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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彝族口弦(之二)

2016-06-21曾遂今

音乐传播 2016年1期
关键词:凉山声调谱例

■曾遂今



凉山彝族口弦(之二)

■曾遂今

曾遂今,南京艺术学院特聘教授,音乐传播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后流动站合作导师,《音乐传播》学术期刊主编,传媒音乐研究所所长。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中国音乐传播学会会长,中国大众音乐协会副主席。

三、凉山彝族口弦“说话”的探索

在口弦的应用中,凉山很多地区不同程度地把它作为一种“说话”的工具。口弦是否真能“说话”?口弦怎样“说话”?凉山语言与口弦“言语”具有什么样的联系,口弦“言语”与口弦音乐又具有什么样的联系?带着这些有趣的问题,我们进行了较详细的观察与思考。

(一)“口弦会说话”——凉山谚语

在凉山的布拖、普格、昭觉、金阳、美姑、甘洛等县的农村山寨里,彝族人民用口弦来代替一定范围内的言语,①言语不同于语言。运用同一种语言的人不见得有同样的言语。言语是说话和所说的话;语言是言语活动的一个确定部分,是约定俗成的东西。关于言语与语言的区别详见[瑞士]费·德·索绪尔著《普通语言学教程》,高名凯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用口弦来讲“话”,因此凉山地区流行着“口弦会说话,月琴能唱歌”的谚语。口弦传递爱情的口头信息,抒发怀念家乡、怀念母亲的感情。在一定的场合下,彝族同胞能较准确地分辨口弦弹奏者弹的是什么话、什么诗、什么故事、什么谚语,为此引起听者内心深处的共鸣,情绪激荡,热泪盈眶。谱例14(见下页)是一段口弦“言语”。

布拖县九都乡农民俄狄子日为我们弹奏了这样一首口弦乐曲(见下页谱例15)。

乐曲内含四句言语,以彝文诗的形式表述:

乐曲的言语意译如下:

我要到南方的哈拉索塞去看牟塞瓦尼,

我要到北方的日拉索塞去看日列则则,

我要到牟角姆芝去看阿别拉切,

我要到阿别姑尔去看望心爱的姑娘。

谱例16是一首口弦“言语”的片段(见下页)。

这首乐曲所表达的言语是:

汉文意译为:

表妹已到“树荫”下去了,表哥已到“月光影”下去了,

我们从此分离,永远难相见……

这是一首表达彝族青年男女在传统习俗面前无可奈何,被迫分手的口弦言语音乐,全曲较长大,把情人心中隐藏的痛苦、惆怅用音乐的形式表现出来。

谱例17(见第3页)是首短曲,内含一句生活言语。

太阳东升,口弦轻轻地在酣睡人耳边响起,它在说:“起来了,起来了,拖拖拉拉的人们,该下地干活了。”

我们在采访考察期间,将上述的录音资料,分别让另外一些彝族同胞试听,测试他们对乐曲所载的言语意义的可懂程度。通过对不同地区的实际测验表明,这些“言语音乐”确实能为一定范围的人们所听懂,他们解释出来的含义基本上能与上述意译吻合。①主要测试的有如下一些彝族同胞:曲木依果,女,农民,布拖县衣某区采洛乡;曲目日色,女,农民,布拖县衣某区采哈乡;贝补日尔,男,干部,布拖县交际河区区委;火补拉海,男,干部,普格县西洛区吉乐乡;宾万聪,男,干部,凉山州博物馆;阿西,女,农民,美姑县洪溪区阿尼木乡;俄的乌作,女,农民,布拖县衣某区采哈乡;阿都惹约,女,农民,布拖县衣某区联补乡;黑莫约咱,女,农民,布拖县西溪河区补莫乡;欧两色作,女,农民,布拖县衣某区俄里坪乡;俄古吾呷,女,农民,普格县普乐区黎安乡;吉俄瓦格,男,农民,普格县洛乌区花山乡。以上是在不同地点的测听登记。在布拖县衣某区的一次调查中,围观群众25人有15人明白录音语义,占60%;在该县西溪河区,围观13人有9人明白录音语义,占69.23%。

