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原作品
2016-06-24马婷李苏
马婷+李苏
散文:苦难的诗意表达
《西海固情节》以西海固为创作背景,融入浓厚的地域色彩和民族风情,书写了这片土地上某些生活片段。这些散文或记人叙事,或状物写景,或将叙事与对景物、人物的描绘联系在一起。在这样的基础上,融入自我的情感和沉思,给读者以不一样的审美感受。三辑分别以山里的花儿开,放牧心灵,西海固我的家为题,每辑内容首尾呼应,结构十分完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山里的花、三月的雨、黄昏的云、山城的雪、故乡的树、金色的谷地等等这样的景观在作者笔下熠熠生辉,这样的景象是沁人心脾的,仿佛把人带到了一片广袤的原野。此外,作者笔下这样景物是典型的西部景观,倾注了作者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热爱。
第二辑主要描写作者的心灵关照。他总是试图为内心寻找一片栖息地。随着社会的发展,从城市逃离回归乡村是大多数西海固作家的创作方向。城市总是在以建设越来越多的建筑物来体现她的现代化。夏天骄阳似火,那些钢筋混凝土砌成的楼房里却让人感到阴冷。冬天天寒地冻,那些建筑物里却显得异常的燥热。他常常在渴望去一片原野的希望中又不得不回到了那些冰冷的建筑物里。回族认为人是从土里来,最终还是要回到土里去的。作者放牧心灵,最终回到的就是老家,这个心灵的港湾。作者希望回到老家的愿望在某种意义上是将身体寄托在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而在精神上的寄托则是对信仰的执着。在《我们坐在牛街》中,作者描写了人们对信仰的态度。食物与诵经声相呼应,一种是食物的给养,一种是心灵的洗涤。信仰化解人们心中的苦难,也让人们在艰难的境遇中从容的生活。她是这片土地上人们能够赖以生存而不可或缺的精神力量。
在情感表达上,古原散文以叙事为框架,以情感流动把握整篇散文的脉络。而语言的节奏是他的作品中最重要的抒情工具。他的散文中往往没有冗长的句式,如《老家,心灵的港湾》中“麦秸垛。烟囱上的蓝烟。阳光照耀着的黄土墙。一盘温暖的土炕。亮槽上的牛哞。隔壁人家一只公鸡慵懒的啼声。红红的炉火。父亲的咳嗽。母亲的笑容。”这是一段只有三行的文字,作者却用了九个句号。恰恰正是因为这九个句号,描写了一个普通生活片段的静止状态,就像是一幅画,安谧祥和。不同的是,这幅画还有声音,公鸡的啼声和父亲的咳嗽为这幅画增添了生动活泼的气息。此外,以一句话为一段放在一篇散文的开头或结尾也是作者常用的表现手法。一句话抛出作为一段,既呼应标题又引领全文,如《看看庄稼》中以“走进田园,看一看庄稼”。还有《黄昏云》中,“这一天的黄昏,我倚在窗口看远处那架山”等等有很多篇都有这样的描写。放在中间的独立段落则往往起到组织全文的作用,如《山城雪》,第一段,“雪来了”,第三段“雪落在山地上,山地的怀抱里是一座山城”,第六段,“雪已停,没有一丝儿的风,厚厚的积雪给我的是内心的激荡,这北国的雪在某种境界中也能给人绵绵不尽的暖意。”第八段,“今年的雪还没有来”。最后一段,“我想雪会来的”等从对以往的雪的描写,到最后表达对雪的期待。这几段文字基本上构成了整篇散文的叙述基调。类似的散文俯拾即是,几乎可以形成古原散文的一种叙述风格。
余光中先生对散文的语言提出很高的要求,他提出真正的散文,语言应该有“弹性”,就是“对于各种文体,各种语气,能够兼容并包融和无间的适应能力”,在散文《放牧心灵》中,我们试着将第一段分割开来就会惊奇地发现,“我是一个牧人//走过了柏油路//走过了砂砾坡//走过了想象中的蒙古包//在凉殿峡的腹地//让心灵自由自在的呼吸”,这不就是一首诗吗?不紧不慢的叙述,是感情的自然流淌,构成了整篇散文的基调。作者还常常使用暗喻和拟人的修辞手法,化平淡为生动,在《心语三章》里表现的尤为明显。“庄稼地里很空旷,坐下去以后我发现地里原来长满了阳光。”地里怎么会长满了阳光呢?这显然是作者一时的错觉,而形象的表述却让这幅阳光照到地里的画面在我们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样是这篇散文里,“我自己成了一个没被拾进背篓里的土豆,黑乎乎的土豆”“地里一定不冷”“那么,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就水淋淋的,让羊来啃”无论是比喻还是拟人,这些形象的修辞都让整篇散文呈现出了凝练简洁的艺术风格。
