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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马原洪峰早期小说创作的文化选择与文学精神

2016-07-12叶立群辽宁社会科学院沈阳110031

名作欣赏 2016年17期
关键词:马原洪峰先锋

⊙叶立群[辽宁社会科学院,沈阳 110031]



论马原洪峰早期小说创作的文化选择与文学精神

⊙叶立群[辽宁社会科学院,沈阳110031]

摘要:在先锋小说崛起的过程中,辽宁作家马原居于开拓者的位置;洪峰虽受马原影响至深,但仍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艺术成就。马原、洪峰等在叙事模式、小说话语、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描摹上所做的革命性的探索,源于其历史观、社会观、艺术观的变化。他们早期所进行的叙事革命,源于外在生存环境的变化与文学内在变革的驱动。后期,伴随着消费主义文化的兴起和繁盛,加之先锋小说自身的局限,马原淡出了先锋文学的阵营,洪峰则在先锋和传统间徘徊,在艺术困境中实现了意义的重建。

关键词:先锋小说文化选择文学精神叙事革命意义重建

先锋小说是中国当代文学中一个专注于形式实验的小说创作潮流。20世纪80年代中期后,以马原、刘索拉、徐星、残雪、余华、苏童、洪峰等为代表的作家,在小说领域进行了激进的探索和实验,他们的创作以形式上的颠覆为突破口,在艺术和内容上都与传统小说逆向操作,给文坛带来了一股怪异但不失清新的风气。在先锋小说崛起的过程中,辽宁作家马原居于开拓者的位置;洪峰虽受马原影响至深,但仍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和艺术成就。马原与洪峰,及稍晚成名的刁斗,共同深深地刻下了辽宁当代文学史上的先锋小说印记。

一种创作潮流的产生,必有其深刻的时代、社会、文化背景,这个背景所投射的创作主体意识,就是作家的文化选择。选择的过程及所形成的文本,也蕴含着厚重的文学精神。马原、洪峰等在叙事模式、小说话语、对人的生存状态的描摹上所做的革命性的探索,源于其历史观、社会观、艺术观的变化。从他们的小说创作中探寻这种变化,对于我们深入考察辽宁先锋派文学的创作潮流,认知其所承载的文学精神,有着重要意义。

一、叙事革命:外在生存环境的变化与文学的内在变革

马原的小说实验首先体现在叙事技巧上,文学史家洪子诚认为:“马原发表于1984年的《拉萨河女神》,是中国大陆当代第一部将叙事置于重要地位的小说。”①他在这部作品中一改传统小说以内容为中心的叙事方式,将形式作为内容来经营,着力创造了有意味的叙事形式。同时摒弃了传统小说隐藏叙述人的惯用手法,直白地告诉读者自己作品内容的虚构和失真。1985年,马原的中篇小说《冈底斯的诱惑》在《上海文学》上发表。他通过这篇小说进行了更为彻底的文体实验。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通篇是形式主义的“叙述圈套”。小说叙述了三个各自独立的故事:天葬与姑娘的神秘死亡;穷布猎熊;顿月、尼姆和顿珠的故事。为了完成自己颇有意味的叙事结构,作家将三个故事切割成多个小块,让它们相互交叉。同时,他所采用的“元叙事”手法也从根本上否定了传统小说结构的完整性和真实性。在小说的第四节中,第一级的叙事者“我”直接跳了出来,告诉读者他讲的不是爱情故事。到了小说的第十五节,“我”又跳出来和读者讨论小说的情节、结构和线索。马原颠覆传统小说的彻底性,还体现在他对小说的价值取向上,他认为,小说的真正意义是心理战,亦是“满足于说”。阅读他的《西海无帆船》《拉萨河女神》和《冈底斯的诱惑》,我们会强烈地感受到,作者只是满足于叙事,并且这种叙事带有明显的游戏性质,不承载任何可以深究的意义。在《虚构》和《叠纸鹤的三种方法》中,除了作者沉迷于其中的“叙事圈套”,内容上也显得格外的苍白与无聊。

在早期的先锋小说创作中,洪峰是马原的追随者。研究者认为,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在叙事上,洪峰也像马原一样把自己直接引进小说之中。第二,洪峰把一些与本文无关的东西拉扯进小说,使情节显得迷离散漫。第三,在叙事态度上,洪峰除了少一些马原对自己叙事圈套的窃喜之外,毫无温度的叙事语调也跟马原如出一辙。”②与马原不同的是,他的叙述方式更富于情绪化,赋文以轻松而又沉重的格调。“洪峰的作品中,饱含情绪并时时外化情绪,使得读者更易接近作品,洪峰的叙述方式基于他阴郁的内心世界,他总是无情地把内心的幽暗、隐私、怯懦披露出来。”③