谱例14(美姑县洪溪区阿尼木乡,阿西演奏;曾遂今记录)

谱例15(布拖县九都乡,俄狄子日演奏;曾遂今记录)

谱例16(布拖县衣某区峨里坪乡,俄狄尔初演奏;曾遂今记录)

谱例17

谱例18

这就说明了,某些口弦乐曲具有言语信息交流的功能。凉山一部分彝族同志认为,这种乐器在“说话”。

据中央民族大学岒光电先生回忆,1930年凉山甘洛子莫乌加土司,在一次隆重的超度仪式上,曾请一位技艺超群的白彝妇女弹口弦,在坛子的乐曲中,夹了一段咒骂主人的话。主人从抑扬顿挫的音调中已完全明白语义,为此他恼怒异常,此妇女即遭囚身之祸。在场的宾万聪同志根据岒光电所朗诵的这段彝文,立即用口弦演奏出来,曲谱记录如谱例18。

传说,土司子莫乌加是十分残暴的。当他听说毕摩(凉山过去的职业巫师)比矢拉者念咒时讲出他的家支将出现祸害的根源,即想害死比矢拉者。子莫乌加的家奴得知这一消息,为了设法使比矢拉者逃脱迫害,就用口弦隐语,当着众人的面告诉比矢拉者,这才使比矢拉者设法逃身,免受子莫乌加之害。

以上事实说明了,口弦具有言语的表达功能,听者通过连绵起伏的音调,感知到了演奏者想说而又不便直说的言语。这些言语,有时是一种自然言语,有时则编成诗化言语。演奏者通过某种方法,依据这些言语来组合乐音,听者接受的虽然是一种旋律形式,但能将这种旋律翻译成准确或较准确的、与演奏者意图相同的言语。

“口弦会说话”的现象,在台湾高山族、云南丽江纳西族也存在。黑泽隆朝1943年在台湾北部山地的泰雅族山寨中看见一老人与妇女用口弦表达隐语;②详见黑泽隆朝编著《图解世界乐曲大事典》,东京印制,昭和四十七年(1972),第91-92页。清代《番社采风图考》中有诗云:“不须挑逗劳苦心,竹片沿丝巧作琴,远韵低微传齿颊,依稀私语夜来深。”③[清]六十七、黄叔璥撰《番社采风图考》,第5页。六十七,满洲人,乾隆九年任命为巡视台湾御史。在这首诗中,高山族青年的“依稀私语”可能就是用口弦音乐来表达言语。

殷文圭《鹦鹉诗》中把鹦鹉模拟人说话的现象比作簧(口弦):“丹嘴如簧翠羽轻,随人呼物旋知名”;

《诗经·小雅·巧言》中把八面玲珑、油嘴滑舌的人形象地描绘下来:“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易林》中说:“一簧两舌,妄言谄语”。

以上诗文,间接折射出存在于中国历史上的“簧”(口弦)是与言语联系在一起的。

俄罗斯库尔斯克人也用口弦来形容吹牛大王说话,这似乎也反映出俄罗斯口弦曾经有模仿人的言语的功能。当地人说:

на слова,как на варганах.①Р.Галайская.Варган у народов Советского Союза(к вопросу об архаизмах в народом музыкальном инструментами),В сб:Праблемы музыкального фольклора народов СССР,Москва,1973.(像弹口弦那样说话。)

凉山彝族口弦会“说话”的现象,看来不仅凉山地区存在,中国的其他一些少数民族也存在;不仅中国现在某些少数民族存在,在中国历史上也可能存在;不仅中国存在,而且前苏联某些民族也可能存在。凉山彝族口弦会“说话”的现象,大概是远古原始先民以口弦来代替某些生活内容的言语的现象遗存。

(二)口弦为什么会“说话”

