。这个作用更为重要。比如絮言部分介绍受活庄,就用很大的篇幅来描写受活庄的来龙去脉,在介绍入社和红四时也非常详尽。而有些絮言甚至独立成章,比如第一卷第五章的絮言——死冷,第五卷的五、七、九、十一章的入社、红四、天堂日子和铁灾等都以絮言的形式出现,它们共同构成了小说发展的一个历史背景。也就是说,阎连科试图以这种形式将历史与现实黏合起来,以达到叙述的完整性。但在粘合的过程中,却又不免地产生了罅隙,使文本有一种分裂感。比如我们把絮言的背景进行置换,不写“大跃进”“文革”这段历史,而是写民国时期的辛亥革命、北伐战争,仿佛也能行得通,这就造成了絮言叙述的历史和正文之间的某种断裂,絮言不是一个充分且必要的存在。就此看来,阎连科试图用絮言形式进行创新的同时也存在着不小的缺陷。

从《日光流年》的“逆时针时序”的叙述方式到《坚硬如水》中“文革语言”的叙事策略,再到《受活》中篇章结构的出新,阎连科始终尝试着突破和超越,先不论成功与否,至少说明他具备了这样的革新意识。形式在一部小说中的地位很关键,在俄国形式主义者看来,形式成分意味着审美成分,艺术中的所有内容事实应当成为形式的现象。阎连科通过采用这样一种陌生化的叙述形式,希望更好地传达艺术内容的所有事实。

《受活》的超现实写作还在于写实的叙述中运用了很多诸如夸张、变形、荒诞、漫画化的手法来叙事和刻画人物。他虚构的受活庄里基本上都是残疾人,但是这些残疾人却有着圆全人叹为观止的绝活:“断腿猴”单腿飞跑赛过常人、“聋子马”耳边放炮、“单眼儿”独眼穿针、“瘫媳妇”树叶刺绣、“盲桐花”聪耳听音、“小儿麻痹”脚穿瓶子鞋等。文中类似于这样的描写还有很多,比如六月飞雪;桃树上结红枣;瞎子能用耳朵听出东西南北;茅枝婆夏日里穿九层寿衣;槐花由儒妮子长成异常美丽的圆全女等,这些荒诞的细节在文中简直数不胜数。既然这部小说中存在这么多的非写实因素,它还是现实主义写作吗?阎连科的超越是不是超得太狠了?其实不然,李陀就说“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是在于它用一种荒诞、超现实的写法对农民苦难和农村文化政治这种特殊的政治形式(还有它的体制)的复杂关系的描绘和揭示”。换言之,《受活》整部作品对具体事相的叙述是非写实、充满荒诞色彩的,但它所要揭示的内里,即对农村弱势生命群体苦难命运的关注却是真实的。所以,阎连科的超现实写作并非无所依据,摒弃一切现实达到超越的目的。

受活庄的大部分人都是残疾人,但他们凭着自己的辛勤劳动,也能够丰衣足食,自得其乐,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但茅枝婆出现了,带领他们入社,紧接而来的铁灾、大饥荒、黑灾、红难让受活人吃尽了苦头,搞得他们死去活来。新上任的柳县长为了自己的权力梦,以金钱收买受活人,将他们组建成两个绝术团去各地表演,以此来赚取费用。但是,受活人绝活的练就是建立在对他们身体的二次伤害上的。文中有对“小儿麻痹”脚穿瓶子鞋的描写,特别血腥残忍,也显示了受活人在当时条件下被损害与被侮辱的悲惨命运。“孩娃已经开始拖着他那扎满了玻璃碴儿的畸脚在台上重又走动了。他走走跑跑,跑跑走走,一瘸一拐,又一轮的正三圈,倒三圈······跑完六圈他到台前谢幕时,还把他那椿叶般的畸脚抬起来让观众瞧看了。台下的观众就见了原先露在脚底外的玻璃都已经不在了,都钻进他的脚底板里去,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血水在那脚底板上流,如他跷起的不是一只脚,而是举起了一个城里人常用的喷血的水龙头。”看到这里,相信所有人都会对这个残疾人所受的伤害抱以由衷的同情和悲悯。但受活人承受的伤害不仅是身体层面的,更多的是来自精神层面。那些观看绝术表演的圆全人对受活人几乎没有同情,只是将他们当作一个被看的对象来审视。所以说,圆全人是看的人,残疾人成了被看的他者。鲁迅小说中看与被看的二元对立模式在阎连科这里又得到了重现。

