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懦夫

2016-07-11李金虎

伊犁河 2016年3期
关键词:三强小玉土匪

李金虎

田野里空荡荡的,一捆捆青黄相间的玉米秸睡在地里,如死人一般一动不动。羊群在山坡上安静地吃草。夏日里碧绿的草地,在秋风的梳理下,渐渐变黄。

孬孩穿着一件破旧的蓝色运动衣,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邻家六岁的男孩三强,跟孬孩一块在村子北面的山坡上放羊。三强不停地吸鼻子,不这样,两条细长的鼻涕就会流进他的嘴里。

孬孩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他记不清自己相过多少次亲,但没有姑娘愿意嫁给她。

村子东头杀猪匠刘一刀的女儿菊花,是村里最丑的女人,也是最强悍的女人。她的牙齿又黑又长,像野猪的獠牙。她可以把一头大肥猪轻松地按倒在地。她杀猪时,猪不敢叫,那些可怜的猪只能在沉默中结束生命。

两年前,媒婆阿采婶去帮孬孩提亲,菊花说:“哼,我才看不上那个懦夫哩!我宁肯嫁给一头公猪,也不想嫁给他。”

孬孩打小就胆小怕事,别人欺负他,他从不还手,只是坐在地上闭着眼哭。长大后,孬孩依然安安静静的,从不惹事生非。有人捉弄他,他只是笑笑走开,从来不生气。

阿采婶说:“胆小才好呢,你叫他上东,他不敢上西,你叫打狗,他不敢撵鸡。”

“别说了,横竖我都看不上他,村里人都说他不是个男人。”哧,哧,菊花拿着一把宰猪的尖刀,在一块青色磨刀石上用力地磨着。从孬孩成年起,村里就有人说他那个东西不行,硬不起来,软得像煮过三遍的面条。

阿采婶笑着说:“闺女,你又没试过,咋知道人家不是男人?”

菊花站起身,拿着杀猪刀要杀阿采婶。阿采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吓得落荒而逃。阿采婶跑得急,跑丢了一只鞋。

这以后,再没有人帮孬孩提亲。其实孬孩长的不丑,个子高高的,有些偏瘦,略有一点驼背。见了人,那张黝黑的脸上总是浮起谦和的笑意。他打光棍,主要是因为他爹当过土匪,村里人都这么说。

孬孩指着远处的墓地,叹息着对三强说:“三强,我感觉我熬不过这个冬天。我有点想死了,想赶快睡到那块坟地里。”

坟地在向阳的山坡上。村的人死了,都要埋在这里。

“人活着一点意思也没有,从年头忙到年尾,最后两腿一蹬,老天把他收走了。我说的对不对?”孬孩拔下一棵小草,把它放在鼻子跟前,用力地嗅着。

三强听不太懂,说:“孬孩叔,我可不想死。”

孬孩用鞭子轻轻地抽了三强一下:“叫我叔。”

“行,孬孩叔。”

“别叫我孬孩,叫我叔。”

孬孩生气了,脸涨红涨红,像过年时生产队发给各家的猪肉。

“行,孬孩叔。”

三强叫顺了口,改不过来。孬孩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娘的个脚,想咋叫就咋叫吧,真笨!”

三强望一眼远处山坡上低头吃草的羊群,问他当年向菊花提亲的事。孬孩一声不吭,垂着头呆坐在那里,像一只睡着的鸟。过了一袋烟的工夫,他突然跳起来,拿鞭子抽打一块石头。

三强吓得跑到一棵树后,远远地看着。

孬孩一边抽打石头,一边恶狠狠地骂道:“孬孩,你个狗日的,我的屋漏雨了,你也不修,想淋死我吗?”

三强撒腿就往村里跑。

他是去叫孬孩娘。孬孩娘哭着去找马医生。他是赤脚医生,但村里人宁愿多走十里路,去镇上看病,也不想找他。人们说马医生根本就不会看病,说他原本是给牲口看病的,把赵大年家的一头牛医死后,才改行给人看病。

孬孩娘是村里唯一找马医生看病的人,当然是在孬孩犯这种怪病的时候。孬孩娘自己得病,从来不找马医生。她怕马医生把她给治死了。村里人都说孬孩是被他爹的鬼魂附体了,只有马医生能把鬼魂弄走。

马医生带着小药箱,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地去北山。他身后跟着两个壮汉。他们来到北山,看见孬孩还在打那块石头。

马医生叫两个壮汉把孬孩按倒在地。他拿出一根银针,在孬孩的头上扎了一针,孬孩马上安静下来。

孬孩睡在地上,过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孬孩跟在羊群的后面,马医生跟在他的后面,他们踩着苍茫的暮色,一同走回家去。

