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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武侠思维”
—以《蜀山剑侠传》中的“剑”为中心

2016-07-05郑保纯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郑保纯(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试论“武侠思维”
—以《蜀山剑侠传》中的“剑”为中心

郑保纯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摘要:作家以创造性思维—想象—来建构小说文本中的虚拟世界,神魔小说与侠义小说的创作则依靠巫术思维与宗教思维。民国武侠小说家将科学思维引入江湖-仙侠世界的改造,与巫术思维、宗教思维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整合而成为“武侠思维”,以完成传统神魔小说与侠义小说向“武侠小说”的现代性转换。还珠楼主在这一转换中,发挥着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

关键词: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剑;武侠思维

引文格式:郑保纯.试论“武侠思维”—以《蜀山剑侠传》中的“剑”为中心[J].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16,33(3):34-40.

严晓星在《文汇报·笔会》上曾刊出《磁山:“书剑恩仇”与〈天方夜谭〉》一文,文章认为金庸《书剑恩仇录》第十六回中,陈家洛、霍青桐、香香公主遁入玉峰古城,所遇能将兵刃暗器吸走的“地底磁山”,是出自《天方夜谭》中的“金门马”故事—海底的磁石山使一艘铁钉船粉身碎骨;严晓星又指出,金庸玉峰磁山的“原型”,可能也受到了黄帝“指南车”与《三辅黄图》所载秦始皇陵“磁石门”的影响。[1]用西方文化中的“原型”重新激活沉睡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想象力,以科学思维来重新调理弥漫在侠义小说与神魔小说中的巫术思维,的确是金庸创造其武侠世界的“不二法门”,问题是,这一“创世法”,恐非金庸所独创。

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第一百七十回,李英琼等峨眉少侠破紫云宫,易氏兄弟中途受困于天痴上人所开辟的铜椰岛,岛上最厉害的法宝就是一座能吸化所有炼自五金之精的法宝与飞剑的磁峰,磁峰“与北极真磁之气相同”,厉害已极,连南海散仙易周“采取海底千年精铁,用北极万载玄冰”磨冶而成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也未能幸免,被磁峰牢牢地粘住[2]。而天痴上人与其门徒的法宝也因此多为玉石与“神木”所制。回到《书剑恩仇录》第十六回,陈家洛说:“到过远洋航海的人说,极北之地有一座大磁山……”[3]592霍青桐讲:“这地底也有座磁山……”[3]592而磁峰的主人,也多制玉剑代替“五金兵刃”,我们即可推断,金庸的“磁山”恐怕不是由《天方夜谭》而来,而是直接化用自《蜀山剑侠传》。

细读《蜀山剑侠传》,会发现“磁山”式化用的故事在金庸等小说中比比皆是。少林武当等门派建构,神雕、白猿等灵物创制,与“道家—道教—丹道家”系统相关的武功设定,与修行的真人相关的侠客形象,掩蔽在故事之下的佛道文化,已由还珠楼主草创汇合,直接启发了金庸等后来的港台武侠作者。金庸本人就曾说:“就武侠小说创作而言,其实我就很喜欢《蜀山剑侠传》,我的小说创作也深受还珠楼主的影响和滋养。”①转引自还珠楼主:《蜀山剑侠传》封底,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年版。此语并非谦抑与虚言。还珠以“蜀山”为中心重新确立起了“江湖地理”,以“剑”重新设定了武功体系,以“侠”重新汇聚了绿林好汉与佛道仙真,以“传”重新整合了武侠小说的叙事模式,《蜀山剑侠传》在整体的“武侠结构”之中,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而这一作用,一方面,是封闭在浩渺无际、汪洋恣肆、玄妙奇想、光怪陆离的《蜀山》文本之中,另外一方面,也为金庸集武侠文化之大成的声名所掩盖,还未被武侠爱好者所了解,为武侠研究者所彰显。我们可以《蜀山剑侠传》中的“剑”为例来大致观察一下还珠楼主是如何完成对侠义小说与神魔小说传统的整合与转换的。这一转换的关键,是一种新的“武侠思维”的生成。