“虽衣衫褴褛,但求心灵洁净”表达了作者对故乡的期许和美好的心灵追求。而这种追求除了修辞的运用,意象的刻画也是非常重要的手段。太阳便是作者倾注最多感情的意象。走在漆黑的夜里,哪怕一只萤火虫的光也足以让人感到快乐,何况那团挂在天空光芒四射的太阳。作者无力改变这片土地的现状,只能寄希望于他的作品。在作品里塑造一个阳光普照的世界,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阳光已然成为这部散文集里最常见的意象。在《看看庄稼》里,“在庄稼和我的头上,是离得很近的太阳,是照耀青麦成为金黄颜色的太阳”,作者这份朴素而美好的希望是阳光带来的,就如同雨雪带给西海固人民的感受是一样的。此外,这部散文集的另一重要的意象是月亮,在《黄土墙上的月亮》一文中,“月亮很圆很亮,土墙显得黄灿灿的”“土墙在月亮的光辉里,显出了黄铜般的颜色”“月光洁净、慈祥,如同我的去世了的祖母外祖母的脸”,月亮作为具有民族象征与隐喻的审美意象,它是高洁的,它象征了回族无比崇高的宗教信仰,不容任何人亵渎。同时,它在文学作品里更是一种对苦难的冷静关照,月亮维系的是这个民族的精神寄托,所以她自然也包含着作者深切的盼望。作为贯穿全文的“黄土高坡”也是西部作家通用的审美意象,这片山坡造就了一大批作家,生于斯长于斯的他们抒发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和深深的悲悯。
小说:《白盖头》的多重主题
近年来,宁夏西海固作家以浓重的笔墨抒写着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人民的生活,尤其是对回族人民的生活进行了细致的描写与刻画。古原的短篇小说集《白盖头》就属于这样的作品,为宁夏回族文学的发展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初读古原的小说感觉比较散文化,在他娓娓道来之时却有一种与人亲切交谈之感。他的小说没有跌宕起伏、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而是凭借细节铺陈呈现了乡村一隅的回族生活,大场,麦垛,头戴白帽的妇女,表情虔诚的老者,所有一切都呈现在疏朗的晴空下。古原用他淡淡的哀情书写了回族人民生活的真实状况,同时也让我们更加了解回族人民坚定乐观的生活信念。
经过多次阅读古原小说集《白盖头》总结出其中的几大主题,下面对其进行详细论述。
人世之情
人世之情的唯美自古以来一直就是文学所歌颂的主题之一,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的爱情;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友情;有“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亲情。在这人世之情中,古原对祖母的感情就像涓涓细流,永不停息。古原曾在小说集《白盖头》后记“生活的地方”中这样写道:“这个书名是为了纪念我的祖母和外祖母。在我的童年视野中,她们头戴白盖头,面目慈祥,内心充满了人世的伤痛而又不动声色,清苦而又自尊地生活在这块土地的一隅,对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形成有着深深的影响。”可见古原写小说的出发点之一是为了怀念他的祖母,书写他们之间悠悠的祖孙情。生活在从祖辈手里继承来的一眼或两眼土窑里,依靠窑前的几十亩坡地,延续生命,生儿育女的回族人民,对自己艰苦的生活条件没有怨天尤人,而是勤勤恳恳地劳动着,生活着,守护着。这里没有喧闹的人声,没有堵塞的交通,没有行人的擦肩而过,有的只是相互间道一声“色俩目”,正是在这样和谐的环境中孕育了悠悠的祖孙情。《白盖头》中的伊黑牙看到回乡的河州奶奶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个稀罕娃娃的老人,是一个会经常抚摸孙子头发,用眼睛慈爱地注视孙子的奶奶。初次见面河州奶奶也对这个孩子有种亲切感,这深深的祖孙情冲淡了时间的记忆。同样在《童谣》《河道》《回到河西》《我是女子》等作品中也从不同方面诠释了悠悠的祖孙情。此外,还可以从古原的《蓝五》《斋月和斋月以后的故事》等作品看到土匪出身的蓝五与黛儿之间纯真的爱情以及斋月期间帘帘对杨师蒙胧的爱情;这一系列人世之情的作品都源于古原深刻情感体验,尤其是这些老奶奶形象的塑造,不仅为我们刻画了回族老人慈祥的形象,更让我们对这份淳朴的祖孙情怀有深深地向往和眷恋之情。
生存意识
荒凉贫瘠的土地上生活着如芨芨草般的回族人民,回族特有的宗教信仰使古原笔下的回族人民具有特殊的生存方式和价值理念。古原就这样徐徐拉开他们生活的帷幕,让我们感受他们生活中浓浓的烟火味,轻盈地走进那神圣殿堂——清真寺,接受心灵的洗涤与净化。每天、每月乃至每年的虔诚礼拜,让他们的心灵纯净,胸怀宽广,面对人世间的种种现象总处于一种淡然的境界,没有大惊失色,更没有恐慌,尤其是对生与死的态度,更是一种超然的境界,一般人是不可能达到的。生活的苦难加之于身,依然不会将怀有坚定生活意识的回族人民压垮,即使遭受再大的苦难,他们依然坚守信仰,相信明天,相信生活所给予磨难的价值与意义。