孬孩娘让孬孩去修整他爹富贵的坟。

富贵的坟在村北山边上。远远看去,像个孤零零的土馒头。

三强娘怕孬孩再一次鬼魂附体,不让他跟孬孩一块放羊。但三强并不害怕,依旧跟他一起上山。

富贵死的那年孬孩三岁,郯城县一带还没有解放。富贵是被刽子手用枪打死的。

其实富贵算得上是个好人。他有个毛病,喜欢说大话。民国三十五年,沂河两岸土匪横行,很多村庄都被土匪抢了。

富贵家的羊偷吃有财家的麦苗,有财把羊打伤了,两个人为这件事昏天黑地地骂架。他们坐在村口,面前都放着一把菜刀和一块切菜板。两个人都是右手持刀,骂一句在切菜板砍一下。他们从太阳落山时开始对骂,一直骂到月亮爬上村东的大柳树。

富贵骂不过有财,败下阵来。他困了,想回家睡觉。临走前,富贵撂下一句狠话:“有财,你等着,过两天我叫卓小峰来收拾你。”

卓小峰是沂蒙山里最有名的土匪。第二天夜里,村子被卓小峰的人洗劫了。在这场劫难中,二嫫成了寡妇。她的丈夫二傻子去夺被抢的耕牛,被土匪开枪打死了。

有财推着一辆独轮车,让二嫫坐在上面,两个人一起去郯城县告状,告富贵通匪。富贵被抓走时,田里的豆秧开满了白花,像是天上落下了一片白云,罩在豆田里。

富贵死的时候是秋天,豆田里一片金黄,村里人正忙着收割黄豆。有人放下手中的镰刀,跑去郯城县看富贵上刑场。

官府在一辆马车上装了一个囚笼,让富贵站在里面。他身材高大,只能半蹲在里面。马车拉着富贵,从郯城县的西关走到东关,一直走到沂河边。围观的人跟着马车走,挤满了一条街。杂货店老板递给富贵一碗酒,他一饮而尽。

有人大声地叫喊:“唱一段!”

富贵的脸红红的,如即将落地的残阳,更像是涂了一层鸡血。他唱的是《盗御马》。他嗓音嘶哑,唱的并不好听,但人们齐声叫好。

唱了几句,富贵不唱了,他哭喊道:“我冤呐!我不是窦尔敦,我不是土匪!”

有人拿石头扔向他:“孬种,敢做不敢当!”

刑场设在沂河边。沂河从沂蒙山里流出来,流到县城边,河面变得骤然宽阔。富贵临死前望了一眼沂河。他看到了血红的河水。那时的天空也如鲜血一般殷红。

一声枪响,富贵倒在地上。他的脸变得腊黄腊黄,像涂着一层黄色的牛油。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和沂河细沙。他的血悄无声息地渗入河边的沙地。

人们赶着牛车,把富贵的尸体拉回家。富贵睡在一张门板上,身上盖了一块白布。院子里有许多人,围在那里看热闹。

孬孩娘坐地上哇哇大哭,她听到了乌鸦的悲鸣。她抬起头看到一大群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它们闻到了死人的味道,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人们纷纷从家里拿来铁盆,咣咣地敲响,但乌鸦们不为所动,依然在空中盘旋。有人拿来猎枪,朝天开了一枪,这些黑色的大鸟才怪叫着离去。

孬孩娘卖了两只羊,请来沂河西岸的冯二先生,察看富贵的坟地。冯二先生是沂河两岸最有名的风水先生,谁家死了人,丧主都要找他看风水,选坟地。

孬孩娘跟冯二先生说起往事。

富贵根本就不认识土匪,是在说大话吓唬有财。跟有财吵完架,他就开始拉肚子,一夜跑了十几趟茅房。那几天富贵浑身没有力气,就没出过大门,根本不可能去沂蒙山里招唤土匪。卓小峰的人进村后,还把富贵家的几只羊抢走了。富贵一家躲在地窖里,天亮才敢出来。但村里人都认为是富贵引来的土匪。

冯二先生对孬孩说:“你爹三番五次附你的体,看来确实有冤屈。要是在古代,人们会杀了仇人,用仇人的血祭奠冤魂,那冤魂就早早投胎做人,再不出来害人了。”

孬孩蹲在地上,嘟哝着:“我可不敢杀人。”

“傻孩子,我没叫你去杀人,现在是新社会,当然不能用那些老办法。”冯二先生说。

孬孩问冯二先生:“那就没法破解了?”

