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荒诞现实主义的建构
2016-07-12黄必华赣南师范学院江西赣州030001
⊙黄必华[赣南师范学院,江西 赣州 030001]
《米》荒诞现实主义的建构
⊙黄必华[赣南师范学院,江西赣州030001]
摘要:荒诞现实主义是指人的心理发生扭曲,行为表现怪异,故事情节以一种非常态化的方式呈现与发展,但其又是现实的反映,具有一定的现实指向性。它既是一种写作手法,有其自身的章法建构;也是一种文学风格,有着不同寻常的艺术魅力。苏童《米》体现了这种荒诞现实主义,其建构体现于对立面的相互交织,因果的报应及性欲与仇恨的人性之中。
关键词:《米》荒诞现实主义建构人性
《米》是苏童的一部代表性的长篇小说,描写了五龙逃离饥荒从农村迁移到城市,曾经受人欺压,后又一步步沦为变态狂魔的故事,涉及周遭人物的命运与纠葛,展示了人们内心的欲望、报复、冷酷等非道德层面的人性荒诞,但又不至于太过离谱。精神的桎梏成为个人宿命的绊脚石,而局中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更无人度化,整个家族充满了乖戾,沉沦成为了一种习惯,回头是岸成了遥远的奢求,悲剧也就不可避免地轮番上演。这部作品的色彩是灰暗的,笼罩着一股阴沉之气,使读者在恐怖中兼有震撼、愤懑中兼有悲悯。苏童多维度建构这种荒诞现实主义,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其一是对立面相互交织,包括农村与城市、物质与欲望、生存与死亡构成一个个矛盾体;其二是个人与代际的因果报应;其三是性欲与仇恨的人性刻画。
一、对立面的交织
1.农村与城市农村是主人公五龙生命的起点,出生于此,童年的成长也于此,只不过这个童年是痛苦的。城市是新生活的开始,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就不得不慢慢去适应,然而新生活并不意味着是好生活。因为一场洪灾,五龙被迫逃离枫杨树家乡,只身来到不曾到过的城市。初来乍到,五龙看到墙上的小广告会觉得乱七八糟、千奇百怪,遇到死人也会惊慌失措,听到别人以“要饭的”“小偷”这样的名义贬低自己时,他会生气申辩,甚至怀恨在心。五龙的身上似乎与生俱来就有着邋遢与贫穷的标签,农村的落后与城市的繁华总是那么格格不入,穷人和富人的心态与眼光也总是有着天壤之别。五龙进入大鸿米店只是融入城市的第一步,却仍然一时改变不了鄙夷与侮辱的命运,还得忍气吞声地生活,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骂几声。这个城市充满了许多的未知,五龙从不喝酒,就是为了保持头脑的清醒,他发过誓要带许多的钱财回自己的故乡,他要炫耀自己的本事。
当冯老爷将自己的女儿织云犹如一只破鞋一样强塞给五龙时,五龙没有拒绝,接受了织云,这是一个转折点,冯老爷去世后,他算是完全摆脱了佣工的身份,他开始慢慢地占据大鸿米店,顺理成章地入了冯家族谱。只是五龙并不是一个安守本分的人,也不懂得知足。他厌恶织云,家暴迭起,性情也渐渐地改变,从前积累起来的一腔怒气正在爆发,农民的纯洁秉性荡然无存。枫杨树的场景是身处异地他乡的五龙挥之不去的印象,有时以梦的形式出现,梦见乡村的洪灾及人畜的悲鸣;有时以联想的方式出现,臆想到自己杀了与织云通奸的阿保,就如枫杨树割鸡宰牛般壮观。这种有意无意的潜意识,暗藏着内心深处的敏感,犹如形影相随的梦魇,痛苦的流年也成为五龙饮鸩止渴的前进动力。直到他掌控了米店,统治了码头帮会,城市的生活也即将走向尽头。他来自于由南至北的火车,终究命亡在由北至南的火车。对于五龙来说,城市是一个昙花一现的立足点,也是罪恶的渊薮。当农村文明遇上城市文明,二者交织,鹿死谁手,对于五龙这个人物来说,他已经丧失了自己。
2.物质与欲望如果黑夜与寒冷停留了太久,只有一个月亮、一阵春风远远不够。五龙是一个在寒冷的黑夜里历经磨难的人,他从小就在农村忍饥挨饿、受人白眼,于是这个孤儿对物质的需求有着强烈的渴望,自始至终对“米”情有独钟。他喜欢闻米香,咀嚼生米津津有味,还喜欢赤身裸体地躺在米堆上,米成为他远离饥饿、抛弃过去的载体。“米”作为物质的代表,成了五龙变态的缘由之一。物质与欲望在对立层面上也存在交织,物质欲望逐渐膨胀。五龙梦想着有堆积如山的粮食、美貌的女人与用之不尽的钱财,他设想买下家乡的大片地皮,让乡亲们都为他耕作,他设想大摆酒席庆贺自己的丰功伟绩。他镶了一口金牙,他要比家乡人更显富有。他希望别人对他刮目相看,而欲望的膨胀却会使人失去理智,五龙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满足自身的私欲,只要是他看不惯的人,都欲置之死地。五龙还有一个隐秘的怪癖,他热衷于在米垛上做爱。苏童把这种人性的荒诞以一种超越现实的颠覆性叛逆来建构,夸张却又不失隐喻。
