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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我幻想着粉碎现有的一切

2016-06-30石剑峰

雪莲 2016年11期
关键词:桑塔格滚石科特

石剑峰

“当我说我在恋爱,就意味着我的整个生活都和那个人一起:我们同居,我们是情人,我们一起旅行,一起做事。”这是桑塔格对于爱与性的见解。在她逝世10周年之际,她45岁时的访谈录《我幻想着粉碎现有的一切》即将出版。

今年是美国女作家、公共知识分子苏珊·桑塔格(1933-2004)逝世10周年,多部和苏珊·桑塔格有关的著作都将在近期出版,美国传记作家乔纳森·科特的这本《我幻想着粉碎现有的一切:苏珊·桑塔格访谈录》即将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1978年,《滚石》杂志特约编辑乔纳森·科特先后在巴黎和纽约对45岁的苏珊·桑塔格进行了采访。科特曾与约翰·列侬、鲍勃·迪伦、格伦·古尔德和伦纳德·伯恩斯坦进行过深入的对话。他与桑塔格的这次长达12小时的访谈,1/3的内容曾发表在1979年的《滚石》杂志上;30多年后,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访谈的全文。桑塔格的思考和观察揭示了她的批判精神和强烈好奇心所具有的深度和广度。在科特巧妙的提问和引导下,访谈让一个“好战的唯美主义者”和“离群索居的道德家”的形象跃然而上。

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说过:“唯一适应精神生活的隐喻,就是感受到在生活。没有呼吸,人类的身体就死亡了;没有思考,人类的心灵就死亡了。”苏珊·桑塔格同样如此。作为评论家、小说家、剧作家、电影制作人和政治活动家,她的一生见证了思考人生如何成为一种令生命更加完整和丰富的活动。

乔纳森第一次遇见苏珊·桑塔格是在20世纪60年代初,当时她在哥伦比亚大学任教,而他是那里的学生。在三年时间里,乔纳森既是哥大校报《哥伦比亚观察者》的撰稿人,也是编辑之一。1961年,她为这份报纸写了一篇关于诺尔曼·O·布朗(Norman O.Brown)的《生与死的对抗》的评论文章,后来收录在《反对阐释》中。“读完这篇文章,一天下午我厚着脸皮走进她的办公室,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它;第一次会面之后,我们又一起喝过几次咖啡。”乔纳森说,1964年从哥大毕业后,他前往伯克利,在加州大学学习英国语言文学。

1966年的一天下午,乔纳森伯克利校园里跟桑塔格不期而遇。1967年,乔纳森搬到伦敦,成为《滚石》杂志的第一位驻欧洲编辑,1970年回到纽约后他还继续为这份杂志工作和写稿。苏珊和乔纳森有许多共同的朋友;“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无论在纽约还是欧洲,我们总能时不时地在同样一些晚宴、电影放映会、音乐会(既有摇滚乐也有古典音乐)和人权活动中碰面。多年以来,我一直希望为《滚石》杂志采访苏珊,但是一直没想好怎样开口。不过在1978年2月,我觉得时机到了。”

苏珊在1974年到1977年间进行了乳腺癌手术和治疗,作为癌症患者的她写出了她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疾病的隐喻》。“所以当我最后决定问她是否愿意做一次访谈,并提议将书本作为谈话的切入点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乔纳森来到苏珊坐落于巴黎16区(16th Arrondissement)的公寓。“她和我坐在起居室的两张躺椅上,中间的桌子上放着我的卡式录音机;我聆听她对我的问题的清楚、权威、一针见血的回答,显然,她已经实现了当年自己为对话设立的目标。”

在谈了3个小时之后,苏珊说她需要在出去吃晚饭之前休息一会儿。乔纳森觉已经为《滚石》的访谈收集了足够的素材。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她告诉乔纳森他很快会搬回纽约的公寓住6个月,鉴于还有许多其他问题想要谈,她问是否愿意在回到纽约后继续完成对话。所以在5个月后,11月一个寒风刺骨的下午,乔纳森来到她位于河滨大道和106大街交口、俯瞰哈德逊河的宽敞的顶层公寓,这里有她8000册藏书的图书室,是她所谓的“我自己的检索系统”和“我愿望的档案馆”。“在那个神圣的角落里,她和我坐着谈到深夜。”乔纳森说。