演奏者借助于一连串起伏连绵的乐音组合,把一定范围内的思想传递给听者的现象,说明了口弦乐曲中包含着语言思维信息。在凉山人的日常生活中,这种口弦所传递的信息,能为一部分人所理解,他们常说“我们的口弦在说话”、“我们的口弦里有意思”。

我们曾在试听测验中发现,受试人在翻译口弦乐曲所含的语义时,言语中词汇组合的声调进行趋势与口弦旋律的主要音调进行趋势是基本一致的。这是否就意味着,口弦之所以能“说话”,就是因为在模拟凉山语言中的声调因素呢?如果确是这样,那么可以认为,人们就是通过口弦音调的抑扬,来确定特定言语的“声调曲折”,②声调曲折,指言语声音向特定方向(水平、上升或下降)的移动,因而改变了原来的基本位置,但这种声音的新位置,并没有精确固定在准确的律制高度上。详见萨波奇·本采著《旋律史》,司徒幼文译,人民音乐出版社1983年版,第2页英译者注。通过这种“声调曲折”的序进来判定一定的语义。

为此,我们从凉山彝族的声调特征、声调的音乐处理、人的发音器官三方面来进行一些分析。

凉山彝族的声调特点凉山彝族使用的是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中的一种彝语方言,是有声调的。声调在凉山彝语的语音结构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每一个音节的声调是区别词义的要素。它的高低是相对的,往往因人因时而异。凉山彝族有四个声调:

高平调:比普通话的阴平调稍高一些,调值符号是t,按五度标调法调值是55;

次平调:念音时,音调有一点上升,但上升的幅度比普通话的阳平小得多。调值符号是x,五度标调法的调值是34;

中平调:此调没有调值符号表示,调值为33,比次高调念得稍低而平直;

低降调:声调符号用p表示,调值为21。

凉山彝语有上述四种声调,每一个声调单独吟念时,声音都是平稳的。其中x、p值虽然记作34、21,但实际上多只是音高值的一点极微小的、短时值的偏移,比汉语普通话中的阳平(35)、上声(214)、去声(51)声调的大幅度偏转单纯得多,稳定得多。汉语的声音高度由一点滑到另一点时,中间要经过无数的阶梯,而凉山彝语不像汉语,它的声调系统与普通话声调系统比较起来,更带有在不同高度上的稳定性。由于这种稳定,形成了相邻两音节明显的平行阶梯曲折,一个高度的声调级接另一个高度的声调级。③次高调(34)与中平调(33)从调值符号上看发音点的高度一样。但在现实发音调查中,我们发现,中平调的发音点要明显低于次高调。下面是凉山彝族(A)与汉语普通话(B)的现实声调曲折特性的比较图式,我们可以看到两者稳定性的差别。

由于凉山彝族声调的这种稳定性,凉山人在反复吟念高平、次高、中平、低降的声调时,听者在观念中极易感觉到一种有规律性的、富于音乐性的下行歌唱性。我们走进凉山任何一所山村小学,都常把彝族孩子们的语音课误认为音乐课。因为他们齐声高诵at、ax、a、ap(或ot、ox、o、op)的声调练习使我们听到了近似于sol、mi、re、la的下行歌唱性和明显的羽调式终止感,这是因为四个声调已不自觉地滑进了音乐的体系。而在汉语普通话中,这种将声调滑入音乐体系的现象就要隐蔽得多,曲折得多。原因是凉山彝语的声调单纯、平直、稳定,每一个字音都极易获得一个乐音的归宿,而不像汉语普通话那样,子音的音高在短时值内就产生偏转,游移不定。因此,我们看到大量的凉山民歌,在歌词咏吟的基础上产生了富于特色的、较准确的音程进行。比如凉山布拖高腔、美姑洪溪山区小调等。但这也并不是说汉语的吟念就不会获得乐音归宿。事实上,我们见到的过去的叫卖歌谣、跑堂的吆唱,也是由于言语的吟念而出现乐音的固定。只是两者相比,似乎声调级平直稳定的彝族滑入音乐系统要更加直接些、更加容易些。