冯二先生说:“换别人肯定不行,但是我有办法。你得去找有财和二嫫,让他们到你爹坟前磕头赔罪,再杀一只公鸡,用鸡血绕着你爹的坟洒一圈,你爹的魂就再不会出来附体了。”

冯二先生唱着小曲,扬长而去。

那天,孬孩带着三强去北山放羊。

孬孩对三强说:“我明天就去找有财和二嫫,让他们过来给我爹洗冤。”孬孩说完,狠狠地抽了一下鞭子,发出一声脆响。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鼓起来,像是爬满了蚯蚓。孬孩想把羊群交给三强一块放。

三强说:“不行,万一给你放丢了,咋办?”

孬孩说:“我不会怪你的。我要去找有财和二嫫,明天就走。”

三强坐在地上,吸了半晌鼻子,才答应替孬孩放羊。

富贵死后,有财搬到了郯城西关,在沂河桥头卖鱼,卖的是沂河鲤鱼。解放后没几年,二嫫改嫁去了临沂。

孬孩开上农用三轮车,带了一包煎饼和一捆大葱上路。

他找到有财。有财八十岁,一年前中风了,只能在床上躺着。孬孩叫了半天,有财一动不动,像个死人。孬孩以为他死了,用一根小木棍捅了好几下,才把有财弄醒。

孬孩问有财:“我爹是不是你陷害的?”

有财能听懂,点点头。有财流下几滴眼泪,嘴里呜啊呜啊的,像是含了块石头。他想说什么,孬孩听不懂。

孬孩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转身走了。

孬孩走了一天,在一个小山村里找到二嫫。二嫫老了,背驼的厉害,走路时像一只大虾,脸几乎要贴着地了。

“你得跟我说说当年冤屈我爹的事。”孬孩说。

“说就说吧。我丈夫死后,有财跟我说,是你爹做了内应,引来土匪卓小峰。我那时年轻,分不清真假话,就信了他。他带我上郯城县府告假状,把你爹给告死了。”

二嫫的眼睛坏了,不停地流眼泪,要用手帕不停地擦。二嫫的日子过得很惨。

她嫁过来的第二年,跟第二个丈夫王大山生了个女儿。女儿三岁时,王大山去地里挖红薯,捡回一个生锈的铁疙瘩,带回来给女儿玩。

那时是傍晚,太阳刚刚落山,向西面的天空望去,可以看到万道霞光,红如焰火。吃过晚饭,王大山父女俩蹲在门口玩那个铁疙瘩。咣的一声,铁疙瘩突然爆炸了。那是日本人留下的炸弹。王大山和女儿被当场炸死。二嫫跑出去看,见父女两个倒在血泊中,便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快解放时,卓小峰投靠国民党,去了台湾。一年前,卓小峰回来了。他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华侨,说是打算在临沂投资建厂。

“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一个土匪头子,要是不去台湾,早被枪毙一百回了。这就是命。”

“你去找过卓小峰吗?”孬孩问。

二嫫说:“找过。”

卓小峰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二嫫问他当年的事,他跪下来给二嫫陪罪。他给二嫫钱,二嫫不要。二嫫问他认不认识富贵,卓小峰说他不认识富贵。卓小峰他们原本去抢一个叫冯庄的村子,走错了路,才进了二嫫他们村。

卓小峰说,盗亦有道,他们只抢东西,不杀人。杀死二傻子的土匪,刚入伙不久,因为枪走火,才误杀了二傻子。回到山里,卓小峰就把那个人给枪毙了。

二嫫说:“你爹是冤枉的。”

孬孩说:“你得跟我回一趟村里,到我爹坟上给我爹赔礼道歉。”

二嫫点点头,说:“行。”

孬孩拉着二嫫回到村里。

二嫫来到富贵的坟前,跪在地上,磕了十几个响头,她哭着说:“富贵兄弟,我来给你赔罪来了!”

孬孩走过来,拉起二嫫。二嫫站起来,对看热闹的人说:“大家都听着,富贵兄弟是冤枉的。”

有人小声地说:“赔罪有个鸡巴用!看孬孩被连累的,三十好几了,都没讨上媳妇。”

二嫫听了,大声说:“没事,孬孩的婚事包在我身上。”

冯二先生杀了一只公鸡,嘴里念念有词,绕着富贵的坟,洒了一圈鸡血。孬孩点燃一挂一万响的鞭炮。人们纷纷捂着耳朵,站在远处看。放完炮,冯二先生拎着死鸡,转身要走。

马医生拦住他,说:“老冯,你这钱骗的太容易了。”

冯二先生顿时红了脸:“老马,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啥叫骗?”

