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新时期散文中身体意识的重构

2016-07-12李文莲潍坊科技学院山东寿光262700

名作欣赏 2016年3期
关键词:躯体肉体散文

⊙李文莲[潍坊科技学院,山东 寿光 262700]



论新时期散文中身体意识的重构

⊙李文莲[潍坊科技学院,山东寿光262700]

摘要:身体是人赖以认识世界和认识自我的出发点与媒介,有了身体意识,才具有了“自己”:有感觉有思想有情怀的个体生命。新时期散文对肉身进行了求真探求和文化建构,身体意识的重构是新时期散文的一个亮点,新时期散文通过对身体的重构拥有了个体的生命意识。

关键词:身体意识求真探求文化建构

新时期散文的创作突破了“极左”思潮的桎梏,抛弃了虚假的政治热情,代之以真实的生命体验;抛弃了“大我”理想,代之以具体的“小我”感受。知识分子从政治的桎梏中解放出来,开始了对审美人生的不懈追求。他们在对历史的反思中重建自我意识,在对自我的现实关注中建构身体意识,在对他者的尊重和关怀中表现出自己的人文情怀、物我一体的理想表达,表征出作者对个体生命尊严的努力建构,其中身体意识的重构是新时期散文发展的关键,“她被重新发现了”,兰波的话用于新时期散文作者对身体的重构恰如其分。

人的存在,首先是身体的存在。身体是人赖以认识世界和认识自我的出发点与媒介,在辉煌的中国文化中,有丰富的关于身体的叙述。在早期的神话中,就有盘古化为万物的传说,这个神话用盘古的身体来解释世界,反映出古人很早就认识到身体与世界的密切关系。其实,身体不仅是古人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基点,更是认识自我、解释自身的原点。中医作为对身体关注的成果,就隐含着我国人民对医学的尊重和对身体的呵护。《黄帝内经》作为远古人们对生理身体认识的最高成就,既是关于身体治理的经典,又是人们认识世界与自我的经典。与医学一样,道家也十分重视人的生理身体,他们把黄帝作为养生术的代言人,以此论证保养身体的合法性与正统地位。老子曾说:“吾所以有大患者,惟吾有身;苟吾无身,吾有何患”,直接把幸福和忧患都看作是身体性的。道家在将养生术理论化、系统化,把对身体的呵护提升到科学的高度的同时,也拓展了身体想象的空间。庄子《逍遥游》中的姑射山上“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于四海之外”的仙人是道家身体修行的终极理想。孔子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承认人是一个有欲的身体的人。然而,儒家是把身体置入孝与礼的社会规范中的,在儒家看来,身体是要为仁义、礼、孝、信、天理等献身的。道家从正面肯定身体,儒家则以否定身体的形式来承认身体的存在与重要,没有身体,人、孝、礼等就无以附着。佛家消弭了生与死的界限,以来世、轮回唤起人们对天堂的向往,忘记此刻的痛苦,麻醉当世的身体。总之,在中国文化中,儒释道三家各以自己不同的方式塑造了中国人的身体观,而对国人影响最大的儒家则是要压抑甚至消灭人体的欲望的,因此鲁迅在《狂人日记》中揭露两千年的仁义道德的历史实际是“吃人”,从而发出救救孩子的呼声,就是首先要把身体从封建礼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文学是文化的一部分,文学作品里常常蕴含着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里就不乏反映人的身体意识的作品。《西游记》中孙悟空那些分身术、变身术的描述集中体现了中国人对身体自由的想象,三言二拍中也有许多篇章反映人的欲望,《金瓶梅》《红楼梦》包含有大量的个体身体的叙述。“五四”文学运动不论是人生派还是艺术派,都有许多讲述争取婚姻自主的作品。婚姻自主首先是身体的自主,没有身体的解放就没有人的解放,更不可能有婚姻的解放,但无论是哪一派文学、哪一种体裁,还很少有对人的身体的艺术发现。新时期散文则接续了古代文学的传统,填补了“五四”文学以来的空白,并在此基础上大大推进了一步,不仅对肉身进行了艺术的发现,并且进行了求真的探求,进而进行了文化上的建构和思索。应该说,身体的发现与建构是新时期散文的一个亮点。周涛的《谁在轻视肉体》可以说是肉身的艺术发现的宣言:“肉体是那么精密,那么好。这来历不明的、神秘莫测的美妙之物显示着独一无二的创造,每一个肉体都是一件无法复制的个例。”“每一个肉体都是珍贵的、无价的,都是由两个肉体交合的激情创造出的不可代替的生命体,都是秉承了天、地、人、神的造化而结晶的灵物。”“这是一个迫使人们格外关注肉体的年代!”①

