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雪
2016-07-11朱玛拜比拉勒叶尔克西
朱玛拜?比拉勒+叶尔克西
山村,长长的冬夜终于走到了尽头似的,慢条斯理地揭开黎明的序幕。沙度沟口山坡上卧着的马群,纷纷站立起来,抖抖身上的寒气,然后悠悠地四下散去。新雪后平滑的旷野被它们跺得凌乱不堪。它们拼命地用蹄刨着大地,翻出往日黑糊糊的脏雪——寒冬的饥饿,几乎使它们啃食光乌琅哈依尔的每一根茅草。
一条小河,向坡下白茫茫的开阔地流去。小河两岸的丛林边上,结着厚厚的、浅绿色的冰。河道中央的陆地上有一片丛林,林下有一个锅口大的小水洼。哗哗的浪花簇拥着一块在水里裸露着脊背的岩石。一只白脖颈的水鸟落在那块岩石上。它不安地摇晃着尾巴。谁知道,它向这条贫瘠的小河希求什么呢?
山谷那边是一个高高的断崖,断崖上有个小牧村。石垒的房屋像一群随随便便卧在坡上的绵羊。高低不平的烟囱冒出股股青烟,袅袅地向蓝天扩散而去。
突然,这个平静的山村,被一个使人战栗的消息搅乱了:
“胡尔丽海莺被呛水啦!”
“胡尔丽海莺正在受罚哪!”
“她可真是中了邪啦……”
也不知是谁早晨第一个起来到河边饮马看见了,更不知是哪位光脚穿了靴子去河边提水的快嘴女人传递了这消息。不一会儿,那些穿着毡底袜子和绣花鞋的孩子们,以及那些正出门倒垃圾的女人们,便一窝蜂似的涌向河岸。远处,刚把自家的牲畜赶到坟上转回家的男人们,远远地望着河岸的人群,叹息似的摇晃着脑袋。
被呛水的是个身穿半截袖长裙和长坎肩的女人。她年轻、美丽,像鲜乳一样白嫩。然而,去年她的丈夫却去世了。两个大汉提着她的胳膊,毫不迟疑地往用斧头凿开的冰窟窿里夯。她拼命地叫喊着。红绸裙肥大的袖子,不时地被水撩起来,露出她鸽子肉一样光滑、熟鸡蛋清一样富有弹性的胳膊。那两个大汉嘴里念念有词:“长头发的魔鬼!幽灵!这就是对你的惩罚!”他们把女人从半米深的冰窟窿里拽出来,然后又扑通一声放进去。她一对辫梢上挂着的银币,一会儿露出水面,一会儿又坠下去,在冰窟窿口那儿一闪一闪的。
终于,两个大汉把奄奄一息的女人拖出水面。她湿漉漉地瘫在冰面上,瑟瑟颤抖着。她是一个倔犟的女人。她不哭,更不求饶,只是咬紧牙关,双手拼命地抓着两个大汉的手腕。而两个大汉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喉结一上一下地喘着粗气。
这时,牧村方向又有一股吵吵嚷嚷的人流踏着新雪,向河岸簇拥而来。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汉子拉扯着一位面无血色的年轻人。中年人古铜色的脸,穿着条白色大裆内裤,身披大衣,风风火火地走向人群前面。他们来到河岸。中年人怒气冲冲地甩下身上的大衣顺手扔在冰上。于是,人们照例把那青年送进冰窟窿里去。
这是个使人毛骨悚然的场面。然而,竟没有一个人出言不逊地辱骂什么,那一对年轻人也不喊叫,更不见“刽子手”动手打他们。人们只是在这清晨,在这丛林下的小河边,看到了一出威严的“审判”。平洁的雪地上留下一片鸡爪印一样零乱的足迹,光滑的冰面也被皮靴跟上的铁钉划得模模糊糊,失去光泽。最终,这些像拴在一根结勒上的马驹一样从不脱群的牧村的人们,对两个年轻人作出了最后的裁决。一位留着棕红色胡须的大个头人,说:
“帕浪莎部落的一支炊烟中断才十个月,亡灵还没有安息,二人竟如此急于求得温暖的怀抱,这就是对你们的惩罚。”
话音刚落,一位黑瘦的老太太赶忙扶起胡尔丽海莺匆匆离去。雪地上滴落几串长长的水珠,留下一双笨大的皮靴印。老太的脚步迈得飞快,生怕冻坏浑身是水的少妇。也许,在她情窦初开的青春时期,也曾有过类似狂热而甜蜜,短暂而遥远,亦祸亦福的故事吧?
一个月过去了,幸福终于回到了这个守寡不久的女人头上。她就要和那位热恋着她,并一同身遭厄运的男人结婚了。
阿吾勒的重要人物都来了,那位留着棕红色胡须的老人坐在首席。他为胡尔丽海莺已故的丈夫念了祷词、做了年祭仪式后,向人们宣布道:“脚上的靴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的,胡尔丽海莺的事就这么算了。她家毡屋顶上冒出的炊烟,毕竟还是我们阿吾勒的。”话音刚落,那个黑瘦的老太太端着一碗洗过银戒指的蜜糖水,念了几句什么,然后递给了披着红盖头的胡尔丽海莺和她的新郎,他们幸福地微笑着。最后,老太太又端着那个碗,让在座的人们个个品尝了洗过银戒指的蜜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