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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北碑中别字对书法的双重影响

2016-06-09刘大伟

中国书法 2016年2期
关键词:国展

刘大伟

【摘要】碑别字对书法既有积极的作用,又有消极的影响:它为后世文字简化提供了参考,丰富了书法艺术的表现力;但同时又破坏了文字的正统性,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文字的传承发展。对碑别字应采取辩证的态度,吸取精华,剔除糟粕,在文献释读及国辰书法创作中合理运用碑别字,促进文字书法的长足发展。

【关键词】北碑 碑别字 国展 双重影响

碑别字以六朝为最甚,这一时期的石刻碑版也最复杂。本文分析碑别字对文字书法产生的双重影响,以期引起人们对书法创作中用字规范的重视。

一、北朝中碑别字的应用

魏晋南北朝是文字史上最特殊的历史阶段,这一时期,隶、草、行、楷多种书体相互演变,形成了纷繁复杂的文字现象,加上统治集团政权更迭频繁,无暇顾及文字纠正工作,尤其是魏晋以后的十六国北朝时期,这种现象益甚,碑刻墓志中,异形别构字连篇累牍,可谓『字之变体,莫甚于六朝。』就连当时的士大夫对此也深有感触,《魏书·江式传》:『皇魏承百王之季,绍五运之绪,世易风移,文字改变,篆形谬错,隶体失真。俗学鄙习,复加虚巧,谈辩之士,又以意说,炫惑于时,难以釐改。故传日,以众非,非行正。信哉得之于斯情矣。乃日追来为归,巧言为辩,小兔为,神虫为蚕,如斯甚众,皆不合孔氏古书,史籀大篆、许氏说文、石经三字也。凡所关古,莫不惆怅焉。嗟夫!文字者六艺之宗,王教之始,前人所以垂今,今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孔子日:「必也正名乎。」又日「述而不作。」书日:「予欲观古人之象。」皆言尊修旧史而不敢穿凿也……』从江式的文献记载中,我们可知当时六朝文字使用的混乱程度。文献所载六朝文字使用混乱的现象还很多,在此不做赘述。而考察这一时期的碑版,除了沿承秦汉别字的体例之外,也有不少是六朝新生的,它们在『六书』的基础上,随意增加、改换意符或声符,随意增加、减少、合并字内笔画,以此产生碑别字,较为突出的碑别字有下文图表中五种情况(见表一)。

除此之外,因为刻工的误刻、漏刻等原因,也造成了一定数量的碑别字。我们通过上述字例可知,北碑中的别字之所以大量出现且流行开来,与其自身的构形特征有密切关联。这些碑别字大多为简体字,是当时人们在趋简求便的书写习惯中约定俗成的,因此具有很强的生命力,这也是碑别字能在后世继续流传的原因所在。如传为欧阳询的《三十六法》说:『字有难结体者,或因笔划少而增添,如「新」之为「新」,「建」之为「建」是也。或因笔划多而减省,如「曹」之为「曹」,「美」之为「美」。但欲体势茂美,不论古字当如何书也。』由此可知,古代碑别字的应用已相当广泛,而在当下的国展魏碑书法创作中,碑别字的应用亦层出不穷。

二、碑别字在国展作品中的应用

近几年,『国展热』在全国各地盛行开来,仅二0一四年一年,由中书协主办的全国性书法赛事就达十八次之多。而全国各地投稿的盛況更是空前,随便一个国展,最终收稿数量至少在一万件以上,多的甚至几万件。

在这些书法赛事中,北碑风格的楷书受到广大书家青睐,作品数量在各种书体风格中占有重要比例,笔者从最近几年众多国展中,随机选出三次展览,对其中北碑风格的书法作品进行了统计(数据见表二)。

从表格中可知,在近几年国展中,北碑风格的书作在众多书体风格作品中占重要比例,可见北碑风格书家群体之庞大。

然而,在这些书法作品中,存在一个重要现象:碑别字大量运用,但漏洞百出。一些很优秀的书家,在创作过程中,采用大量碑别字,本意是追求章法变化,但由于文字水平有限,很多已被淘汰的或不合文字规范的碑别字仍出现在作品中。例如在十届国展中,某幅入选作品中的,根据上下文,该字应释为『渔』,如不仔细审读,则易被认作『冻』字,作者没有考虑该字的规范性,依然应用到创作中,显然应用错误,这是不规范的。再如首届陶渊明奖书法展,其中一幅入展作品,『暧暧远人村』的『暧』字写作暖,『暧』明显是错字,在书法作品中出现如此字例,明显降低了作品的格调,甚至误导人们的欣赏。这种例子在国展作品中不胜枚举,有的一幅作品中甚至出现多个不合规范的碑别字,这也是当今国展饱受诟病的一个重要原因,不得不引起书家的重视。