这的确是一个关注肉体的时代,南帆、萧春雷、周晓枫等与周涛一样从不同的视角关注着我们的肉身。当然,肉身不仅是指一个感性的生物体,弗洛伊德在《自我与本能》中曾经指出:“自我首先是一个肉体的自我,它不仅在外表是一个实在物,而且它还是自身外表的设计者。”南帆的散文集《叩访感觉》就是从躯体及与躯体有关的世界两个方面来思考建构人的肉身的。首先以“躯体”自身为主题,围绕人的躯体生物链、人的躯体与自身意识的关系、躯体的感觉和变幻、性等问题展开想象和讨论,叩问躯体感觉;然后讨论了躯体与生活中息息相关的物什、躯体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揭示在现代文明与躯体之间存在的紧张关系。如果说第一篇《循环的链条》在生存意义上探求人的生老病死四个方面,那么《躯体的牢笼》一文则在自我与躯体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形而上的存在思考。作者发现躯体是一个物质的实体:“人们始终是以一副血肉之躯委身于世界。没有人能够将‘自我’从躯体之中分离出来;躯体是自我的物质实体。许多时候,服装、手提包以及种种佩戴的饰物可以从‘自我’形象之中脱落,但是,皮肤、毛发或者手指头无疑是‘自我’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躯体的轮廓明晰无误地构成了‘自我’的边缘。躯体从国家、民族、阶级、党派这些重大的概念背后顽强地浮现,成为一个坚硬的存在。躯体的存在是不可漠视的。”②

作者进而比较尼采与卡夫卡对待肉体的视角不同,却同样重视人的肉身,“‘超人’是尼采的理想,信仰肉体是他强力意志的组成部分。许多方面,卡夫卡是一个与尼采相反的人物。然而,这个‘弱的天才’却说出了另一种格言:‘殉道者们并不低估肉体,他们让肉体在十字架上高升’”,“尼采将躯体视为终点;卡夫卡却企图将这个终点视为起点”③。不管是起点还是终点,对躯体的重视是显而易见的,又是殊途同归的,这也是南帆自己的意见。肉体是生活思考的基点,没有肉体,自我将不复存在。

萧春雷的散文与南帆一样,同为传统文化观念的突围,因此被孙绍振称为当代审智散文的双子星座,但他俩是一个路子上的两种风格,《叩访感觉》更多地关注日常现象背后文化成规的颠覆,萧春雷的《我们住在皮肤里——人类身体的人文细节》则更多地依赖历史和人文典故。萧春雷自己宣称:他的目的就是从人的躯体的许多不完整的片断里寻求历史、风俗,发现其中的文化智慧。南帆发现的是日常的躯体,萧春雷看到的是文化的躯体,孙绍振在为《我们住在皮肤里》写的序言中比较两者的不同,抓住了两者的根本特征:“南帆是从表面的视而不见的躯体现象中进行文化去蔽,揭示其潜在的文化成规……南帆的目光往往就盯住人的现实的生活,很少做历史的追寻。萧春雷却不然,他的法宝是文化历史的思考。俩人散文的主题常常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但是作为散文艺术,却是风格迥异的。萧春雷的看家本领是每当有所发现,就拿出他那丰富得叫人惊讶的文化历史资料,真是古今中外、杂学旁收,神话、传说、历史故事、文人逸事,好像飞蝗一样群集到他的笔下,驯顺地听从他的思路的安排和调遣,其文化资源之密集,在当前学者的散文中少见。密集的文化资源的有序性,使得他的散文充满了特殊的趣味,他的文化资源往往有经典性的文献性的根据。他对于现成的观念的颠覆性,奇而趣,然而他的经典性的引述却使这种奇趣增加了庄重的成份。”④无论是对身体进行文化去蔽,还是文化的建构,都是对我们身体的审智式的思索,殊途同归、异曲同工的身体建构丰富了新时期散文的内容。

周涛对肉体进行了审美描述,南帆与萧春雷对躯体进行了知性思考,周晓枫对身体进行的则是求真的探索。周晓枫在《你的身体是个仙境》的封底说出了自己的追求:“作为一名女性写作者,我希望自己能够写出女性真实的成长、疲倦、爱和疼感。我知道有些读者保留着美化女性的期待,概念中的、史诗中的、长得像天使的抽象女性将我们战胜。我不想把写作当作化装在散文里的个人赞美诗。但愿我能获得能量和勇气,越过自恋、唯美和抒情的重重阻碍,迫近生存本相。在花儿和种子之间,我选择种子,它笨拙、不美,但它结实,具有生命力……”真实就像种子一样富有生命力,因而周晓枫坚持忠直的写作立场,《你的身体是个仙境》就“真挚、痛切而富于诗意地表达了女性的成长经验”。作者起笔从看望生育后的女友写起,女友剖腹产后留下吓人的刀口,做了母亲的女友的脸和身材都变形得厉害,女友怀抱满身通红的褶皱婴儿的样子在作者眼里像是“陌生人抱着小怪物”,然而这就是女人的幸福。美与丑就这样相辅相成,作者甚至写到了妇科医院里那个叫凤梅的女子的不可爱:没完没了地吃喝拉撒,长得不好看,还说蠢话,微胖的身体制造了太多的麻烦,并且作者不回避女性成长过程中要面临的那么多的险境:幼年时来自异性的欺辱,成年后对于异性的期许,它们成为女性成长过程中的异己的力量,阻碍着一个女孩子身体的健康发展。女性成长的疼痛与战栗就这样在周晓枫的笔下得到真实的再现。