“剑”是武侠文化中最为核心的符号之一,其能指为兵器与饰物,其所指却经过数千年的文化层累而变得异常丰富。马明达同意西周初期有剑,“一种长度仅十几厘米或二十几厘米的又可称为‘匕首’短剑”,在来源上,也倾向于并非周人所发明,而是受了北方和西北游牧民族影响。而春秋兴起的吴越青铜长剑,不一定与西周短剑有直接承袭关系,可能各有渊源。虎贲勇士是西周短剑技术的掌握者,除“斩刺”技术之外,还有专门“以剑遥击而中之”的“掷剑”技术。春秋末期,在吴楚等地率先出现了钢铁剑,剑更为锐利,剑身也因此变长,铁剑的铸造技术与使用技术在当时有极为重要的军事价值,“剑崇拜”开始形成。[4]在西汉以前的历史中,“剑”显然是由西方传来的冶炼术的标志性成就,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金”,而跟本土使用的“玉”,也有意味深长的关联。“剑”与“玉”都为“君子”所佩带,“剑”与“金杖”和男性的生殖器有象形之处,有权力与暴力的内涵,而“玉”就像叶舒宪所指出的:“儒家玉德观与道家的食玉长生观,均从商周以来的帝王用玉制度传统发展而来。赋予美玉以道德化、人格化的内涵,成为充满形而上意义的形而下器物,从而奠定后世华夏玉文化的主基调。”[5]剑与玉相伴相随(事实上,在《蜀山剑侠传》中,剑侠们拥有飞剑与法宝,而法宝多半是由玉炼成的),也在经历一个“成为充满形而上意义的形而下器物”的过程。随着剑的能指—剑的材质、外形和功用的变化,其所指也在相关的文本里,发生了深刻变化。

“干将”与“莫邪”的故事说明,剑器在铸造过程中能够容纳铸造者的灵与肉,而被赋予灵性。《越绝书》载,越王勾践请相剑家薛烛来品评他的宝剑,每一把剑都拥有自己的名字,一如周穆王的八骏一般。薛烛评其中一把“纯钧”:“简衣而望之,手振拂,扬其华,猝如芙蓉始出;观其钣,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水释。”[6]宝剑因“钣”“光”“断”“才”不同,已各具个性。汉魏之后,剑的“个性”在志怪与传奇中进一步灵异化、神秘化,沉浸在神仙故事、神鬼故事、因果报应故事、弘扬佛法故事中,终于在唐传奇中化身为剑侠们的“飞剑”:《许寂》篇里,侠客可将剑藏在指甲与手臂间;而《兰陵老人》篇里,兰陵老人拥有长短七口利剑,剑术非常神奇;《红线》篇里,红线拥有“龙文”匕首,额上书写“太乙神名”;其中最为详尽的是《聂隐娘》篇,聂隐娘随神尼在山中习剑,将剑由两尺练到五寸,最后能“开脑后藏匕首而无所伤,用即抽之”[7],聂隐娘自己,也有飞行与变化的本领。到聂隐娘这里,宝剑即可以化有形为无形,藏入拥有道术的侠客的身体—这一设想,大概与唐宋之际兴起的由外丹术转向而来的内丹术有关。明代吴承恩《西游记》中孙悟空所持用的金箍棒,其实也属“剑器”一脉,如聂隐娘的宝剑一样,能大能小,最小时甚至于收入孙悟空的耳朵里。清代李百川《绿野仙踪》肯定启发过《蜀山剑侠传》,冷于冰的大徒弟猿不邪会天龙剑法与天遁剑法,可令双剑往返跳跃[8]。而在清末唐芸洲的《七剑十三侠》中,会剑术的真人们好像已经能够化气为剑,第一百四十四回《比剑术玄贞子对敌,助破阵傀儡生重来》中,一尘子“说着口一张,只见一道白光从口中吐出,登时一口剑盘旋飞舞向徐鸿儒头上砍来”,徐鸿儒忙以绣花针迎敌,剑与针“忽疾忽徐,或分或散,比之昔日公孙大娘舞剑,殆有过矣,无不及也”。[9]在这里,剑与内丹—聚集在“真人”身体中的能量终于合为一体,即所谓的“身剑合一”,能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实现自如的变化。

