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重生:《伤逝》重读
2016-06-08马路路
马路路
摘 要:《伤逝》写于1925年,主要描写的是知识分子的爱情与婚姻,以涓生手记的形式讲述了他和女主人公子君以相爱而始、以无爱而终的悲剧爱情故事。它是鲁迅唯一的一篇以爱情、婚姻为题材的小说,有鲁迅先生婚恋生活的影子。本文试通过解读《伤逝》文本来探讨主人公的爱情悲剧,探讨爱与重生的问题。
关键词:《伤逝》 爱情悲剧 爱 重生
鲁迅先生在1925年创作了多部作品,包括《孤独者》、《离婚》、《兄弟》以及《伤逝》四部小说。与其同年创作的其他三部小说相比,《伤逝》的不同点在于题材,它是以爱情、婚姻为题材的,关注到了两性问题。这也是鲁迅先生所有的作品中唯一一篇以爱情、婚姻为题材的小说。
在五四运动这一时代背景下,鲁迅先生创作了《伤逝》,他将自己的感情生活融入其中,初次关注青年男女的恋爱观,表达了他对女性问题的思考。众所周知,鲁迅先生早年的婚姻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在同朱安女士结婚后漫长的19年中,鲁迅先生和妻子朱安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实际上等同于离异。由此而造成的情感上和心灵上的创伤,让鲁迅先生一直过着寂静而空虚的生活。直到1924年,鲁迅先生结识了他的学生许广平,两人之间有许多的共同话题,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情。自此,鲁迅先生的感情生活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正是这些真实的生活经历,为《伤逝》的创作奠定了一定的基础。当然,这里并不是把站在高处的鲁迅和受着他的思想光照的涓生混为一谈”。①
《伤逝》主要描写的是知识分子的爱情与婚姻,以涓生手记的形式讲述了他和女主人公子君以相爱而始、以无爱而终的悲剧爱情故事。作品自问世以来,小说中女主人公子君的悲剧就成为了许多人关注和探讨的话题。小说最后,子君因爱情消失而离开了“无爱的人间”,那么这到底是子君生命的毁灭还是重生?
一、个性自由与社会解放
通读小说,不难发现,《伤逝》独特的意义在于它不仅是以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的生活为主题的小说,还在于它敢于直面女性和爱情的问题。这里的“女性”和“爱情”,着重讲的是妇女的个性解放和青年男女的爱情自由。
《伤逝》虽然用独白的语态将一对从相爱到相离的男女主人公的感情生活作为小说的焦点一直亮在眼前,着重塑造了缅怀爱情生活的主人公形象,但社会环境这一元素却一直是小说中的一条潜在线索,恋爱自由和个性解放在绽放光芒的同时,却仍然摆脱不了社会这个大环境的禁锢。
五四运动时期,追求个性解放和恋爱自由是反封建、反礼教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便与传统的社会制度之间产生了冲突。追求个性解放和爱情自由,就要否定旧的社会体制,这便意味着要重生。虽然在这一时期,各种先进思潮的纷至沓来和风起云涌对旧习惯、旧势力已经形成了一定的冲击和影响,但旧社会的根底是非常坚固的,新运动没有更大的力,不能动摇它什么②,几千年来沉淀在人们内心深处的旧的思想文化和传统体制依然有着牢不可摧的、旺盛的生命力。因而,整个社会依然苟存于这种阴霾之中,社会解放依然难以实现。
所以,虽然涓生和子君已经浑身散发着较为强烈的革命性和先进性,但他们所追求的婚姻自由是一种新鲜事物,与当时的社会环境之间产生了冲突。“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子君的这句被当作五四时期中国女性觉醒的标志的话,表达出了她对个性解放和人格独立的强烈诉求。然而,“万难破坏的铁屋子”却将当时社会的沉滞和落后呈现了出来。个人的幸福始终不能同社会大众相分离,这就决定了涓生和子君想要摆脱社会环境的束缚、实现婚恋自由进而获得真正的“重生”是不可能实现的。最终,子君只得走向了另一种“重生”。
二、涓生的启蒙开化:爱或男权?