在古原的作品中,反映生活的艰难其实是很普遍的,有在特殊年代仅为“偷苜蓿”而不幸丧失生命的姐姐;有渴望知识,想要不断学习却因为家庭生活困难要许给跛脚的男孩,赌气出走却被大雪覆盖在山顶的黑女子……而给人印象最深的作品是《清真寺背后的老坟院》,作者用平淡的笔调和沉重的口吻叙述了坐落在清真寺背后老坟院里兰家的家道变迁,遭受种种打击与挫折的母亲,即针香奶奶,在她的后半生,把经历了的那些巨大悲痛深深埋在心底,留给儿子和孙子的是一些咯咯的笑声,是她对世事艰难的宽容和理解。作者在这些作品中为我们展现的是回族人民尤其是回族妇女顽强的生存意识和承受苦难的坚韧力度。
心灵归属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麦秸垛,烟囱的蓝烟,阳光照耀着的黄土墙,一盘温暖的土炕,亮槽上的牛哞,隔壁人家一只公鸡慵懒的啼声,红红的炉火,父亲的咳嗽,母亲的笑容。(散文《老家,心灵的港湾》),这一切都根植于作者的心灵深处,并随着时间的流逝在记忆里不断地翻滚。从《窑庄》《麦捆》《大庄》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久居乡村的村民开始逐渐离开养育自己的土地,纷纷奔赴繁华喧嚣的城市寻找新的生存机会,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选择,也符合人类生存之道,偏僻落后的农村显然已制约了人们的发展,出于人性的欲望和追求,他们也会选择离开寂静落寞的村庄。现代城市文明为他们提供新的发展机会与渠道,同时也使他们与自己血肉相连的土地、村庄隔离开来,无论是情感还是思想观念上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幸的是,在城市里生活并不尽如人意。出门在外屡遭不顺,想念自己的家乡,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共通的人性。所以作者在一些作品中流露出强烈的归乡意识,无论是《老家的阳光》中常年外出打工只有冬季回乡享受阳光的农民工,还是《黄土墙上的月亮》中渴望回到故乡的马利民,他们疲惫心灵的归属就是回去看看农村的家人,感受走在黄土路上那份踏实自在,听听枝头鸟儿清脆的鸣叫,呼吸令人心旷神怡的空气,将烦恼置之脑后。古原这种心灵归属感不仅在他的小说中有明显的体现,而且在他的散文中也多有表达:这些年,乡村游越来越让人心动,这种趋势的背后让人想到了当代城市人疲惫的心灵。人们去乡村,是在寻找失去的老家,人们需要片刻的时间,让心灵休息,让心灵静静地停泊在老家宁静温暖的港湾。
深入思考古原的创作,其作品背后传达的是“离去——归来——再离去”的“归乡”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家乡扮演的是中转站,亦或是心灵栖息之所。在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人们是该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心灵的净土,是该有个栖息的爱巢,与此同时我们也该反思偏僻落后的乡村是否真的是我们心灵的归属地,我们的归属是不是一种逃避的表现呢?究其出现的直接原因就是资源分布不平衡,也就是城乡发展不协调,如果乡村拥有和城市一样的基础设施、教育资源,那么会出现农村“空巢”现象吗?更深层次地思考就会发现,这种“归乡模式”背后所隐含着一种认同感,在城市生活的农村人始终觉得自己是个过客,自己的根在农村,在城市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的缺失不仅仅表现在城乡之间,而且在发达与落后的城市之间也有明显的体现。现在流行的“北上广”“北漂”等名词就是这种现象的代名词。人世的复杂与苦闷以及如何处理人类的生存境遇不仅仅是西海固作家所遇到的,而且是整个人类亟待解决的问题。
古原凭借干净的文字感染着读者,以平淡自然的人生态度对待平凡的生活,在平凡里体验,在平淡中知感,为我们书写不一样的人生轨迹,增添不一样的人生趣味,值得指出的是作者的写作视野不应该仅仅局限在故乡这片土地上,可以试图将回族生活作为切入点,站在整个人类发展的历史轨迹上观看,书写出既能反映回族独特的生活韵味也能够宏观地体现人类发展历程的作品,这样的文学作品可能会更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