3.生存与死亡生命就像一株稻穗、一朵棉花,生存不易、死亡无期。“作家挖掘的每一个故事与传说的毛孔里都流淌着命运和死亡的黑水。”①初到城市的五龙已经饿了三天了,寸步难行,随时都有可能与死亡会合。为了求得一息尚存,他不得不屈辱地拜人为爹,忍受他人的嘲笑与折磨,他的颜面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被践踏,他深刻铭记。他第一次来码头就看见了死人,当他惊慌地奔走呼号时,别人却不以为意、置若罔闻。死亡似乎成了人们眼中的常事,而谁又能预料到五龙之后会杀人不眨眼,数条人命死于非命,以至于眼前浮现的是各种形式的死亡场景,死亡的形象虽姿态不一却殊途同归。他害怕被人谋杀,时刻身备一把驳壳枪。他有过被人看不起的尴尬,经历过死里逃生的出差,他忘不了屈辱,所以他不满足于现状,不愿卑贱地活着,因此他选择了一条荒诞的道路,在生存与死亡面前,生存的本能促使五龙不择手段,为了防范威胁,先下手为强。而五龙的命却又臭又硬,自己的生存方式又干扰着他人的生活秩序,绮云对五龙说过:“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活不成也死不了。”②绮云是整场事件的见证者,也是悲哀的受害者,她骨子里带有的懦弱根本无力扭转事态的发展趋势。米店本可以一如既往的平安下去,但五龙的存在成了其他人的累赘,这个家变得怨声四起,时刻弥漫着一股濒临死亡的气息。
二、因果报应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五龙怨念太重,皮里春秋,看不得别人好,也绝不容许自身的安全受到一丁点的威胁。他离经叛道,不顾后果地作恶多端,罪孽深重,可终究要遭到上天的惩罚,双眼相继被家人弄瞎,两只脚趾被织云咬掉,之后又忍受花柳病的折磨,时时忍受此病带来的痒痛、恶臭与腐烂溃脓,落得不得善终的下场。苏童对人物的塑造遵循着这种因果报应的创作思路,对织云的结局亦复如是,织云是一个生性放荡的女人,也是一个攀炎附势之徒,她对吕六爷的谄媚,对阿保的勾搭,使得他既受到邻里的指责,又受到家人的厌弃,表面风光,实则狼狈不堪。命运的报应终究会降临,织云怀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根本就没人愿意负责,不得不嫁给佣人五龙,之后又遭受五龙恶语中伤,委屈连连,生活极不和谐,由此又逃到吕六爷府里,说是做小妾,却充当洗衣的婢女,不能与自己的儿子接触,也没有了从前的风光,最终葬身于火海,咎由自取。在火堆里遗留下了一只从娘家偷偷携来的玉镯又给后世埋下了深深的隐患。织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苏童在建构这一荒诞现实主义时,采用因果的逻辑来达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宣泄,试图以这种重复的悲剧命运方式打造一个宏伟的荒诞现实主义。
五龙与织云的命运是属于那一代的命运,而下一代的命运则与上一代的罪恶似有关联,是更深层次的因果报应轮回。五龙的大儿子米生在十二岁时就在米堆上结束了自己亲妹妹小碗的生命,原因只是小碗告密了一件小事。米生的杀人秉性与其父如出一辙,但五龙却因此事打瘸了米生的一条腿,而绮云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对米生的错误置之不理,对五龙将要施加的行为放任不管。小儿子柴生好赌,要么流连于赌坊,对钱财的索取成为了习惯,视财如命的他还掏取了奄奄一息的父亲的金牙。米生的妻子雪巧如织云般水性杨花,与织云的儿子抱玉以玉镯作为定情信物,欲偷情却被柴生发现,又欲勾引柴生弥补过错,整日担心着秘密泄露,胆战心惊,后又畏罪潜逃到了上海做了妓女。抱玉则对五龙施展了一场复仇计划。柴生的妻子乃芳在临产之际,五龙以防血光之灾为由喝令其回娘家生产,不幸在途中被日本军官刺死,母子双亡,米店也就没有留下后代,一个家庭就这样摇摇欲坠,一个家族就这样断了香火。除此之外,上一代姐妹不和,这一代是妯娌不和,各个人物的个性也有着一脉相承性。五龙的人生不仅是自己的人生,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他人的命运,下一代的命运也是对他的报应。抱玉对五龙的复仇,家人对五龙的憎恨,异秉回应异秉,仇恨攻击仇恨,罪恶惩罚罪恶,人性的丑恶暴露无遗。构建这种世代因果报应是一种毛骨悚然的结尾悲剧,苏童坦诚自己小说的共同特点是“以毁坏作结局……没有一个完美的阳光式结尾……成长总是未完待续”③。这样的处理是荒诞现实主义的一种表现,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效果。