马医生说:“明明就是个癔病,你非说是鬼魂附体,在这装神弄鬼骗钱花。”

两个人像两只愤怒的公鸡,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人们过来把他俩拉开。

孬孩娘让二嫫在她家住下。

孬孩娘说:“我把仇恨放下了,心里轻松多了。”

二嫫说:“我也一样,总得把日子过下去。”

二嫫在孬孩家住了三四天。孬孩开上车,把二嫫送回临沂。过了一个月,二嫫回来了。她带来一个姑娘,叫小玉。小玉是二嫫的远房侄女,是个孤儿。

小玉对孬孩说:“你家的情况,姑姑都跟我说了。我也是苦水里泡大的,不怕过苦日子。你对我中意不?”

孬孩抬起头说:“一万个中意,我怕高攀不上你哩。”

小玉说:“我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你得好好待我。”

孬孩说:“不用你说,我会对你一万个好。”

小玉样笑的子很好看,宛如一枝灼灼开放的桃花。她小声地对孬孩说:“一万个太多了,就是对我有一个好,我都满意。”

小玉二十五岁,人长得俊,脸蛋白白的,一条乌黑的大辫子耷拉在微微翘起的屁股上。看一眼她的背影,村里的光棍们晚上都睡不着觉。半夜里从村子里走过,能听到无数个床板痛苦的咯吱声,这声音一直响到天亮。

孬孩和小玉结婚的日子定在立夏。孬孩走到哪儿,都把小玉带上,像是害怕把她丢了。

那天黄昏,小玉去村口商店买东西。一只布谷鸟飞过天空,凄凉地叫着:“光棍好过,光棍好过。”

布谷鸟的叫声,如泣如诉,听得村里的光棍们心都要碎了。

一个叫骡子的老光棍叫住小玉:“小玉,你嫁给孬孩,太可惜了。”

“咋就可惜了?”小玉问。

骡子说:“他就是个懦夫,我们都看不起他。二嫫是他的杀父仇人,他还跟人家处成亲戚哩。”

小玉冷冷地说:“你们要他怎样?让她杀了我姑姑?”

小玉两句话把骡子噎住了,啊啊了两声,说不出话来。

孬孩结婚的那天晚上,三强跟着几个老光棍去听房。他们趴在后窗底下,一直守到半夜。

三强困了,打了一个哈欠,起身要走。这时,喜房内传来小玉痛苦的呻吟声。小玉的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欢愉的尖叫。骡子坐在地上,恨恨地骂道:“假话就是假话,说孬孩那个东西不中用,哪里是不好用,简直是太好用了。”

三强问:“我孬孩婶咋了?她会不会死?”

骡子踢了一脚三强:“滚一边去,你孬孩婶舒服着哩。”

小玉的叫声持续了一顿饭的时间。几个老光棍猫着腰,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去。那天夜里,有不少男人早早地上床,他们把自己的女人想像成小玉,折腾得女人们不胜其烦。第二天,几个老光棍不约而同地蹲在院子里洗内裤。

第二年的秋天,小玉生了一对龙凤胎,男孩叫宽宽,女孩叫容容。

除夕夜,西北风刮的一阵紧似一阵。天气骤然变冷,院子里的水盆结了三指厚的冰。孬孩家后面住的是瞎眼刘三奶。刘三奶无儿无女,一个人住着一间低矮的草房子。她家的火盆没有盖好,半夜时失火,点着了房子。

人们纷纷出来救火。孬孩跑过去,听见刘三奶在房子里哭喊:“救命!救命!”

有人拿水桶去村里池塘提水救火,但池塘水面被冻住了,必须破了冰才能提水。

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火光照红了天空。孬孩跑回家,拿出一床棉被,用水打湿。他头顶着棉被,冲进着火的房子,把刘三奶抱出来,刚出门,房顶就塌了。

孬孩救了刘三奶一命。

小玉把孬孩叫回家。孬孩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小玉说:“人家都骂你是懦夫,胆小着哩,你今天咋就变胆大了呢?你有个好歹,我和两个孩子咋办?”

孬孩说:“我不是胆小,我是不想跟别人争。都是庄稼人,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争个山高水低,没什么意思。”

村里帮刘三奶盖了一间新房,是瓦房。刘三奶时常坐在家门前,逢人便说:“是孬孩救了我,他可不是懦夫,他是条真正的汉子。”

人们听了她的话,也不理睬她,只是默默地走开,如一只只急着四处觅食的家禽。村里没有人再说孬孩是懦夫。但是人们心里充满了失落感,因为他们少了一个可以肆意嘲笑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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