1979年10月,《滚石》杂志刊登了访谈内容的三分之一。而这本书是乔纳森第一次将这段36年前的对话以全貌公诸于世。

乔纳森·科特在书中认为,在整个职业生涯中,桑塔格都试图挑战和颠覆传统,冲破性别、年龄等等诱导人们循规蹈矩去生活的分门别类的限制;她相信彼此对立的事物,比如思考和感觉、形式和内容、伦理和美学、意识和感官,实际上可以被视为一体两面——就像天鹅绒的绒毛,正着摸和反着摸是两种纹理和两种感觉,两种明暗和两种理解。

桑塔格在书中说了些什么

在我看来,无论如何,任何时候人们都应该有坐在路边的自由,过去发生的最好的事情之一就是许多人选择成为边缘人,而其他人并不介意。我认为我们不仅要接纳边缘人和边缘意识形态,而且要接纳不寻常和异端。我就是个异端。当然,我还认为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异端,虽然大多数人不得不选择中庸之道。但是,既然我们的社会正在变得越来越官僚、死板、压抑和专制,为什么我们不能允许更多的人获得自由?

你知道,我一直有一个梦想,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样做,或许我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让它变得足够有价值。但我幻想着粉碎现有的一切,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笔名重头再来。我会很喜欢那样做,卸下现有作品的包袱,一切重新来过,那太棒了。也许我会做一些不同的事……也许不会。或许我会拿自己开玩笑。或许我会用笔名发表作品……管它是什么作品呢,然后每个人都会大笑着说:“这绝对是苏珊·桑塔格写的!”因为我不会用别的方式写作,肯定很容易被认出来。但是我想说的是,我的思想总是在不断地前进再前进,到达新的起点,而不是回到原地。

如果生在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历史时代,我想我可能会卷入一些有掉脑袋危险的事业,就像赫拉克勒斯大战九头蛇。当然,我很清楚同样的错误意识和蛊惑人心的思想在其他地方也存在。但我会继续这样做,而且我知道其他人也会继续。

你永远不可能终结谎言、错误的意识和阐释的体系。但是任何时代都有一些人在跟这些东西做斗争……即便是抱着不切实际的空想,也应该有自由之士想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努力去摧毁幻象、谎言和煽动。应该有人出来让事物更复杂,因为如果随波逐流,事物会不可避免地变得越来越简单。

在一定程度上,人们想要恋爱就像想坐过山车——即使知道会再一次心碎。爱情让我着迷之处在于,它关系到所有的文化期待和被赋予的价值。我总是很奇怪有人说:“我恋爱了,我爱得死去活来,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然后没完没了地讲上一大堆,然后你问:“你们的关系持续了多久?”那个人说:“一个星期。我再也受不了他/她了。”我的恋爱关系从来没有短于几年。我一生中恋爱的次数很有限,但是每一次恋爱都一直持续到因为某种灾难而结束。……当然,我也深深地爱过无论如何不会与之上床的人,但我认为那是另一回事。那是友谊之爱,可以是非常热烈的感情,也可以很温柔,包括拥抱的冲动等等。

米洛的维纳斯(Venus de Milo)如果有手臂,永远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著名……我想对碎片的爱首先来自一种对时间的摧残、历史的沧桑的悲悯……静态摄影的本质在于它反映了一个碎片的精神状态……在与时间流逝的关系中,它成为过去留给我们的生动的碎片:“是啊,那时我们多幸福,我们站在那里,你那么美,我穿着这件衣服,看我们多年轻……”

我承担起写作的责任,因为我知道这是我的意愿。但我不认为我的生活跟写作都要采取同样的方式,或者围绕同样的主题。我不以自传体的形式写作,我追随我的想象,而我的想象是关于世界的想象,而不是关于我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想象令人着迷之处就在于,这些东西的确存在,但是跟许多人一样,我自己并没有实际经历过。我没有说那些经历一定是好的,那只不过是另一种生活方式。正如我说过的,我写的不一定是吸引我的东西。我写的很多东西不仅没有亲身经历过,也根本不想亲身经历。

我所有的作品都建立在这样的思想基础上:真的存在那样一个世界,而我真的感觉置身其中。

我相信的确有些非同寻常的事情能够改变一切,有些行为可以相当于意识的顿悟,有些看似不合理的事情的确发生了。但我并不是说不能为它们找到解释,因为事后一切都能得到解释,即使只能用概率来解释。要知道,一只停止的钟表一天也有两次显示正确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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