匈牙利音乐学家萨波奇·本采认为,在一些原始民族中,“说话和唱歌一样:为了强调语气就提高嗓音,于是不管是否出于本愿,就变成了吟咏和歌唱”。①《旋律史》,第2页。我国古代在论述音乐与语言关系的记载中,也有“曲者,句字转声而已”②徐朔方笺校《汤显祖集·答凌初成书信》,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345页。之说。带有音乐性的吟唱,往往总是声调曲折进行所驱使的。我们看到的凉山彝族中带阶梯性的声调曲折使语言声调不自觉地滑入相应音乐音高位置的现象,就是如此。

因此,凉山彝族声调的平稳阶梯曲折进行,具备了乐音旋律进行的极大可能性,这是凉山彝族声调的一个明显特点。

声调的音乐处理在凉山,目前我们见到的较多地运用于言语传递的口弦是三簧口弦。三簧口弦的簧片音名是la、do、re,常用的谐音级数是3,在此基础上产生了一个完整的羽调式五声音阶。由于经验性的簧片“等谐调节法”,这个音阶又是一个具有五度相生律特点的五声音阶。

当口弦演奏者进行言语思维时,在他的观念中出现的单词、概念,都可以根据这些词的声调曲折,在口弦上获得相对固定的准确的乐音位置。出于口弦的音律特点,这种声调的乐音归宿位置,较之声调在口头上获得的乐音归宿位置,更具有音程上的精确性、感觉上的完美性。模糊计量的声调进行变成了可以精确计量的乐音音调进行。这就是口弦演奏者进行的声调音乐处理。这种处理在三簧口弦中的一般原则,按贝补日尔与俄狄子日的看法是:

低降调(p)用la音,高平调(t)用上七度的sol音,相邻两音节调值相同用相应音高的等音,调值不同灵活运用mi、re、do三音。

右上方表格所示的例子,是他们所做的言语声调的音乐处理的分解示范。

从这些示范例子可以看出,口弦演奏者可以根据词汇所具有的声调曲折进行音乐处理,从而使之获得相对应的乐音归宿。由于言语声调的高低是相对的,是因人因时因地而异的,因此这种处理一般来说还是较自由的。除了约定俗成的一些常用的口弦“言语”外,不少彝族演奏者把思维着的内部言语处理为口弦音乐时,旋律音程的幅度可大可小,因而也导致了有的乐曲给听者带来语义不明的现象。因此,演奏者往往要口述音乐所表达的言语。这段言语,也就是他进行口弦音乐创作的依据。

词与词的组合成为语句,乐句就是依据语句的声调曲折进行的音乐处理。例如:

(Shephopzhuyip Vatjjievat,Shephopzhuyip Hejjiethe。)

(社会主义瓦几瓦,社会主义赫几赫。)

口弦演奏者俄狄子日这样进行音乐处理:

谱例19

声调的音乐处理,在口弦上比在声乐(民歌)中音程更加精确化、音乐化,更能激起人的音乐美感。

口腔口弦对言语声调进行音乐处理,利用了口腔与咽腔的联合共振声道。舌位、口腔的变化,让共振声道产生不同的固有频率,与相对应的簧片谐音发生共振。三簧口弦中常用的是簧片的第3谐音,双簧口弦中常用的是簧片的第4、5、6谐音,因此,舌位、口腔的变化基本上与彝语元音中的口腔舌位相同。下面是三簧口弦各音的口腔、舌位图,以及六个元音的口腔、舌位的直观图:

三簧口弦的三个基音与常用的三个谐音,利用的就是图示的口腔、舌位。口腔的大小、舌头的位置,我们在实践中会有所体会:语言元音的共振声道,与口弦簧片发音的共振腔,是基本一致的。

可见,通过口弦对声调进行音乐处理,利用着语言发音的一部分共振声道,它与语言有着基本相似的生理基础。这样,我们就可归纳出下面的一个简单图式:

