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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侈品之罪恶的快感

2016-06-21张佳玮

看天下 2016年16期
关键词:里海鱼子酱罪恶

张佳玮

“您吃过鱼子酱吗?”

“吃过啊,加拿大的鱼子酱味道比较……”

“不不,鱼子酱只有产自里海的才正宗。俄罗斯贵族就吃这个。”梅尔科姆-裴特罗西昂狡黠地微笑着说,“只有Beluga鱼卵制成的鱼子酱,才是真正的鱼子酱。”传说,1920年在巴黎,这样的对话发生过几百遍。

裴卓仙(Petrossian)如今是世界顶尖的鱼子酱品牌,但最初起家乃是1920年,在巴黎。品牌创立人梅尔科姆-裴特罗西昂和他兄弟都是亚美尼亚人,但刚创业时,兄弟俩一直影影绰绰地暗示自己是俄罗斯旧贵族。那时节,巴黎有许多苏联十月革命后逃亡而来的俄罗斯人,真假难辨,其中有些是纳博科夫这样在巴黎短暂停留的真贵族,有些则未必了……

兄弟俩洞悉巴黎人的心思——他们对旧俄罗斯,既抱有兴趣,又怀着同情。据说,俄罗斯宫廷奢华至极;又据说,俄罗斯贵族过着反人类的变态生活。法国人有过那样的时光,但大革命之后,平等、自由、博爱已经深入人心,大家都不好意思太奢侈了,反而是当年的蛮荒之地俄罗斯,据说奢华得过分呢。“他们用金勺子吃鱼子酱!真是罪恶啊!”兄弟俩便如此宣扬。

1920年,裴卓仙开始卖鱼子酱时,量产得很少。每有买家问起,就说有些鱼子酱,是特供给留居巴黎的旧俄王族的,“您要买?恐怕得等等啊”。然后呢,不轻易标价,看行情。“今年里海的Beluga不给劲啊,产量不够,价格怕要高一点。”还有就是,店里挂满俄罗斯宫廷风情的各色物什,金光璀璨,夺人眼目,“哎,俄罗斯以前就这样!”他们在所有社交场合有意无意地透露这些细节。

就这样,谈论鱼子酱成了1920年巴黎贵族们的闲暇乐事。俄帝国既已消失,苏联无法前去,大家便对旧俄罗斯格外地感兴趣。裴卓仙的店铺一度成为许多旧俄贵族遗老遗少念旧怀古的聚集地,买着鱼子酱,聊起故国,就忍不住拿貂皮大衣袖子抹眼泪。眼泪既是真的,对俄罗斯的感情假得了吗?感情既假不了,鱼子酱一定也是货真价实啊!——而且,确实好吃。

在此之前,加拿大与美国的鱼子酱,也一度在欧洲行销,但裴卓仙将“里海出产的旧俄鱼子酱”、“金光璀璨的餐具”、“奢华到变态的旧俄历史”兜售得如此华丽。于是,非里海出产的鱼子酱,就像“非手卷的雪茄”似的,俨然成了次等品。自那以后,裴卓仙成了鱼子酱第一奢侈品牌,直到今日。虽然中间经历了苏联解体后的鱼子酱价格大跌,但裴卓仙早就机智地开发了伏特加、腌鱼等其他俄罗斯系列产品,所以屹立不倒。

这里面,我们能读出什么来呢?

奢侈品的秘诀,从来不在于“商品质量”,而是附着在其上的传说。一种奢侈品,必须与历史、与传说、与异国风情沾边;出品得保持限量,让顾客等待,而不能被予取予求。以及,奢侈品真正的魅力,在于罪愆,英语所谓transgression。

在这个讲究政治正确的时代,大家喜欢四平八稳的东西,但那是大众商品。真正的奢侈品,得够刺激,得奢华得反人类。所以才会有香水起名叫“鸦片”,才会有各色罔顾动物保护法令的皮草制造。这的确很让人愤慨,但真的,奢侈品的诱惑力,也就在这里。

《基督山伯爵》里有个经典例子。主人公要炫富,就拿两条鱼,一条意大利的,一条俄罗斯的,同时端上桌来,显得“兄弟我可以集齐这两种怪鱼”。当别人有疑问时,他说:我厨房里还各有一条活的呢。为啥呢?“因为防备死掉一条。”这就是典型的“有钱了,买两个糖,一个你看我吃,一个我吃给你看”。浪费吗?过分吗?但这就是奢侈品的真谛,大家享受的,就是这点罪恶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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