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或者悬崖(外四章)
2016-07-11语伞
语伞
1
睡眠的跑道不能偏离。
起程。藏好地图。抵抗梦魇。泥石流的高音部分比傍晚的南京东路还喧哗。人潮涌动,如岩层粘连,矗立,高高的,与外滩渐渐合拢。
朝九晚五的航迹无法概括这个城市的生存模式,它必须烙上霓虹灯的美学内涵。
我踮起脚尖,假装望月。
我把目光伸到天际,从云朵中取出食指的力量,打开智能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外滩在云端化为神像。我能向它献出些什么呢?
汽车挤瘦的街道?
灌满方言的纱窗和门?
与世界对话的最佳角度?
岸和高楼的处世哲学?
或者,悬崖峭壁上一朵紫花地丁的幽香,以便消除空气中浮躁的热毒?
信号太弱了,我无法连接网络,去百度答案。
通晓卦象的人在不同时间从不同方向复制了同样的语气和言辞,砸向我。
2
我站在数字上,把亲人,年龄,放在一起。
疾病和愁容在一本书里,被陈芝麻烂谷子划出了断断续续的波浪线,成为左上角和右上角折痕最深的那几页。
我摸到痛。我听见咳嗽声在房间的另一个身体里,或急促,或缓慢地,走动。
怎能惊动那些不安想法?向下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向上看,岩石上的千年灵芝闪着灵光,与双手的距离,那么远。
旋转楼梯和直升电梯在这个城市的内脏里逶迤,我在临睡前曾经纠结过两条路,不是旅途,唯有方向,然后,一阵风吹过,像卷画轴一样把路线卷了起来。
在数字面前,最后一步,我迫不得已,只能做减法。
3
清醒的人抱着聪明的脑袋哭泣,糊涂的人在夜晚练习死亡的时候得到了满足和笑。
我退回图书馆。
我亏欠了陌生汉字太多的友谊。
扑满灰尘的旧书字迹已经模糊,我在最紧要的一句话后面补上标点符号时,内心的迷茫,就散去了。
明天早晨,雷击般的响声还会从高处滚落。
我,才是我的危险。
因为只有我,在逼向我的未来。
错 觉
玻璃瓶中的绿草又多出了一枚心脏。
长势像昨天的一句话,瞬间穿越数年光阴,被未来的某一本书所迎接。
她坐在窗前,天上的云朵与身旁的绿草是并排着走路的,其实并不是它们在走路,而是她的眼睛在移动。或许,第一个用目光在草叶上分解叶绿素的人就要诞生?笑,在她的睫毛间嬉戏起来。
瓶中的水拥有静静的睡眠。静得如此干净,没有一丝旧梦的碎表情。宁静的暗道里突然涌出一个身影——那位在记忆中敲烟斗的化学老师,正在描述二氧化碳如何转变为碳水化合物。但是,太阳已西沉,暮色与光合作用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说,借来眼睛。
她聚拢的视线无意中撞上了的一片枯黄的叶子,叶绿素不翼而飞,死去的心脏被迅速拔走。
所谓绿草的心脏的多与少,仅仅是一场错觉。
影 子
我端详我的影子——
我的孪生姐妹——
在庄子的沉默中虚构过危险的蝴蝶,又伸手抹去凌乱的梦事。然后,真正醒过来。将生活的芜杂置于一个周末。翻箱。倒柜。平息左手与右手的争执,建议两个季节的衣服换位思考,扼住空间的要害,命令它们在狭路相缝时彼此谦让。
影子跟着我迅捷地晃动,偶尔也停驻一段目光,坐在陈年的溪水里垂钓青涩的鱼群。
冬天就快到了,橱柜里某些衣服代表着老死的年轻,它们已不适合在我身上谈情说爱,纽扣面带落寞的哀伤,替我说,再见。
我灵魂深处的野性,透过昔日几朵紫碗碗花上的芳香,在眼框的潮湿处游荡。
那个生下我和我影子的人,每日像复制唱片一样复制泡沫式的话语。她手臂上的老年斑,总是带着翅膀的形态从我面前飞过,或许,它们就是她命中走失了大半生的蝴蝶?
一个苹果的下午
外出散步的想法被锁住了,这是窗外雨声的意愿。
不开灯的客厅,孕育一个下午的暗,产出宋朝的婉约。
还好,我的眼睛没有上锁,果盘里的苹果没有上锁,旁边的刀子没有上锁,我的双手,又足够自由……
接下来,省略号摆出的方程式是对的——
垃圾桶收留果皮,苹果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碎片,碎片在胃里表现才能,我重组了它们的营养,或者,我已成为一个苹果的总和?
“我们隐身在对方的躯体……”
布罗茨基分析的图案,淹没了一个苹果的命运。
苹果隐身在我的躯体。
我隐身在一个下午。
一个苹果的下午与人的一生,何其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