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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白棉花》结局迷宫隐喻解析

2016-07-12于昊燕大理大学文学院云南大理671003

名作欣赏 2016年6期
关键词:碧玉迷宫莫言

⊙于昊燕[大理大学文学院,云南 大理 671003]



莫言《白棉花》结局迷宫隐喻解析

⊙于昊燕[大理大学文学院,云南大理671003]

摘要:莫言在中篇小说《白棉花》的结尾设置了一个迷宫式的结局,本文通过对小说迷宫式的结局进行剖析,探析作者隐含的理性精神追求以及方碧玉作为文化符号的内涵意义。《白棉花》在上世纪90年代伊始的特殊背景下,展示了一种新理性精神的探索。

关键词:迷宫理性文化符号

与《红高粱》在题目上形成对仗并同时被改编为电影的莫言作品是中篇小说《白棉花》,但是与《红高粱》“红”的轰轰烈烈相比,《白棉花》在莫言众多作品中并不引人注目,甚至有些默默无闻,代表着莫言创作的另一个向度:叙事的冷静平实与逻辑严密。莫言在《白棉花》的结尾设置了一个迷宫式的结局,非常值得探究。

一、迷宫式结局

《白棉花》讲述了“文革”背景下农村青年进城的故事:农村青年马成功与青年女子方碧玉有幸一起离开棉田,来到向往已久的棉花加工厂当临时工,并在此结识了多才多艺的青年才俊李志高、复员军人孙禾斗、社会垃圾铁锤子、干部子女孙红花等人,开始了一段崭新忙碌的生活。方碧玉与李志高的地下恋情被别有用心的铁锤子与孙禾斗揭穿,导致方碧玉身败名裂。李志高背叛方碧玉投向干部女儿孙红花的怀抱,方碧玉于腊月二十三在清花机里自戕身亡。孙禾斗和铁锤子“遇鬼”进了医院,女工们纷纷离开棉花加工厂,马成功也被厂子开除。这部小说脉络清晰,外壳是一个“才子佳人”+“始乱终弃”的传统故事模式,女主人公集“佳人”外貌与“侠女”身手于一体,带有浓厚的民间传奇色彩,但是莫言的最终意旨却并非写一个民间传奇或者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他把“方碧玉死亡”做成了一个迷宫式的结尾。

莫言在作品结尾写了关于方碧玉之死的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是官方版本,方碧玉因为遭受李志高的爱情背叛在腊月二十三趁人不备自投清花机,尸首面目全非惨不忍睹,一匹白布包裹葬于厂内许莲花的墓旁。方碧玉死后,厂里开始闹鬼,工人们纷纷离开了工厂。第二个版本是当时不在现场的厂警卫冯结巴的推理版本,冯结巴在十一年后与马成功相遇在一列火车上,冯结巴对方碧玉之死提出了新的假设,他认为方碧玉没有死,而是以一个月前死去的许莲花的尸体李代桃僵,做出自杀的假象,并带着食物躲进了巨大的棉花垛里,在年三十晚上出来装鬼吓病了铁锤子与孙禾斗,大哭一场后远走他乡。

这两种死亡叙述令整篇作品变得意味深长。不同的结局,将凸显截然不同的人物形象,以及令文章的主旨大相异趣。真正的结局是什么?作者在文中设置了多处蛛丝马迹。在乡村的时候,方碧玉“不知为什么事想不开了,竟然喝了半瓶子‘马拉硫磷’,居然没死,只迷糊了几天,据说打下了几条蛔虫,就又背起了喷雾器。别人问她为什么要寻短见,她说谁寻短见了?你不寻短见喝毒药干什么?我为了治肚里的蛔虫呢!”①这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暗示,暗示着方碧玉解决问题的方法。到底是死亡的轮回,还是凤凰涅式的欲火重生?

二、迷宫解析

莫言在作品中写了棉花加工厂的三个人的死,分别是许莲花、方碧玉、张洪奎。许莲花的辫子被拖进了皮辊机,“鲜红的血四处迸溅,周围的棉花上血迹斑斑”“她像一只掐了头的虫子一样在棉花上扭动。扭到哪里哪里红”。张洪奎则是“换班前踩了半包棉花,疲倦袭来,竟坐在箱里睡着了。换班的前来,以为此箱已踩好,便推到打包机上,开动机器,铿铿地挤上去。挤着挤着,箱缝里哗哗地流出血水来,知道大事不好,开箱一看,张洪奎已经变成一张肉饼了”。这两个人之死,莫言都写到鲜血的流动喷溅,而写方碧玉是“血肉模糊”,“一丝不挂、周身窟窿、脑袋像烂冬瓜”。同样是刚刚死亡就被发现,方碧玉的尸体显然缺少了鲜血“迸溅”或者“哗哗流出”的动感,而鲜血流动往往是与尸体的新鲜度联系在一起的。同时,莫言详细描写了许莲花之死与方碧玉之死的时间间隔与自然环境,二人之死相距一个多月,在高密农历十一月初到十二月二十三这段时间内的天气较为寒冷,从科学角度讲,许莲花的尸体在土壤中会有少许腐化,但是基本可以保留身体形态。马成功回忆中“那具遍体拳头大的窟窿、磷光闪烁的修长尸体如浅滩上的一条死鲨鱼,团团簇簇的棉花宛若翻卷的浪头,宛若唧唧鸣叫的群蛇,涌上来围上来,冲击着,噬咬着……我的鼻腔里洋溢着腥冷的尸臭”。“脑袋像烂冬瓜”“磷光闪烁”“尸臭”都在暗示着尸体归属的可疑性。如果冯结巴的假设成立,那么,大年夜孙禾斗与铁锤子遇鬼的事件也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如果方碧玉之死的官方版本成立,方碧玉在乡村——工厂之间完成了一个死的轮回,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死亡向没有自由与平等的令人窒息的世界发出悲愤的控诉,成为《霍小玉传》的现代翻版,这个结局是一个凭靠想象来改造世界的精神胜利法,一个从死亡到死亡没有新的希望的历史的循环。