但“剑”这个武侠符号由形而下到形而上、由古典到现代、由实到虚的飞跃,是在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中实现的。我们先按剑器在书中出场的次序,将部分列入表1。

注:以各剑器在书中出场先后为序。

剑器之外,其他法宝阵法、术法等名录也列入脚注一并参照①《蜀山剑侠传》中还珠楼主设定的宝物、术法与阵法(剑器除外):天魔化血神刀:刀光如血,阴狠奇毒,红发老祖镇山之宝;修罗刀:本魔教至宝,专斩修道人元神,共九十一把,后被瑛姆收去重炼,化为三套各二十七把;屠龙刀:形如月牙,碧光耀眼的环刀,屠龙师太以之在北海连斩二十三条千年毒龙;断玉钩:前古共工氏用太乙元精和万年寒晶融合淬炼而成的连柄双钩;天遁镜:广成子炼魔之宝,大约三寸,发五色光华,无论法宝飞剑法术,一照便失其效;六阳神火鉴:丁方太乙真金炼成,形如铜镜,发六阳真火,为易静降魔七宝之一;昊天宝鉴:一名太虚神镜,黄帝轩辕氏所炼;紫云障:五色冰纨般的彩幕,可幻化影物迷人眼目,也能发五色毫光抵御敌人;金乌神障:又名七煞玄阴天罗,形如万朵乌云合成的天幕,狠毒无比;太乙五烟罗:放起时只五道彩色云烟,大小由心,不畏诸般法宝飞剑的护身至宝;如意水烟罗:乃一面宝网,不用时薄薄一层,大只方寸,用时数百千丈无不由心,能防御水火风雷;雪魂珠:藏在小长白山玉京潭绝顶直下七千三百丈的地窍中,万年冰雪精英所凝;乾天火灵珠:千年恶物文蛛所结元珠,其大若卵,赤红如火,纯阳至宝;巽灵珠:大荒二老之枯竹老人所有,专灭阳火毒气;白骨锁心锤:“五鬼天王”尚和阳以五个六阳魁首和四十九个有根基人生魂炼成,专放魔火;白眉针:天狐宝相夫人的白眉所炼,共三千六百五十九根,只要射入人身,便顺血脉流行,直刺心窍,厉害无比;玄女针:共八十一根,放出不伤敌人绝不飞回,剧毒无比;太阳神针:其细如针,大小由心,火无害采用日华炼成;天木神针:青帝之子巨木神君以东方乙木之精炼成至宝,形如四五寸长,苍黑如玉的木针;九天元阳尺:广成子所炼,能发金花紫气,元阳至宝;璇光尺:能发无数五彩光圈,专收诸般法宝;玄阴聚兽幡:妖尸谷辰以千万猩熊生魂和地肺中千万年秽气炼成的黑煞丝合炼而成,狠毒无比,共八十面;纳芥环:寸许大小青彩晶莹的圈儿,防身至宝,凭施用者本身功力强弱发挥功用;龙雀环:子母两套四环,威力无俦;天心环:如心形之环,分阴阳两环,专护心神,任何魔法均难伤害;禹鼎:夏禹当年治水十六件宝物之一,鼎身铸有无数山妖海怪,洪荒异物都可飞出;九疑鼎:鼎腹刻有万物万类,内含先天一气元胎,专收诸般宝物,与太虚宝镜相生相克,同为黄帝所铸;天蓝神砂:只有三百六十粒,却能化生万亿,神妙无方,散仙姬繁以百年苦功取海水中五金之精炼成;雷泽神砂:天篷山阳丙丁真金凝结的纯阳至宝,每七百九十一年出现一次,白发龙女崔五姑用七宝紫金瓶五岳锦云兜收去;天璇星砂:以天外陨星炼成,不用时只是两枚指环,发明无量之数,后与一九神泥相合;兜率宝伞:形如一幢红云,专用护身,易静七宝之一;香云宝盖:佛门护身至宝,形如幢盖;七宝金幢:似幡非幡,如华盖,共七层,一层有一降魔法物,幢顶有镇幢舍利,为佛门第一宝物;五岳锦云兜:白发龙女崔五姑以五岳云物炼成,能收飞针飞剑,也能将人困住,不用时装在七宝紫晶瓶中;灭