二、现实诉求

一直以来,阎连科对现实主义有着一种既亲近又远离的暧昧心态,这种心态与他的现实诉求,也就是通过超越达到批判现实的目的以及摆脱影响的焦虑有很大关系。

自“五四”文学革命以来,现实主义创作构成了中国文学创作的主流。安敏成在《现实主义的限制》中说道:“很多现实主义的作品其实都运作于两种层面:一是对社会的客观反映层面;一为自觉的寓言层面,作家会探索他们写作形式的可能与局限;通过考察这一层面,我们就能够揭示作品的内在压力、缺陷以及作家在将素材纳入到特殊的形式构建的过程中必须闪避的陷阱。”可以说,“五四”那一代及其后的很多作家都是在这个层面来进行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创作的。而自“文革”结束改革开放以后,尤其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运行以来,小说中的现实主义已经改变了它原有的方向与性质。从寻根文学与先锋文学对现实的逃离到新历史主义、新写实、现实主义冲击波等文学潮流从真正的现实中的撤退,经典的现实主义传统已经无可挽回地失落了。所以,阎连科说:“仔细去想,我们不能不感到一种内心的深疼,不能不体察到,那些在现实主义大旗下蜂拥而至的作品,都是什么样的一些纸张:虚伪、张狂、浅浮、庸俗、概念而且教条。时至今日,文学已经被庸俗的现实主义所窒息,被现实主义掐住了成长的喉咙。”因而阎连科所要超越的,其实是这些披着现实主义外衣的伪现实主义。

那么阎连科超越的目的何在呢?一个很重要的目的是为了批判。他所要批判的,是乡村权力对于农民命运的摆布,对他们利益的剥夺以及现代化进程中农民主体地位的丧失等。还有一个现实诉求是为了摆脱影响的焦虑。布鲁姆在《西方正典》里认为,以前经典的文学作品会给后来的作家树立一个高度,给他们带来很大的焦虑。为了摆脱这种焦虑,作家们必须另辟蹊径,另有创新。那么,问题是阎连科影响的焦虑来自哪里?陈忠实在《白鹿原》的序言中坦诚了赵树理对他创作的影响,他说,我这一生所有的有幸和不幸,都是从阅读《三里湾》这部小说开始的。赵树理的文学作品促使陈忠实走上了文学道路,但与此同时也给他的创作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如何摆脱?于是便有了《白鹿原》的另类书写。阎连科虽然没有明确提过有哪些作家对他的创作产生影响,但以赵树理为代表的乡土作家对他的影响显然难以忽视。而且,“五四”以来的乡土文学已经有了很长久的历史积淀与发展,面对这份沉甸甸的遗产,如何突破和超越成了阎连科们很头疼的事情。所以,他们中的一些人便撷取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传奇叙事以及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果实,用荒诞、拼贴、夸张、寓言、戏仿等手法在乡土文学的领域里燃起了后现代的怪诞鬼火。

总的来说,现实主义,在阎连科看来,与生活无关,与社会无关,与它的灵魂——“真实”,也无多大干系,它只与作家的内心和灵魂有关。这样的现实主义无疑是超越的了。这种超越的过程是作家与自己的内心不断搏击的过程,也是作家在感知现实的基础上将其不断内化的过程。现实主义写作不会消退,只会更顽强地发展下去。所以说阎连科的超越之路,任重道远。

[1]阎连科.阎连科文集·受活[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7.(文中有关该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2]李陀,阎连科.受活:超现实写作的重要尝试[J].南方文坛,2004(2).

[3][美]安敏成.现实主义的限制[M].姜涛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

[4]陈忠实.白鹿原[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

作者:刘敏,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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