马原、洪峰所做的文体实验及先锋小说创作潮流的出现,是当时外在社会环境的变化及文学创作内在要求共同作用的结果。20世纪80年代,中国社会进入一个大的变革时代。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作家,他们在写作的生命状态中努力实现个性的张扬与解放。体现在创作上,他们大多不愿意承载历史的使命感或实现群体意识的写作意义,力求以自我的心理况味、私人化的生活方式同作品中的人物贴近或重合,甚至直接成为作品中的人物,使文学文本成为表达自己情绪、宣泄情感、公开内心秘密的工具。这种个性解放的要求与实践,在马原的创作中最直接地体现为叙述主体的自觉。他突出叙述主体,把叙述主体及其行为置于作者、故事、人物和读者之上,将叙述主体由隐形存在转换成显性存在。可以说,马原在写作中放弃寻求意义、强化写作主体、要求接近语言本身等叙述行为,与当时强调的思想解放和文学主体性的时代呼声是一致的。

这一时代,中国文学迎来了西方文艺理论和文艺思潮的冲击和洗礼。从现代派到后现代派,从符号学到新批评,从新写实主义到结构主义,从社会学派到心理分析学派,这些文化及文艺理论对新生代的作家产生了强烈的影响。马原和洪峰的先锋小说,与现代派及后现代派文化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和现代派一样,中国的“先锋小说”主要倾向是反映现代社会中人与上帝、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畸形的异化关系,以及由此产生的变态心理、悲观情绪和虚无意识;在技巧上,“先锋小说”更多地表现为对传统的反叛,采用一切新鲜的有别于传统创作手法的表达方式,广泛采用隐喻、暗示、联想、通感、象征等一系列现代派手法。马原在小说中故意告诉读者自己作品内容的虚构和失真,在叙述中不断消解其意义与真实性,这种写法与后现代主义标榜的不确定性是一致的。后现代主义作家怀疑任何一种连续性的操作,而非连续性和随意性也是马原小说中所表现的鲜明特点。总之,马原创作的出发点都是把人世看成是荒诞无聊的世界,任何纷争和探究结果都没有意义,这正是后现代主义的鲜明体现。“后现代主义是以消解认识论和本体论即消解认识的明晰性、意义的清晰性、价值本体的终极性、真理的永恒性这一反文化、反文学的‘游戏’态度为其认识论和本体论的。它终止了一切诗意唤神的本性,放逐了一切具有深度的确定性。”④

从文学自身来看,长期以来,中国文学一直将现实主义文学的创作方法奉为圭臬。现实主义创作有其特定的价值。但长期践行一种单一的创作方法,会使作家在感知社会生活和人生况味中貌似主动实则被动,致使作家的主观能动性和想象力消减或丧失。在社会大变革的时代背景下,社会的物质财富日益丰富,中国人的传统思想和观点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人们在享有物质文明的同时又承受着来自它的无形有形的挤压。现代社会背景下人的心理产生的急遽变化,迫切需要新的文学表现形式抚慰创伤、宣泄情绪、触碰灵魂。此时,随着西方文艺理论的不断涌入,作家所蕴含的变革及反叛欲望被进一步触动。新的文艺观念,走向现代化的社会背景,与文学创作本身内在变革的要求融合在一起,推动着马原、洪峰等作家开始了激进的文学实验。这种文学实验,不但实现了叙事方式上的艺术超越,也为当代辽宁文学注入了更多叛逆、反传统,以及关注人物内心世界和个体生命体验的精神内涵。在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中,艺术的真实性是他们创作的基本原则。但马原的小说却故意告诉读者自己作品内容的虚构和失真;现实主义创作强调塑造人物形象,马原作品中的人物显得飘忽不定,许多人物没有特定的性格特征,人物的出场与退场没有逻辑性和事件发展的必然性。洪峰的突破,也是在颠覆现实主义文学叙事伦理的基础上实现的。在他的早期作品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反抗现实主义的传统历史叙事,将叙事角度转向人物的内心世界,书写人物完全属于自己的生命体验,并颠覆了高踞现实主义文学之上的历史理性思想。在《奔丧》和《瀚海》中,洪峰以“梦魇”“性”和“暴力”为主题,抛弃了对“客观真实”的“再现”,将叙事角度转向了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对他们个体体验的讲述,倾听并抚慰着人人可能面对的生存困境。