魔弹月弩:采聚三百六十五两西方太乙真金炼成,形如弩筒,内藏五颗金丸,中有机簧,收发由心,专破魔火邪烟毒沙,易静七宝之一;后羿射阳弩:一弓八箭,前古至宝;法华金刚轮:形如飞轮,发银光,极为神妙;神禹令:又名潜龙符,洪荒前地海中独角潜龙三角所制,专能避火防水,降魔诛怪,有水火风雷龙虫鸟兽八窍;归化神音:形如透明圆卵,内发阴阳两仪妙用,任多厉害妖魔当之无幸,广成子在崆峒绝顶以九年之工穷参造化炼成;碧磷冲:形如穿山甲,前有一七叶风车的铁梭,长尺许,能发碧焰,石土金铁遇之即无声无息地销熔,专以穿行山地;九天十地避魔神梭:以海底千年精铁用北极万载寒冰磨冶而成,不用一点纯阳之气,形如织布梭,共九十一根,上天入地,无不如意,且万邪不侵;诸天秘魔乌梭:尺许长黑色梭形之物,一经发动,诸天日月星辰齐受感应,发出毒火烈焰天际罡风,使方圆数千里重返洪荒;吸星神簪:大荒二老之卢妪以前古陨星炼成,外形只是一根簪子;天蝉灵叶:形如树叶,隐身至宝,由天府流落人间,共九叶;五云锁仙屏:以无数人兽精魂戾魄与乾天罡煞之气合炼而成;白骨吹:以蚩尤胸骨制成的哨子,吹出声音能摄人魂魄;金莲神座:形如一朵非金非玉的莲花,佛门奇珍;心灯:又名散花檠,七寸高一个玉石灯檠,灯头结三色火焰,可飞出,威力极大;兜率火:紫清玉府太虚宫中乾灵灯所结灯花,流落人间共九朵;落神坊:兀南公镇山之宝,形如五个门楼的黄金牌坊,能发风火云雷飞叉金刀;六阳青灵辟魔铠:形似蓑衣的铠甲,穿上可防御水火金刀,可隐形;摄心铃:发出悠扬悦耳异声,专摄修道人元神,阴毒无比;庚甲运化天芒神针:金土二行真气炼成的青光银针,威力极大;宙光盘:专破极光太火元磁真气;阴雷:以地肺中万年 阴郁戾煞之气炼成,专污飞剑法宝,不论人物山石遇上立即阴销;无音神雷:瑛姆独门雷丸,爆时无声无息;元磁神雷:太阴元磁之气凝炼,专收五金制炼之宝;乾天一元神雷霹雳子:圣姑伽因以无上法在两天交界中收敛将发未发的雷电之气凝炼而成,爆力极大;冷焰神雷:万年前寒毒之气所积精英凝炼而成,阴毒至极;癸水神雷:无量大海水精气所萃,一经施为,生生不已,越来越多;石火神雷:以石中之火所炼;九子神雷:又叫子母秘魔神雷,大只如杯,随主人意念发动,能使千里之内山川人物一齐消灭,攻穿地壳,引发浩劫,厉害无比;离合五云圭:前古至宝,由阴阳两面圭符合成;秘魔神装:共有九件,鸠盘婆镇山护身之宝;弥尘幡:方寸小幡,中绘人心,能纳须弥于芥子,随心所至,无弗远近;如意金连环:专破左道白骨箭类阴毒邪法;日月五星轮:分日轮、月轮、星轮,能崩山毁岳;血焰叉:用子母阴魂和污血炼就,阴毒无比,共九根;九子母阴魔:分为九个赤身美女和九个赤身婴儿,厉害无比,专摄修道人元神;大力金刚有相神魔:共三十六个,力大无比,能移山拔岳;阴阳十三神魔:分一阴魔十二阳魔,阴魔更能令主人自取灭亡;五淫神魔:形如五对赤身美男女,专摄人真元,令人骨销神灭;十二元辰白骨神魔:只十三个绿发红睛白骨森森的骷髅;欲界六魔:以眼耳鼻舌身意毁人于无形;迷天七圣:乃魔中七圣,天地间七种戾煞之因,冥冥中自有魔头主掌,似虚似无,若存若有;天魔:来无踪影,去无痕迹,相随心生,魔由念至,不可捉摸,不可端倪,随机幻变,如电感应,专坏快要成道的修道人;两仪微尘阵:分生死幻灭晦明六门,最厉害的阵法,绿袍老祖曾被此