三、碑别字对书法文字的双重影响

碑别字的产生,虽然是以文字的简化为基础,但由于当时社会文字管理系统的混乱,以及民众知识水平的有限,使大量的碑别字失去了应有的作用和意义。这不仅损害了文字系统的正统性,而且阻碍了汉字的发展。以至于后世文字的象形性、会意性等特征逐渐消失,造成了文字发展的断层。相反,那些符合文字发展规律的碑别字,对中国书法的发展则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丰富了书法艺术结体、章法等方面的表现力,并对后世文字简化起到了参考作用,而这也恰恰正是碑别字在发展及应用过程中为人们所忽略的。

(一)碑别字在文字书法发展过程中的积极作用

我们先从碑别字丰富书法作品的艺术表现力谈起。汉字构形本身要求简约美观,这促使书写者在书写汉字时追求字形的美感,书法艺术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产生的。有些书家为了追求字体间架结构的美观,还为一些字增添了某些修饰性的笔画,或合并某些相同笔画避免雷同。我们在上文已经提及,北朝碑版中的一些碑别字,正是在书写过程中,为了适应书法的审美或书法结体、章法要求而产生的,具体表现为以下几种情况:

1 点画增加

如在《司马显姿墓志》和《王兴之妻宋和之墓志》中的『休』字,分别写作休和。《元崇业墓志》和《穆亮妻尉太妃墓志》中的『建』字,则分别写成和。

从图例我们可以看出,这些碑别字在书写过程中,比原字多出一点或两点。这应当是书写者凭其直觉所为。目的是填补字内空白,使字形空间更加饱满和谐。如『建』字,如果没有两点,则整个字形略显不均,作者加入两点,使字形四角撑起,整体显得神气完备,同时又体现了对称性,使结体无可挑剔。

2 点画省并借用

如郑道昭的《论经书诗》中的『秘』字,作者将其写成;《元崇墓志》中的『冰』字,作者将共处理成。这两个碑别字构字方法一致,使左右两个构件共用一个点,减少了笔画的繁复性,同时字体又显得简约美观。这种用法自南北朝以来,沿用至今,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这种字例在北朝碑刻中比比皆是,笔者将另撰文论述。

3 构件移位

如《元项墓志》中, 『髦』字写作;《司马绍墓志》中,『袭』字写成圈;这些碑别字将字的构件由上下结构调整为左右结构,使字形结体更趋方整,不会出现大舒大密的现象,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字形结体的难度。其它如《元羽墓志》中的『峰』字,书者将共处理成;而『概』字,在《寇臻墓志》中则写作;酮。这些碑别字则是将原字的左右结构变为上下结构,我们从中可以看到书者创作过程中构思之巧妙。如『峰』字,『山』部在字的左上部,如果处理不慎,则三个竖画容易写宽,使字形显得臃肿,而书者将其调至上部,既显得协调,又增加了字的动势。

4 避免雷同字

一幅作品里面,有时往往会出现两个或多个雷同字,这时需要调整字形,以追求整体章法的协调与美观。在北朝碑版中,因为整体章法的需要而形成的碑别字,亦不在少数。如北魏正光四年的《奚真墓志》,志文中同时出现两个『山』字和,为了追求整体章法上的变化,书写者将其中一个『山』字加上一点,以追求结字的不同。这样,在整体章法的欣赏上,不至于产生视觉疲劳。

我们从以上字例可以看出,碑别字为造型或章法需要而灵活变化的特点。如果能在作品中恰当运用这些字形,会极大丰富书法作品的艺术表现性,而这也正是碑别字对书法艺术产生有利影响的因素所在。

其次,有相当一部分碑别字,在经历过历史的检验后,得到了社会的认可,成为现代简化字的直接源头。如《元宁墓志》中的国,现代简化字『经』就是在此基础上简化而来的。再如《元略墓志》中的『纲』字,碑版中写作,和现代简化字几乎没什么差别。在我国一九八六年新版《简化字总表》中,有五二一个基本的简化字,其中有三十二个始出现于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正是这些碑别字的大量涌现,为后人提供了汉字整理与规范的第一手资料,推动了现代汉字的简化进程。