涓生和子君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他们二人的自身地位和角色也便确定了。笔者认为,《伤逝》所展示的涓生和子君的关系主要是“启蒙开化”与“被启蒙开化”的关系。涓生以其知识分子的身份而拥有高度说话权,“破屋里便渐渐充满了我的语声,谈家庭专制,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他总是微笑点头,两眼弥漫着稚气的好奇的光泽。”③涓生用自己已经觉醒了的思想意识和爱情启蒙开化了纯真热情却还未摆脱旧思想禁锢的子君,让子君追随着他。由此可知,涓生扮演的是“启蒙开化者”的角色,而子君则是“被启蒙开化”者。但这也造成了涓生和子君二人之间地位的不平等。
《伤逝》的故事中,女主人公子君虽然在女性解放的战争中迈出了勇敢的一步,但更多的是,子君始终表达着自己对涓生的无限支持、崇拜和深深的爱,她开始逐渐转变成一名全职的家庭主妇,这也逐渐引起了涓生对她的不满,他的自述中有所表示:“她似乎将先前所知道的全忘了”。
笔者认为,子君在爱情和婚姻中对涓生倾注了全部的热情,甚至是迷失了自我,憧憬和畅想着她所认为的两人完美的新生活,认为摆脱了旧社会的束缚,殊不知却是在涓生的男权思想下生活。鲁迅先生说过:“最初,文学革命者的要求是人性的解放。”④所以,涓生眼里的子君,该是全由他按照自己心目中的五四女性形象来塑造的。这就让涓生对子君的启蒙与开化难以成为爱的引导,而是将他个人的自我意识和思想灌输给了子君,由此来获得一种成就感,这对子君而言是不公的。
在这样的情境下,涓生的爱已不是爱,而是自我存在感的检验,所谓的启蒙与开化,事实上成为了男权思想的变相灌输,涓生所希望的子君的重生只会让子君“失真”,越来越迷惘,爱情走失,“本我”灭亡,最终以死亡来寻求彻底的重生。
三、人性矛盾:幻想与现实
一直以来,这篇题为《伤逝》的涓生手记被认为是涓生的忏悔。诚然,无论是小说开头“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的悲痛欲绝的忏悔,还是“我要向着新的生路跨进第一步去,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的真诚告白的结尾,带给读者的第一感受总是涓生的忏悔之意。然而,男人写的所有有关女人的书都值得怀疑,因为他们既是法官,又是诉讼当事。”⑤在这个男性占据着绝对的话语优先权的故事中,涓生的忏悔是否有诚意和深度?涓生手记是否阐明了子君爱情悲剧的现实根源?
阅读《伤逝》,笔者在涓生的叙述里看到了人性的矛盾——幻想与现实。涓生和子君二人各自建起了一座幻想的金碧辉煌的幸福城堡,却又亲手将它摧毁于现实琐碎中。当子君呐喊“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时,涓生为之震撼,为之狂喜,并感到中国女性并不如厌世家所说那样的无法可施,而是能够在不远的将来看见辉煌的曙色。这里涓生心中已经对中国女性有了“辉煌的曙色”的幻想和期望。然而,当二人在路上同行,遭遇到讥笑、猥亵和轻蔑的眼光时,涓生表现出的却是“全身有些瑟缩”。反观子君,“她却是大无畏的”、“坦然如入无人之境”。这里可以看到,中国女性的辉煌的曙色已经在子君的思想里出现,否则,“作为一个封建家庭的女子,且处于在封建传统势力十二分强大的当时的中国社会,便不可能不畏世人讥笑蔑视,断然与涓生实现新的结合。”⑥当子君向着涓生的幻想与期望一步步靠近时,涓生自己却在现实环境面前“瑟缩”、卑怯。
从涓生滔滔不绝的独白中不难感受到,和涓生同居之前的子君,是他幻想中的完美恋人,而结婚同居之后的子君,是他现实中的妻子。幻想与现实之间往往存在着巨大的差距,这导致涓生和子君二人爱情的天堂逐渐变成了无爱的人间。涓生幻想的爱情,是能够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但当子君忙于“寻住所”、“小油鸡”、“小草花”、“叭儿狗”等生活琐碎时,涓生感叹“人是多么容易改变”,而非同子君一起承担和努力,甚至是创造爱情。
涓生的忏悔,将他人性的矛盾面暴露无遗。一方面,他在自述中表达自己曾经对爱情的美好幻想和寄托,另一方面又将其牺牲爱情、向现实妥协的思想透露出来。在已经无爱的现实婚姻面前,涓生想要求得重生,开辟新的路,故而选择了同子君分离,“奋身孤往”,放弃了“携手同行”的理想。这也直接导致了子君生命的悲剧结局。
重读《伤逝》,可以发现,《伤逝》的故事与鲁迅先生和朱安女士的旧的婚姻、和许广平的新的爱情有着重要关系。小说用优美的语言和悲伤的语调,直入人的内心,真实而又深刻地表达出了主人公涓生的悔恨和悲伤,刻画了子君这一既传统又现代的极具复杂性的中国知识女性形象,同时反映出当时封建、落后的社会环境对人的思想自由和个性解放的严重阻碍。另外,《伤逝》还反映出了男女对待爱情受到外界冲击时的不同心理感受和思想态度,以及人生自我价值的不同实现方式。
总之,鲁迅先生在《伤逝》中对爱情和重生的问题进行了深刻而细腻的探讨,对今天青年男女的爱情观和人生观具有重要的启示。
注释
① 于维洛.论《伤逝》[J].文学评论,1964(1).
② 鲁迅.对于左翼作家联盟的意见[J].萌芽月刊,1930,1(4).
③ 鲁迅.伤逝[A]//鲁迅全集(第2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④ 鲁迅.《草鞋脚》小引[A]//鲁迅全集(第6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20.
⑤ 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作者序[M].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⑥ 王富仁.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1:12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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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李巧伶.浅论子君、涓生悲剧命运的根源[J].青海师专学报:教育科学,2007(4).
[3] 李林荣.《伤逝》叙事建构再认识[J].鲁迅研究.东岳论丛.2011,11,32(11).
[4] 李之鼎.伤逝:无意识性别叙事化语[J].2000(3).
[5] 林丹娅.私奔套中的鲁迅:《伤逝》之辨疑[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
[6] 鲁迅.伤逝——涓生手记[A]//鲁迅全集(第二卷)[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7] 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作者序[M].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
[8] 王富仁.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综论[M].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