三、性欲与仇恨
性欲与仇恨是整篇文章最为突出的两个“恶”之源,也是构建荒诞现实主义的核心隐形要素。这两种心理导致人物的性格扭曲,导致命运的悲剧意识。绮云这样评价这个米店,女人是荡妇,男人是杀人狂。织云所表现的性欲更为明显,织云十五岁便结识了吕六爷,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风骚成性,众人皆知,其后又与六爷的手下阿保通奸,事情败露,阿保惨死,在五龙与织云洞房花烛之夜,六爷送来的一份礼物竟然是阿保的人鞭。而在成婚之前,织云就有意无意地勾引五龙,用身体的暴露与接触,用言语的挑逗来激发五龙的性欲,而五龙本就梦想拥有女人,对性欲有着旺盛的需求,他相继拥有了织云、绮云两姐妹。最为荒诞的则是五龙那性爱方式的另类,两姐妹都没有逃过被五龙用米塞下体的命运,五龙在澡堂给大老爷们搓澡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是摧残他们的生殖器。并且也会联想到阿保与织云在一张人皮上交媾。这些不可思议的想法,龌龊不堪,人性已经没有了底限。
仇恨是五龙的典型个性,他的很多表现都来源于内心深深的仇恨,五龙想“仇恨仍然是
仇恨,它像一块沉重的铁器,无论怎么样锻打磨蚀,铁器永远是铁器,坠在他的心里”④。仇恨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而他却热衷于这样的阴影。五龙对任何大小的不满都会耿耿于怀,这样的仇恨也使他嫉妒心、报复心、自尊心、逞强心极强,既看不惯别人的恣意快活,又对自身的际遇有着超乎寻常的叛逆。即使对收留自己的冯老板也是记恨在心,导致二人关系每况愈下,冤冤相报。延绵的仇恨如不息的河流,时而看似平静,时而破浪滔天。五龙的心灵被这河流吞噬,逐步沦为万恶不赦的魔鬼,虽然这仇恨是五龙一步步往上爬的依据,可越往上爬,心理就越扭曲,无可救药的地步就越逼近,悬崖勒马的概率就越渺小。
性欲与仇恨是魔鬼的化身,苏童在建构这两个要素时,用词毫不避讳,零情感写作手法老到纯熟,刻画荒诞现实主义入木三分,而为了更好地表现人性,也为了突出人物的悲剧性,作者建构了诸多意象。“他的小说大多取材于‘历史’,对于‘意象’的经营极为关注,在有关旧时中国家族的叙事中,流露着忧伤、衰败的情调与气息。”⑤之前论述的“米”“枫杨树乡村”自然在其列,两者构成了故事发展的暗线,点缀之处又恰到好处,更好地表现出人物的性欲与仇恨。火车、风铃也是文中的意象,虽然着墨不多,但存在一定的合理性。火车是方向或者轨迹的象征,火车来来回回,亦如五龙生命的逃亡与轮回,这是一个开始,也是一个结束,这是稀释仇恨的方法,也是反映罪恶的写照。风铃,五龙最喜欢听的就是古塔的风铃声,于闹市之中独享这风铃。这似乎包含着五龙内心的某种情怀,可以说是对家乡的怀恋,可以说是对自身怨念的逃避,或许这是苏童特意安排风铃表现人物内心的复杂或者在一定程度上淡化读者对五龙的敌意,使得五龙在令人唾弃的同时又值得怜悯,在荒诞的同时又兼具现实。
四、结语
《米》是一个“关于欲望、痛苦、生存和毁灭的故事。写了一个人具有轮回意义的一生……在这部小说中,醉心营造了某种经历、某种归宿、某种结论”⑥。《米》不同于其他小说,它有自身的特色,它不属于现实主义的题材,也不属于魔幻主义的类型,它的旨意不是传达善意与温暖,也不是宣扬戾气与乖张。苏童创作的《米》采用荒诞现实主义的手法,在荒诞中反映现实,在现实中突出荒诞,多维度显现这种风格,对于对立面的交织处理,对因果报应的精巧安排,还有对性欲与仇恨二者要素的极端表现,统统构建在这长篇叙述之中,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个社会人性的大场景,令人唏嘘不已。
①吴义勤:《苏童小说的生命意识》,《江苏社会科学》1995年第1期。
②④苏童:《米》,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131页,第30页。
③王尧、林建法:《苏童王宏图对话录》,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80页
⑤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42页。
⑥赵雪:《论〈米〉中的人性本欲》,《文学界(理论版)》2012年第3期。
作者:黄必华,赣南师范学院2012级汉语言文学在读本科生。
编辑:郭子君E-mail:guozijun0823@ 163.com
影视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