从这个图式中可以明白,口弦演奏与人说话,都利用着这条共振声道。口弦发音,声带停止振动,口弦在这里似乎代替了声带振动。口弦在共振声道的开口端,而声带在另一端。我们看到,口弦发音、演奏时,共振声道中舌位、口腔肌肉的运动,是与说话时一部分口腔运动基本一致的。这说明口弦演奏时参与了人的一部分说话生理运动。尽管这种生理运动与真正的复杂的语言生理运动比较起来,是不完善的、简单的、微量的,但是如果把口弦演奏与凉山其他乐器(如笛子、彝箫、马布等)相比较,我们就会发现,后者完全脱离了人的语言自然生理形态,人为地改变着口形、口腔与舌位运动。而我们这里的口弦演奏,又恰好保留着一部分语言生理运动的自然形态。

综上所述,口弦之所以能“说话”,首先是利用了凉山彝语中富于音乐性的声调,这是语言条件。当人们拿着口弦对声调进行音乐处理时,又利用了簧片振动的谐波与一定口腔体积的共振,这是口弦“说话”的物理条件。而变化着的共振声道与语言共振声道的一部分相似,这又是“说话”所具备的生理条件。同时,长期形成的传统风俗、特定的口弦“言语”的理解和创作环境,又是口弦“说话”的社会条件。在凉山口弦的运用中,语言条件、物理条件、生理条件、社会条件有机地综合,形成了特殊的口弦音乐,形成了在语言声调基础上的旋律走向,形成了口弦“言语”的信息。因此,凉山人自豪地说:“我们的口弦会说话。”

下面我们再分析具体的实例,进一步了解口弦是怎样“说话”的。

(三)口弦怎样“说话”

彝族姑娘向自己爱恋的情侣不断地传递爱情私语,常借用口弦。在特定的场合下,对方心有灵犀一点通,能清楚地理解音乐所含的语义和女方的意图。我们再看看前面提到过的例子(这里多引四个小节,即谱例20)。

谱例20(美姑县洪溪区阿尼木乡,阿西演奏;曾遂今记录)

声调曲折很容易夸张为音乐旋律,只要口弦演奏者将这种声调序进观念移上口弦进行音乐处理,音乐旋律就立即出现了。为了求得变化,有时处理为下四度的sol。这样,我们再看乐曲的记录谱就会发现,这两句旋律几乎在不断反复,这是坠入情网的彝族儿女们急迫的、火热的爱情表白。

我们又看到,乐曲中的节奏和言语节奏X XXX XXX XXX XX是完全一致的。

很明显,这段口弦音乐发生的依据来源于这段情话中的言语声调与言语节奏。

谱例中的虚线部分,就是言语声调的音乐处理,非虚线部分是在此基础上的微小变化。

再看如谱例21的口弦“言语”音乐。

低降调——中平调——低降调——中平调——次高调;低降调——低降调——中平调——中平调——低降调——中平调——次高调。从声调的递进过程中,我们也明显地感到一种la—do—re的音程进行。

乐曲明显地是在模拟声调曲折。谱中的虚线部分重复着这种进行趋势,因此夸张、处理成了这段音乐:

上面这句游戏性的诙谐言语,其节奏带诙谐的特点:

X. X X. XXX. X X X X. XX

音乐也忠实地模拟这种节奏。

谱例22本是一首彝族谚语,口弦也将它演奏出来:

谱例21(布拖县衣某区,俄狄日伙演奏;曾遂今记录)

谱例22(布拖县九都乡,俄狄子日演奏;曾遂今记录)

(ittotgotbugoapmo,itlapvutyyjjurapbbit。)

这是一首彝族谚语:“头上没有布谷鸟叫,脚下没有水漫出来。”形容彝族姑娘清白无瑕。高音谱中的旋律升降与言语的声调趋势完全相同,切分节奏贯穿全曲,这是与谚语朗诵时重音后移的节奏一致的。