阵炼化;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神妙莫测,变幻无方,仅次于微尘阵;都天烈火阵:华山派镇山阵法,纯以火攻;九子母玄阴天魔大阵:以玄阴之火搜精竭髓,销骨蚀魂,更有色声香味,无形天魔网,厉害无比;太阴奇门阵:分乾坤兑巽艮震离坎八门,能发八门山雷;先天元磁大阵:以元磁真气参合乙木真气,九宫三才方位组成,天痴上人以之困神驼乙休;修罗化血阵:全阵一片血海,中藏赤阴神网,罗喉血焰,水火风雷,以三百六十座山峰组成;奇门七绝阵:中藏先天奇门五遁,分七层禁制,逆运五行真气为己用,上干造物之忌,但威力极大;疑阵:共有周天三百六十五门户,由日月五星七政、战门、六合寒冰阵合成,设于陷空岛霜华宫中;二元仙阵:以太清仙法、六合旗门炼成,齐金蝉等人以之困住九烈神君;十三门恶阵:情关七念,欲界六魔,总名十三限,互为表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血河阵:杂以碧目天罗、诸天五妖丝、诸天魔焰、魔鬼厉魄、九幽灵火组成,阴毒无比;离合神光:参先天坎离妙用,阳罡之气炼成的佛火;有无相护身神光:佛门护身神光,隐现随心,奇妙无比;大五行绝灭光针:无量七色银光针,玄门最高法术,被射中,射骨骨销,射形形灭;西方天龙禅唱:梵唱之声,能把人唱得骨软如绵,如痴如醉,勾动心神,自化成灰,任何法宝道术一使便被破去;七煞形音:发出各种怪异之声,敌人如一应声,魂魄力立为其所摄,鸠盘婆独门之术;阿修罗秘魔秘音:淫艳乐歌之声,专门摄人心神,听之昏迷;十二都天秘魔神音:寻常生物只百里之内听到,入耳必死,全身震成粉骨,更能毁坏山岳;十二都天神煞:以本身精血行使的法术,恶毒非常,施用者自身使用一次损寿一纪;天魔解体大法:能发动地水风火,需炼上三十六天,不过本身也要与敌同归于尽;晶球视影大法:一个晶球可将千万里外的情况展现出来,但只知经过不知未来;冷焰搜魂法:以冷焰魔鬼自动搜索敌人的法术;颠倒乾坤五行移行大法:可以将人物空间任易转换挪移的法术;小转轮三相化生妙法:能移后做前,预修来世,在石火电光弹指之间,历劫三生,自转轮回化生脱胎换骨的无上佛法;太戊玄阴斩魂摄影形大法:施展时发出无数圈五彩云漩,人一与之照面,元神立刻被摄去;大小十二诸天秘魔大法:一经发动千百里方圆全被笼罩,天地混沌,成了死域,所有众生一起化为神雷爆炸;大小旃佛法:佛门最高降魔法术;心光遁法:佛门最快遁法,心到身到,念到即至;灵光遁法:玄门最快遁法;九天都录移魔阴雷:崆峒派镇山之法,共九粒,可分可合,有无数先天阴火;诸天十地如意阴雷:以本身元神发动,用一次损耗三百年功力,千里方圆无有幸免;移形禁制大法:以物禁形,彼毁此亦灭;血影神光:剥去人皮将血身炼化成一个血影,对敌时扑身而上,透身而过,能将对方元神精气全部收去;灵光回影之法:于水中现一圆光,向天照去,将远近地面上人物摄向天空,再往圆光中倒映下来,纤微毕睹;三阳一煞剑:剑长三尺三,少阳、中阳、老阳合而为一;天一真水:纯阴之英,众水之精,一滴便可为河海;温玉:莽苍山万年阳和之精凝成之宝;冰蚕:莽苍山风穴旧窟中万年阴冰之气凝成,形似一条玉蚕;五火神雷:采聚空中五火之精炼成。(笔者根据网络资料整理)。