如果方碧玉之死的冯结巴版本成立,那么巨大的“坟包”一样的棉花垛,既是方碧玉走向身败名裂的坟场,也是方碧玉最终的庇佑之所,方碧玉经过精密的策划与安排,完成了复仇与远走他乡的计划,在棉花的包围中,最终破茧而出,完成了生命的升华与转型。方碧玉在爱情的感召中完成了自我意识的追寻,在理性的安排下,完成了个人的最终拯救,完成从身体到精神的全面拯救。这个结局隐含着对理性的赞美与期许,现代社会以启蒙理性为基础,康德在《历史理性批判文集》中说:“启蒙运动就是人类脱离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要有勇气运用你自己的理智!这就是启蒙运动的口号。”②理性不仅是用理智方式探索世界、追求真理的力量,而且要把理性实施于行动之中,凭借理性来克服宗教、愚昧、无知等对人的压抑,寻求和实现人的自由、解放。

三、碧玉之含义

莫言塑造了方碧玉这个人物形象,最终的结局是与人物形象一脉相承的。从外貌来看,方碧玉是“大眼睛小嘴巴”的古典美女,同时,方碧玉从小跟她爹练武,身手不凡,习武有效地保护了方碧玉的身体,小伙子们谁也不敢对她动手动脚。方碧玉的武功用于伸张正义、打抱不平、维护尊严,在马成功被铁锤子的堂叔无故打了一巴掌后,方碧玉“用闪电般的速度,给了那汉子两记耳光。左一耳光,右一耳光。响声清脆,传得很远。在场的人都呆了”,“凌空跳起,在空中踢出两脚,一脚踹在那男子下巴上,一脚踹在那汉子小腹上”。就这样,作者塑造出了一个类似十三妹的古典侠女形象。但是,方碧玉又表现出“五四”以来现代文化的自我意识的张扬,“一对趾高气扬的乳房,也超过了一般姑娘。农村姑娘以高乳为丑、为羞,往往胸脯一见长时,便用布条儿紧紧束住,束得平平的,像块高地。一般农村姑娘的胸脯是高地,方碧玉那家伙的就如同喜马拉雅山啦”。方碧玉的觉醒不仅是给予身体成长的正常自由,还将自我意识觉醒体现在实际行动中,勇敢地争取作为“人”的权利和地位,争取平等、人格独立、个性解放。可以说,方碧玉是通过肉体的武功与精神的理性完成了人格的独立与尊严的维护,完成了现代人自我意识的觉醒,最终方碧玉完成了古典传统与现代意识的对接,成为一个现代理性女性形象的表征。

方碧玉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文化符号。正如李志高之于甫志高,“志高”是一个叛徒符号,甫志高做了革命的叛徒,李志高做了人性与爱情的叛徒。碧玉这个名字,《乐府诗集·清商曲辞·碧玉歌二》中言:“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碧玉指的是小户人家美丽的年轻女子。方碧玉来自乡村的一个普通家庭,家境贫寒,容貌秀丽,与“碧玉”所指的女子身份相符。但是,关于碧玉这个词还有另外的含义,《庄子·外物》语:“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后人常以苌弘化碧、血化碧、碧化、碧血、血碧、三年化碧等形容刚直忠正,为正义事业而蒙冤抱恨。关汉卿的《窦娥冤》:“等他四下里皆瞧见,这就是咱苌弘化碧,望帝啼鹃。”辛弃疾的《兰陵王》:“苌弘事,人道后来,其血三年化为碧。”都是运用了这个典故。方碧玉死后,女工们“不约而同地涌向商店,每人扯了一块花布,齐集方、许墓前,用花布盖住她们的坟头”。方碧玉在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对撞的夹缝中以生命为旗进行抗争,唤醒了在时代中迷失的人性,女工们用一块花布表达了人性的复苏与对真善美的终极追求。

这部作品的结尾看似建构了一个迷宫,实际上证据确凿,等待读者完成最终的推理。方碧玉的双重结局论并不是空穴来风或者故作惊人之论,在莫言冷静的叙事中,在方碧玉的人物形象刻画中,都已经处处埋下伏笔,方碧玉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中表现出非常鲜明的理性色彩,一个理性的人完成一个步骤严密的计划成为可能。莫言这部作品的迷宫叙事处处彰显出对时代审视的清醒与情节衔接的逻辑严密,在上世纪90年代伊始的特殊背景下“一个多世纪以来,由于传统社会中形成的古典理性的衰落;‘五四’时期形成的现代理性的中断;革命过程中形成的政治理性的失误(蜕变为‘左’的思潮),加之市场经济的冲击,造成了理性精神的失落,极端感性化和非理性的泛滥”③,《白棉花》是对时代记忆的审视,是不能忘记历史的警示,展示了一种新理性精神的探索。

①莫言:《白棉花》,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第6页。(文中有关该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②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23页。

③杨春时:《文学研究与新理性精神》,《东南学术》2002年第2期,第39页。

作者:于昊燕,文学博士,大理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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