通过以上例子的分析,我们明白,让口弦“说话”,就是将要说的言语声调、节奏成分在口弦上给予音乐处理,使音乐旋律吻合声调曲折。这种音乐旋律的起伏,反映出言语中的声调趋势、节奏形态。

作为口弦音乐的接受者,可以通过这种缺乏元音与辅音,只有声调趋势、节奏形态的语言成分的音乐夸张进行语义判断。但是口弦能否把无限丰富的言语表现出来而为人们所理解呢?事实上是不可能的。凉山彝族人认为,口弦能利用的言语,必须是人民熟悉的、习惯的,并要具备一定的社会条件、心理条件。

特定的场合一些有关爱情的“言语”音乐,必须要在男女青年相互接触的一些风俗活动场合下,才能起到社会作用,显示语义。凉山彝族过去的婚姻制度,使男女之间没有自由结合的可能,人们对能自由接触的风俗礼仪场合十分珍惜。因此,一些陈述爱情私语的口弦乐曲在这种特定的场合下才能发生作用,口弦的这种“言语”也能为这种特定场合下参与性爱活动的人所理解。

共同的心境作为爱情信息的口弦“言语”音乐要起到作用的话,传递者与接受者双方要具备共同的心理条件。有了这种条件,接受者才能对这种“言语”音乐高度注意,也就才能通过词汇的声调曲折前后的联系来判断、分辨一定程度的语义。

共同的语言了解口弦“言语隐语”,必须在本民族内才有可能,因为这种音乐旋律是建立在民族语言特殊的声调基础上的,它的节奏也与言语的节奏分不开。不了解本民族、本地区的语言是谈不上了解口弦音乐的。

综上所述,凉山人利用一些口弦乐曲形式来代替某些言语,是凉山彝族的一种现实音乐存在。它的实质,是对言语声调的模拟。匈牙利音乐学家佐尓丹·柯达伊认为:“每一种语言都有它自己固定的音色、速度、节奏和旋律,总之,有它自己的音乐。”①《旋律史》,第221页。这种语言的“音乐”,被口弦利用,在口弦中进行了特殊的艺术再现而形成了口弦音乐旋律。某些言语中的节奏、声调进行,成了口弦音乐旋律产生的直接重要依据。

人对声调的反应是十分敏感的,这是因为声调具有最强的抗干扰能力。英国语言学家亨利·斯特威认为声调是语言中最顽固的因素。苏联科学家在研究儿童语言时指出,儿童学习语言时,往往是先掌握声调、重音、语调、休止及其模式(这些成分总称为“超音段”成分)。②详见上海教育出版社编《语言漫谈》,上海教育出版社1975年版,第60页。由于个体发生学是系统发生学的钥匙,因此,他们从儿童语言的发展推断人类语言的发展过程。科学家们认为,“超音段”成分比音素古老,我们祖先的交际,最先可能是利用“超音段”的成分变化进行的。所以萨波奇·本采认为:“听觉灵敏,善于分辨口语旋律层次的地方,语言的旋律性原型在社会生活中有决定性重要意义。”③同①,第5页。

这样,我们看到一些民族利用声调曲折进行思想交流的现象就不觉奇怪了。中美洲一些国家的民族对一些具体的生活内容,通过双方哼声调来表达特定言语;西非、南非以及西太平洋群岛的梅拉尼亚用乐曲模仿人声调的“乐曲语言”,也说明了人们对声调的独立运用。而目前我们看到的凉山彝族口弦“言语”音乐,就是利用口弦来反映语言的部分“超音段”成分。这个现象,似可模糊地折射出人类远古对声调、重音等“超音段”成分的独立运用。

由于口弦特殊的形制和发音原理,这种“超音段”成分利用在口弦中,就使声调具备严格的音准、精确的音程结构。口弦音乐也就基于语言而产生了。

附:本文原稿中的部分插图和手绘图表

(责任编辑:魏晓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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