由表1,我们大概可以得出结论:在蜀山世界里,飞剑由道家“真人”或佛家“大师”,或其他亦正亦邪的散仙,采集金铁,以“五行真气”进行炼制。按照真人与大师赋予飞剑的灵力,飞剑可以由有质变化成为无质的“剑光”,剑光有金、白、青、黄、绿、蓝等颜色。侠客由武术到气功,最后在修习了内丹术之后,进而了解道术与佛光,就可使用飞剑。飞剑与仙侠“身剑合一”后,可以护身杀敌炼魔,是主人身份的象征,也可以用来作为空中往来的交通工具,还可以“飞剑传书”,传递物品,代替灯烛照明。“飞剑”会被一些毒物所污,蜕化为顽铁,也可以被其他飞剑击碎,或者被高人以“气”击碎,变为顽铁或者碎片。仙侠灭度之后,或者“真人”与“大师”得到“天书”,不再需要“飞剑”护身,可将飞剑传给弟子,或者埋藏以待来者,而飞剑本身的灵力不会消失。“飞剑”已经有了“意识”,一些有灵力的“飞剑”可以主动护卫主人,听从主人的召唤。有一些飞剑,如紫郢剑、青索剑等还有极强的“个性”,就像郭靖的汗血宝马,需要驯服,才能最后归顺主人。在这些飞剑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长眉真人所炼制的可以合璧的紫郢剑与青索剑、按七真形相炼成的七把七修剑,以及达摩炼成的南明离火剑,这十把剑皆被分配给了峨眉派的新一代少侠,在全书中发挥至为关键的作用。

