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过程还是结果?——浅析悲剧的卡塔西斯
2016-07-12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周 珂[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 450001]
是过程还是结果?——浅析悲剧的卡塔西斯
⊙周珂[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摘要:悲剧的卡塔西斯作用从文艺复兴起就备受争议,亚里士多德本身也未过多谈及它是如何起作用的。笔者认为悲剧的卡塔西斯并不单纯是指结果,而是一个心理过程,因此,本文试从自我防御机制、“第三人效果”、观演关系以及歌队对理性的召回等方面来探讨卡塔西斯是如何经过层层弱化,使悲剧痛感而转化为悲剧美感的。
关键词:卡塔西斯自我防御机制观演关系第三人效果
对于悲剧的艺术功用,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是这样总结的:“通过引起恐惧与怜悯使这些情感得以卡塔西斯。”从文艺复兴以来,许多学者对悲剧的卡塔西斯争论不休,但不可否认的是,真正使卡塔西斯具有美学意义的是亚里士多德。可悲剧的卡塔西斯是如何起作用的呢?笔者认为悲剧的卡塔西斯并不单纯是指一个结果,而是一个心理过程。卡塔西斯通过层层弱化将悲剧所引起的恐惧与怜悯等痛苦的情绪转化为悲剧美感,那么,探究这个问题就需要弄清楚悲剧是如何引起痛感的。
一、由恐惧与怜悯而生的痛感
首先,恐惧与怜悯的产生是因为悲剧所模仿的人物与我们相似。悲剧中的主人公既不十分善良,也不十分公正,因此在他遭受不该遭受的苦难时,观众才会产生怜悯;正因他们与我们相似,观众才会恐惧同样的厄运会降临在自身或者亲友身上。对于悲剧所模仿的情节,亚里士多德是这样表述的:“只有当亲属之间发生苦难事件时才行,例如兄弟对兄弟,儿子对父亲、母亲对儿子或儿子对母亲施行杀害或企图杀害,或做这类的事——这些事件才是诗人所追求的。”①他认为,只有这样的情节才能够真正引起人们的恐惧与怜悯之情。这反映了当时希腊的伦理道德观看似荒谬,但结合他对悲剧所模仿的人物的定义便能明白其中深意,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主人公身遭不幸并不是因为他作恶,而是因为看事不明。心理学家荣格曾说:“人类启蒙即起源于恐惧,对已知的坦然和对未知的恐惧。”②人害怕自己会在不经意中犯下错误,无论是杀父还是弑兄,害怕厄运会在自己没有任何意识的时候突然降临。因此,当观众坐在剧场之中,对悲剧中主人公的怜悯,继而与怜悯中潜藏的恐惧一起爆发。
其次是歌队参与下的“突转”与“发现”。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提到,古希腊悲剧从歌队中产生,一开始仅仅是歌队,除了歌队什么也不是。③那作为希腊悲剧雏形的歌队又是怎样调动观众的情绪呢?古希腊歌队在悲剧演出中承担着抒情和叙事功能。它参与叙事,不断地穿插于场次与剧中人物的对话之间,对剧中所发生的事件进行评价与预测,指引观众不断“发现”直至后来“突转”的发生。它是营造庄严感的理想媒介,悲剧之美在于人的反抗与毁灭。它展开的过程就是人的社会主体性被压抑、被毁灭的过程。④作为情感撞击的艺术,悲剧往往采用毁灭的方式对真善美进行维护。它的唱词庄重虔诚,剧中人物英勇无畏,在此种情境下,悲剧庄严神秘的气氛立即得到了烘托。歌队的参与叙事,使“突转”与”发现”更易同时产生,也使得情节张弛有度。在一个虚幻的艺术空间中,观众的情感随着剧情的起伏而得到强化,从而进入剧中人物的精神世界。
二、痛感向美感的转化
无论是情节、人物设定,还是歌队都在为观众进入悲剧的情感世界而助力,正如拉康的镜像理论,观众因对眼前之事的认同而发生了移情作用,产生了恐惧与怜悯等情感。那这些来势汹汹的情感又是如何宣泄为适当的审美快感的呢?