(二)碑别字对文字发展产生的消极影响

欧阳修曾在《集古录跋尾,卷四》中写道:『余所集属,自隋以前碑志皆未尝辄弃者,以其时有所取于其间也。然患其文辞鄙浅,又多言浮屠。独其字画往往工妙,惟后魏、北齐差劣,而又字法多异,不知其何从而得云,遂与诸家相戾,亦意其夷狄昧于学问而所传讹谬尔。』显然,欧阳修将碑别字产生的原因归咎于昧于学问。欧阳修的观点不无道理,北朝时期,佛教造像、题记及墓志大量刊刻,其中有不少就出自于平民百姓之手,他们大多文化素养较低,书写、刊刻水平低劣。同时,由于南北朝时动荡频仍,各地文字使用情况也比较混乱。如《颜氏家训·杂艺篇》所云:『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陋,加以专辄造字,猥拙甚于江南。乃至百念为忧,言反为变,不用为罢,追来为归,更生为苏,先人为老,如此非一,遍满经传。』在这种情形下产生的碑别字,大多缺乏『六书』的根据,随意性较强。而这些碑别字的产生及应用,又破坏了文字的正统性,不利于文字的传承发展,造成文字体系混乱。在这部分碑别字中,由于文字构件的混淆,结构的任意放置,字形无理由地分合变异,使一些汉字失去了原有的区别性特征,打破了文字固有的系统,损害了文字的實用性功能,使读者只能通过上下文来推测文字的原型。如『丹』与『舟』的混淆,本来两字在音形义各方面皆不同,然而前人在使用过程中随意讹变,如《尔朱绍墓志》中『舟壑既』的『舟』字,碑版中写作,后人在释读的过程中将其解为『丹』,墓志本来用《庄子·大宗师》里的典故,释作『丹『则完全改变了原文语境。从而造成文献解读的障碍。再如『待』与『侍』的混淆,《唐耀墓志》中『为侍中、尚书令』,然而墓志中的『侍』却写作,本来互补相关的两个字,因为字形上的相近,被书者误用,造成文献释读的混乱,这些都是碑别字应用不当带来的消极影响。碑别字在当下的现实意义

在中国传统文化全面复兴的历史大背景下,一些古代文献的释读显得尤为重要,而对碑别字的系统研究,将对这项工作大有裨益。近些年来,碑别字、异体字的研究已取得显著效果,毛远明先生的《汉魏六朝碑刻异体字研究》、陆明君先生的《魏晋南北朝碑别字研究》已成为这方面的力作。这些著作从碑别字的全貌、规律、原因、考释等方面切入,进行了深入研究,对一些古文献的释读提供了有利帮助。

同时,在书法『国展热』的背景下,如何合理应用碑别字,也应当引起注意。上文已经提到,在时下国展中,碑别字乱用的现象较为严重,一些在古代碑刻中出现的碑别字,本已失去文字构成的意义,但在创作中仍旧被引用,大大降低了书法作品的格调。碑别字并不是不可应用,关键是要分门别类,认清哪些是合乎汉字规范的碑别字,哪些是因为当时特殊历史背景下随意造出的别字。这也是当下国展中魏碑书体创作最值得关注的热点问题之一。好在当下展览机制已经认识到国展中文字的乱用现象,已开始制定一些审查措施。如在中书协举办的『文心犹在——全国第二届手卷书法作品展』征稿启事中就明确规定:本次展览评审增设内容审查环节,对所有入展作品进行审读,审读内容包括字法的规范、内容的准确,衍文、脱文、倒文、误文、形讹、错字等皆在此审查范围。

这就要求我们合理运用碑别字,在一幅作品中,如果出现碑别字,应先审查该字在当时碑版中的语境,是否应用妥当,再考虑是否作为创作中使用的标准。许多书家有这样一种误:认为凡是古代碑刻中出现的文字,都是正确的,都可以在书法创作中尽情使用。只有正确甄别碑别字在碑版中的存在及使用情况,才能在国展书法创作中不至于陷入混淆状态。这正是碑别字对时下国展书法创作的现实意义,应引起广大书家的重视。结语

魏晋南北朝作为文字、书体的生发与变化期,在文字书法史上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这一时期,特别是北朝碑版中,由于当时政治历史等方面的原因,以及平民工匠的参与,造成了大量碑别字的产生,它们对后世文字书法的发展亦起到了重要作用。虽然一些不合规范的别字破坏了文字系统,不利于文字的发展,但其中多数碑别字顺应了文字简化的进程,成为后世文字简化工作的参考范本;同时,这些碑别字的出现及应用,又丰富了书法艺术的表现力,推动了书法艺术的变革与进程。我们在现实应用中,应采取辩证的态度看待碑别字,吸取精华,剔除糟粕,特别是当下国展书法创作中,应借鉴其中正确合理的碑别字,而不是对古代碑刻文字一味地吸收。正确运用碑别字,促进国展健康发展;辩证研究碑别字,维持文字的正统性,这也正是本篇文章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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