与唐传奇、明清侠义神魔小说中的飞剑比较,《蜀山》世界中有关飞剑的设定出现了结构性的变化。在保留了之前飞剑能变为剑光、藏在身体之中、有灵等特点之外,还珠楼主的设定表现出系统性特征,令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飞剑能承载侠客在天空中飞翔,取代了马匹与符咒,使侠客能够自由地往返于由三山五岳等构成的广袤的江湖地理空间,而不同的灵力与剑光,也予不同的斗剑比武,增加了无比绚丽的场面,同时也让“剑”真正成为江湖世界之中最为核心的符号之一。

再与脚注中蜀山世界里其他法宝、阵法与术法的设定结合起来看,还珠楼主的创作已经体现出了一种全新的“武侠思维”—将巫术思维、宗教思维与科学思维交会在一起,将传统形式、民族原型与现代思想交会在一起,从而解决了平江不肖生等人在设定武侠世界时遇到的问题—浸透着巫风神雨的武功,如何接受科学思维的洗礼,如何跨越三种思维模式构成的鸿沟?

在科学思维确立起来之前的19世纪到20世纪,主导人类的思维模式是前科学思维—巫术思维与宗教思维。如果说科学思维是以抽象思维的形式逻辑地存在着的话,巫术思维与宗教思维则近于形象思维,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认为它们更接近于艺术思维,在《野性的思维》中,他指出:“自然的拟人化(由其组成宗教)和人的拟自然化(我们用其说明巫术)形成两个永远存在着而只有比例上相互变化的组成部分……无巫术就无宗教。”[10]203巫术思维与宗教思维都是要求秩序的“结构化活动”,它们与科学思维的区别在于:“巫术以一种彻底的、囊括一切的决定论为前提;另一方面,科学则以层次之间的区分为基础,只有其中某些层次才接受某些形式的决定论。”[10]12恩斯特·卡西尔在《人论》中指出:“我们不再把数看成是一种神秘的力量或看作事物的形而上本质,而是把它看成一种特殊的获取知识的工具。”[11]302如果说“数”是人类发现的“对秩序的要求”的话,将之当作“神秘力量”,显然是巫术思维;将之当作“形而上的本质”,则是宗教思维;将之当作“获取知识的工具”,则是科学思维。卡西尔引用培根的话,指出:“科学力图‘按照宇宙的尺度’而不是‘按照人的尺度’来看待世界。”[12]313明清侠义、神魔小说的文本世界显然是“按照人的尺度”搭建起来的。《西游记》中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他们还保留着《山海经》以来半人半兽的形状,而在《水浒传》里,梁山英雄们力量的源头其实是星宿下凡。“五四”之前,绝大部分读者或者书场里的听众对这个世界是深信不疑的,他们相信鬼神就在身边,身怀绝技的侠客出没在山林。

但是随着“宇宙的尺度”的出现,科学随同现代西方的学院体系进入中国,在越来越多的读者的脑海里,科学思维已经确立起来,并且缓慢地击退巫术思维与宗教思维,或者说,形成一个由科学思维、巫术思维与宗教思维相互作用而成的无意识结构。一种“科不科学”的共识,代替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经验主义的理性,随着接受现代教育的人口增多,科学主义逐渐成为叙事话语的主导。

所以新文化运动之后,如何整合科学思维、巫术思维与宗教思维的关系,形成新的“武侠思维”,重构创造性思维—想象—以创造新的武侠世界,就成为武侠作家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平江不肖生试图以科学思维来规范驯服巫术思维与宗教思维,令侠义神魔小说一变而成为技击小说。侠客们的超自然能力不再来自于摹仿巫术或者星辰的力量,而是来自古希腊传统的“体育”,经过体能的科学训练,通过方向、速度的改变,通过“回合”的组合变换,发挥出超过平常人的力量,所以武功体系所参照的,实则是牛顿力学体系。《近代侠义英雄传》里面霍元甲作为武术教练出现,组织国术馆,他的迷踪拳看起来像一种更加高明的拳击术。但这种“驯服”显然限制了侠客“超自然的生命力”的发挥,限制了武侠小说作为一种象征小说构造一个广阔无垠的象征世界的能力。而且以科学思维来说明“国术”,本身也是一个伪命题。《近代侠义英雄传》中的霍元甲去世之后,为了说明他力量的来源,日本医生特别解剖了他的身体,发现他与常人不同,皮肤下面有一层厚厚的膜[12]—“莫须有”的“霍元甲之膜”的出现,其实就是科学思维与巫术思维在民国武侠小说中的紧张关系的象征,这种以科学来规范巫术所带来的紧张感,恰恰给民国武侠打上了特别的印记,包括在当日与日后民国风的武侠影视剧等文本中,都可以发现这种古怪的张力。