首先是自我的防御机制。人是一种感情动物,生活中难免会受到各种情感的影响,但人所具有的自我保护机制总会将其过滤,避免长时间积压而对自身造成危害。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中,自我防御机制占有重要的地位。心理学上说梦其实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梦中人们可以把对现实生活的压抑与不满尽情发泄。梦境保护人们在本我与超我的撕扯中不至于崩溃,它是自我竭尽所能释放无意识冲动的表现。⑤悲剧的卡塔西斯也有这样的功用,人处于逆境时,为了保护自己便会自动生成自我防御机制。中国中医讲究“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怜悯与恐惧都是否定消极的情绪,常积于心不利于人的身心健康。当观众通过想象参与演出,沉浸在悲剧所创造出来的那个虚假世界时,情绪便会随着剧中人物的遭遇而起伏,随着他哭,随着他痛,同时也会因为自我防御机制而不去过分移植别人的痛苦。这样一来就于无形中将积压已久的情绪释放了出来,情感得到卡塔西斯。可见,悲剧的卡塔西斯并不像柏拉图所宣扬的那样会使人陷入“哀怜癖”而无法自拔,柏拉图在悲剧的卡塔西斯作用上忽视了理性对情感的控制能力,也忽视了人所具有的自我防御机制。
其次是“第三人效果”效应。观众怜悯那些不该遭受厄运之人,也会恐惧厄运降临自身,但是这种恐惧与怜悯都是有限度的。观众认为剧中人之所以会遭受厄运,是因为他们看事不明而犯下大错,而对于观众来说,他们认为自己是有能力去避免这些错误的。在传播学上这称为“第三人效果”,即认为一些负面影响对于自身未必有多大影响,但是对其他人会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⑥它的心理学依据是自我强化机制,对自己盲目乐观,认为自己遭遇不幸事件的概率比较低,而且认为就算厄运降临,自己也有能力去对抗一切,由此而产生虚幻的优越感。可是在日常生活中,这种优越感并不能经常得到满足,所以观众就会通过怜悯他人而实现心理优越感的补偿,从而得到一种快感。
然后是歌队对理性的召回。古希腊歌队将观众包裹在一个情感世界而与现实世界隔离,这使观众的情感能够以最集中的状态被激发出来,但歌队并不是只搭建非理性的情感世界,它也扮演着对观众情绪进行理性导向的角色。《俄狄浦斯王》中,当俄狄浦斯被证明了他就是那个弑父娶母的罪人时,歌队一方面对于他的命运深深地同情:“有谁的身世听起来比你的可怜,有谁在凶恶的灾祸中,在苦难中遭遇着人生的变迁?比你可怜?”但另一方面又没有让观众普遍地沉浸在对俄狄浦斯的怜悯中,而是对俄狄浦斯的罪行也进行了斥责:“不幸的人啊,你父亲播种的土地怎能够,怎能够一声不响,容许你播种了这么久?”⑦在歌队的各种介入与烘托之中,既避免了观众过分地陷于某种感情而无法自拔,也使观众更加理性地对待眼前所发生的事,使观众的情绪得到了适当的宣泄。
最后是观演关系所引导的理性回归。戏里戏外不同,舞台上善良的主人公具有高尚的品格,但因为一系列外力而导致厄运降临。观众怜悯他的同时又害怕悲惨的命运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因而产生恐惧,可悲剧中所引发的恐惧不同于现实生活中的恐惧。现实生活中的恐惧往往是因为自身力量的薄弱和对抗力量强大的对比所引起的孤独感、无力感。对那些参加演出的人来说,戏剧是一种直接经验,作为观众中的成员,我们感受到的是另一种疼痛或温暖。⑧由于灯光、布景、服装和其他观众的存在,观众与演员形成了一种契约关系。不管演得多么真切,观众情感上的波动也只是在想象中同舞台上的人和事发生了移情作用。不管剧场中的那种真实有多么强烈,终究与现实不一样。现实中的恐惧是真真切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不是通过移情转嫁而来的,更多是恐怖的痛感。舞台与观众的距离感、舞台与现实的距离感,都有助于观众认清什么是戏里什么是戏外。在观剧过程中,观众的感情始终是受理性主导的,这也使恐惧与怜悯等情绪能够以适当的程度宣泄出来,实现悲剧痛感向悲剧美感的转化。
三、结语
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人的情感是受理性指导的,观众知道该怜悯哪些人物,不该怜悯哪些人物,能够自己决定是否产生恐惧之情。由于人本身的自我防御机制和“第三人效果”产生的虚幻优越感,再加上歌队对理性情感的召回,悲剧的卡塔西斯通过层层的弱化与过滤,使悲剧痛感转化为悲剧美感。恐惧与怜悯等痛苦情绪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激起而使人的心志得到锻炼,培养了观众的悲剧精神,使观众在适度的时候,对适当的人与事,在适当的动机下发生情感的宣泄。在激情中达到忘我的境界,生命也受到了洗礼。
①[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诗学》,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②[瑞士]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心理学与文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
③[德]尼采:《悲剧的诞生》,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
④何丹萍:《关于卡塔西斯的几点认识》,《陕西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
⑤戴冕:《特殊自我保护机制的探索思考》,《大家》2011年第19期。
⑥郭庆光:《传播学教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⑦[古希腊]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王》,罗念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
⑧[美]艾·威尔逊:《论观众》,李醒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年版。
作者:周珂,郑州大学文学院戏剧与影视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西方戏剧与理论。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基金项目:本文系郑州大学研究生教学改革项目“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生国际化课程建设”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YJSJY201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