我们的身体从国家、集体的征用中得到解脱,但我们是否真正获得了身体的所有权?在工业化的进程里,对身体的轻蔑、无视和奴役依然存在,郑小琼、王十月的“打工散文”和夏榆的反映窑工生活的散文里,身体备受凌辱。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为支点,在肉体和灵魂的分离中,既感受到了一份痛苦,又感受到了一份实在。这是他们对于所生存的世界产生的焦虑,也是其对于世界、人生和生命本真的一种消解。

生命虽如瓷器般脆弱,却拥有至高无上的价值和意义,郑小琼、王十月和夏榆等人召唤身体意识的复苏,使草芥般的个体生命得到肯定、尊重,使个体精神凸显出区别于集体精神的支撑和独立自由。他们常常能调动其所有丰富而敏锐的感官,对一切存在之物产生直接、丰富的身体感应,郑小琼的散文就充满尖锐的疼痛,在其作品《铁》中:“拇指盖的伤痕像一块铁样重量的黑点扎根在我内心深处:它像有着强大穿透力的乡村修理铺或者乡间医院一样,正从那个黑点出发、扩散、充满了我的血液与内心,它在嚎叫着……”郑小琼散文中有关现代人情感与身体疼痛的一个关键词“尖锐”频频出现,构成其散文中与“嚎叫”“尖叫”彼此呼应的现代人的战栗感。

叶芝说:“诗叫我们触、尝,并且视、听世界,它避免抽象的东西,避免一切仅仅属于头脑的思索,凡不是从整个希望、记忆和感觉的喷泉喷射出来的都要避免”,因此叶芝干脆把写作视作“身体在思想”。理由很简单,创作不依赖我们自以为完备的明辨是非的判断能力。诗歌写作如此,散文写作也是如此。真正的散文写作,起码要做到身体在场:要有个人精微的感觉和独特的心灵感受,有自我的血泪参与、心灵跳动和精神的痛苦以及人性的冲突与升华。始终能够抓住并传达出底层生存意味的散文作品是可以令人一目了然的,那简直就是一种标志——从文字之间弥漫出来的特有气味。王十月在《关卡》里写道:“印刷车间里弥漫着刺鼻的天那水气味。苯已深入到了我的身体里,融入了血液中,成为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能从我身体里弥漫出来的刺鼻气味判断出我的职业。甚至在离开工厂一年后,我的身体里还散发着天那水的味道。”

身体的伤害让人痛心、疼痛,来自王十月切身的体验,来自他身边那些与他有一样命运的打工者们。这些疼痛,在车间的流水线上,在打工者的鲜血和生命里,在社会上任何一个看得到看不到的角落、任何一根扯不断理不清的触须间。从他的散文《小民安家》《总有微光照亮》《关卡》《声音》,我们都可以看到那些从骨子里发出的疼痛。王十月在疼痛和苦难中寻找人生的走向、探索社会问题、反思人类和社会共通的命运。夏榆的文字与王十月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在《白天遇见黑暗》《悲伤的耳朵》等散文中记述了自己对煤矿生活的体验与观察,那种在黑暗和死亡的重压下而有的孤独和眼泪。在一种痛楚的书写中,年轻的作者们完成了对梦想、幸福和自由的肯定。

尼采说过:“确立对身体的信仰胜过对精神的信仰。”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尼采说:“感官(sense)和精神(spirit)是工具和玩物:它们后面还站着自己(the self),自己用感官的眼睛寻找,也用精神的耳朵聆听。自己总是在听、在找,它比较、支配、征服、破坏、它统治着,也是我(ego)的统治者。我的兄弟呀,在你的思想和感觉后面有一个强有力的主人,一个不知名的智者,它叫自己。它住在你的身体内,它就是你的身体。”⑤有了身体,有了身体意识,才具有了“自己”:有感觉有思想有情怀的个体生命。新时期散文作品中,无论是对身体成长的本真描述、文化建构、审美书写,还是对身体感受的展现,都表明我们未必拥有完整的个体生命,但是我们拥有了自我,有了自我的感应,通过感官的血脉,我们重新建构了自己的生命,我们将作为一个精神健旺的个人重新站在世界面前!

①韩小蕙编:《20世纪90年代散文选》,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304-310页。

②③南帆著:《叩访感觉》,东方出版中心1999年版,第159页,第173页。

④萧春雷著:《我们住在皮肤里》,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序言第5页。

⑤转引自余虹著:《审美主义的三大类型》,《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4期,第165页。

参考文献:

[1] [德]埃利希·弗洛姆.为自己的人[M].孙依依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8.

[2] [德]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M].钱春绮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3]李徽昭.自我意识与文学形象塑造[J].淮阴师范学院学报,2009(2).

作者:李文莲,博士,潍坊科技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163.com

猜你喜欢

躯体肉体散文
散文两篇
散文两章
我的诗
珍妮·萨维尔
生与死的尊严(散文)
最后的晚餐
现在干什么?
搬家
“人的躯体那能由狗的洞子爬出!”——叶挺将军囚禁岁月
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老虎的象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