《蜀山剑侠传》消除了这种紧张感。“飞剑”的设定就是一个有意味的个案。“飞剑”的灵力显然是来自“原型”,来自“神话”,又来自于精湛的锻炼工艺,佛道两家的文化也有注入,还珠楼主对剑光的颜色,飞剑的能量、功用等的设定,又是科学的,“按照宇宙的尺度”,用数字进行了精确的描述,具有系统性的特征,即20世纪40年代徐国桢所归结的“物理的玄理化,玄理的物理化”[13],汤哲声先生也指出:“小说中的很多描写都荒诞不经,但仔细想想,似乎都有一点道理,原因就在于这些描写都有生物根据或物理根据,都有那么一点‘理’。”[14]所以“飞剑”是巫术之剑,也是宗教之剑,又是科学之剑。作者因此将巫术、宗教、科学在武侠文本中打成一片,而形成全新的“武侠思维”,进而将作家的想象力解放出来,缔造出雄奇伟岸、汪洋恣肆而又言之成“理”的武侠世界,既不落神魔小说的窠臼—一味荒诞离奇,又避免了科学思维的规训—使侠义小说下降成为单调的技击小说,释放出“武侠小说”这一新文本的无穷创造空间。这一全新的武侠思维,由作者与读者达成了共识与互文,赋予了武侠结构现代化的无限可能性。

就“剑”这一符号在港台武侠与大陆新武侠中的演变来看,我们也可以验证还珠楼主所创造的“剑”的现代性与开创性。我们从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里可以看到七修剑的痕迹,梁羽生讲求科学,抹去了七修剑的“七真形相”;在金庸的“射雕三部曲”里,屠龙刀与倚天剑是由天外玄铁打造而成的,它们号令天下群雄的非凡灵力,也很容易让人想起能双剑合璧的紫郢剑与青索剑。在美国电影《星球大战》中,绝地武士们使用的“光剑”,其设定据说是受到日本剑道文化的影响—有无受到《蜀山剑侠传》的影响,还很难说,但是“蜀山”世界的“飞剑”系统表现出来的想象力,已经不弱于四十年后出现的绝地武士们的“光剑”系统了。在日本与中国的幻想小说中,“剑灵”—宝剑形成独立的灵魂,与主人结成伙伴的关系,已经成为非常重要的构想。而在武侠网游《剑侠情缘》系列、《轩辕剑》系列(十大名剑)、《仙剑奇侠传》系列(神剑与魔剑的锻造)之中,“剑”的设定,其源头,事实上都是由“蜀山”世界分蘖出来的。我们将这些“剑”会合起来,就会发现,它们气冲斗牛的剑气,都来自于还珠楼主以新的“武侠思维”建构出来的瑰丽非凡的“蜀山”世界。

参考文献:

[1]严晓星.磁山:“书剑恩仇”与《天方夜谭》[N].文汇报,2014-1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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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平江不肖生.近代侠义英雄传(下)[M].长沙:岳麓书社,2009:272.

[13]徐国桢.还珠楼主论[M].上海:正气书局,1949:28.

[14]汤哲声.流行百年:中国流行小说经典[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127.

(责任编辑:石娟)

A Proposition of “Swordsman Mindset”: Centering on the “Swords” in The Legend of Zu

ZHENG Baochu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Abstract:Writers construct the imagined world in their fictional texts with their creative thinking, namely imagination, while fantasy novels and swordsman novels depend on the respective mindsets of witchcraft and religion. Novelists of during Republic of China introduced the logic of science into their works and renovated the world of gods and swordsmen, which repulsed as well as attracted the mindsets of witchcraft and religion, and mingled into the “swordsman mindset”. This transformed the traditional fantasy novels and swordsman novels into the modern “martial arts novels”. Huanzhu Louzhu, who connected the past and commenced the future, played a critical role in this transformation.

Key words:Huanzhu Louzhu; The Legend of Zu; swords; swordsman mindset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7931(2016)03-0034-07

DOI:10.16217/j.cnki.szxbsk.2016.03.003

收稿日期:2016-02-20

作者简介:郑保纯(1974—),男,湖北孝感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通俗文学与大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