二、在先锋和传统间徘徊:艺术困境与意义的重建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伴随着消费主义文化的兴起和繁盛,加之先锋小说自身的局限,先锋派小说家们的创作陷入了困境。因为形式上的实验性是先锋小说的首要特征,对于读者来说,艰深晦涩的语言迷津必然会带来阅读疲劳,故弄玄虚的叙事游戏也容易让人感到厌倦。在艺术困境面前,先锋派作家们开始了裂变式的转型:马原、孙甘露创作难以为继,暂时淡出文坛;苏童、余华暂时向传统现实主义回归,并另辟蹊径;格非、洪峰等则在先锋和传统之间徘徊。

马原在先锋阵营里消失后,虽少有小说创作,但他在谈到曾经的“先锋创作”时,在创作理念上发生了颠覆式的变化,猛烈地抨击自己曾经沉迷其中的晦涩、古怪、荒唐之风。困境中的洪峰,则选择了一条在叙事形式上向传统回归,同时仍坚守先锋派探索精神的转型之路。洪峰最直接的转变,就是终止了文本游戏,重视故事情节。从自恋走出而重新走向社会民族历史,回到世俗,并不意味着先锋精神的泯灭,而是进行着一种更为扎实的探索。在探索中,洪峰或借历史写现实,或以世俗人生剖析灵魂苦痛,在探寻人生终极意义的过程中提升了文本所生发的文学精神。在《苦界》中,他用较为平实的语言讲述和对人文精神的关注,完成了从形式实验向通俗表达的转变。同时,洪峰在题材上将历史故事作为重要选择来阐释和生发他的艺术情思。和转型后的苏童、余华一样,他借着历史故事的氛围、历史情调、历史话语方式,在生命存在的体验上来展示人物的命运,不过洪峰更多选择的是年代较近的历史故事。转型后的先锋派写历史,完全是为了传达他们对现实生活的认识,复现了对现实生活的体验,用“历史”来隐喻或者说来投射现实精神。“用历史故事来传达现实精神,是先锋派为了介入当前的文化环境、与现实发生联系的一种策略。他们更为关切的是人类生存的苦难意识、人在环境和命运中的无能为力和难逃劫数宿命的人生悲剧。”⑤

对人类生存苦难的关注,是洪峰先锋派小说的基因所在。他在文本游戏中压抑和遏制了对生存苦难意识的表达。一旦文本游戏终止,人性所受的重压、精神的痛苦裂变就成为小说的核心内容。在《东八时区》这部具有丰富的历史和社会容量的小说中,个人的故事显得丰富多彩,情与性、爱与恨、生与死、绝望与逃遁,无一不在揭示着命运的多向性、偶然性、瞬间性和生之痛苦。这种对现实和历史的超越,同时也是洪峰在转型中所做的积极探索。“先锋派小说从现实事件中超脱出来,获得了一种独立的精神品格。在对生存苦难意识的思考中,孜孜以求地追寻着人生的终极价值,把描写的对象从物质的人转向精神的人,从心理的和人性的深度展现人类生存的苦难,这是先锋派转型期的一个主要特征。”⑥前一时期,先锋派作家沉湎于文体实验,对形式的张扬遮蔽了对人生终极意义的追寻。20世纪90年代初期,洪峰发表的一系列作品,无一不是在追求着形式的消解和意义的重建。《苦界》形式上虽荒诞离奇,其本质却蕴含着对人生终极意义的探寻;《东八时区》在讲述个体故事的过程中,充满了对人生命运的观照和深刻反思,这些都表明着作家已经走出了文本游戏的迷宫,在追求着一种精神深度。在《和平年代》中,作家将对于战争、暴力与和平的思索落实到具体故事,即人生世俗的层面,家庭和性爱成了透视政治和战争灾难的窗口。小说借助于家庭对于个体生命和时代的双重意义,借助于家庭自身结构的风云变幻隐喻般地凸显了历史的宏阔和残酷。

无论是迷恋技巧、醉心于文本实验的先锋小说创作,还是放弃实验、回归传统的“后先锋时代”的文学实践,都有着特定的文化背景和鲜明的时代特征,都是作家为回应时代的艺术期待所做出的救赎与探索。马原的激进开拓与无奈放弃,洪峰的果断跟进与积极转型,无疑是作家文化选择的结果,这种文化选择,也在更大程度上拓展和提升了辽宁当代文学精神的内涵。

①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37页。

②赵卫东:《先锋小说价值取向的批判》,《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11期。

③刘叔荣:《洪峰小说论——兼对新潮文学的引申》,《松江学刊(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4期。

④王岳川:《后现代主义文化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12页。

⑤田中阳:《论区域文化风俗对当代大陆小说文本风格形成的影响》,《湘潭大学学报(哲社版)》1995年第2期。

⑥张德林:《历史转型时期的文学变革——试论新时期现实主义小说》,《文艺理论研究》1994年第6期。

作者:叶立群,辽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东北现当代文学,地域文化。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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