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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到“主观”?

2016-06-08鞠萍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6年5期
关键词:现实

鞠萍

摘 要:《玉君》在中国文学史上因其不再是“极要描写民间疾苦的”而地位尴尬。实际上《玉君》这部作品的创作与杨振声早期作品“发生不同”并不是杨振声文学观和创作观“由现实到主观”的彻底转向的结果,而是杨振声自始至终的未曾大变的文学观的生发。

关键词:《玉君》 杨振声 文学观

《玉君》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地位尴尬:《玉君》1925年作为“现代丛书”中的“文艺丛书”第一种出版后引起极大反响并被陈西滢推崇为中国长篇小说的代表①,而到了20 世纪20-30年代之交,鲁迅对《玉君》几乎全盘否定:“不过一个傀儡,她的降生也就是死亡。”②3 因陈西滢的政治反动与鲁迅在文学上的权威,很长一段时间内鲁迅的评价都被当做定论性的结论:人们要么直接不提这部作品,要么就在提起《玉君》时直接用鲁迅之言评价它,再或者就是在对《玉君》进行评价时不知不觉地以肯定鲁迅的评价为前提,故一直以来《玉君》都没有得到过足够多的重视,即使是被评价也都是贬过于褒。直至80年代后与鲁迅不同的声音才开始出现。③但总体来说,所有的质疑、争论产生的效果始终无法挑战鲁迅评价的权威,因此在90年代以后,提及《玉君》,大多数人都还是明显的承袭鲁迅。即便有一些学者另辟蹊径专门从民俗、意识流等独特角度对《玉君》重新解读,但依旧不足以改变《玉君》在文学史上的尴尬地位。

《玉君》的尴尬地位,与鲁迅的评价是密切相关的,后世学者在对《玉君》进行研究和评价时,没有一个能够绕过鲁迅。其实鲁迅对于杨振声最初的作品是非常看重的:“杨振声是极要描写民间疾苦的” ②3,把《渔家》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就是对杨振声的极大肯定。然而对《玉君》,鲁迅却是这样说的:

“他(指杨振生)‘要忠实于主观,要用人工来制造理想的人物。……他先决定了‘想把天然艺术化,唯一的方法是‘说假话‘说假话的才是小说家。于是依照了这定律,并且博采众议,将《玉君》创造出来了,然而这是一定的:不过一个傀儡,她的降生也就是死亡。”②3后世对《玉君》的评价,大都受到了这番话的重大影响,即便有极少的评价能对鲁迅大胆地质疑,实际上也仅仅只是从作品内部来论证而忽略了杨振声创作《玉君》的内部动因即杨振声所持的文学观这个重要因素。要知道,正是杨振声所持的文学观使得鲁迅对杨振声的作品的态度由肯定和推崇转向了否定和批评,《玉君》是杨振声所持的文学观导致的创作结果,也是鲁迅批评的对象。因此,分析杨振声的创作由“极要描写民间疾苦”向“更加生发”“要忠实于主观”的“变化”十分重要。然而迄今为止学界对这方面的研究少之又少,多数学者要么是追随鲁迅脚步对《玉君》加以批评或贬斥或评价“鲁迅的评价”,要么就是只从作品内部出发具体分析《玉君》文本的艺术性或是分析其民俗意义。孙昌熙、张华阐述了杨振声的创作发生改变的原因④47-56,用“比较复杂”总体概括,又分别从客观和主观这两方面加以阐述。这个解释虽然看似全面,然而实际上未免有些过于笼统,特别针对于杨振声自身和《玉君》创作的具体涉及也不多,尤其是其客观方面的分析似乎尤对当时任何一个人的创作来说都是适用的。鲁迅对杨振声创作《玉君》的评价“杨振声的文笔,却比《渔家》更加生发起来。”这句话分析起来其实颇有意味:他的“生发起来”是对以前的作品和文学观的疏离和颠覆吗?本文将从这个角度来对《玉君》重新解读和思考。

杨振声说:

“若有人问玉君是真的,我的回答是没有一个小说家是说实话的。说实话的是历史家,说假话的才是小说家。历史家用的是记忆力,小说家用的是想象力。历史家取的是科学态度,要忠实于客观;小说家取的是艺术态度,要忠实于主观。一言以蔽之,小说家也如艺术家,想把天然艺术化,就是要以他的理想与意志去补天然之缺陷。他要使海棠有香,鲫鱼少刺。你说他违背天然,他本来就不求忠

实于天然。他把那种美德,早已三揖三让地让给科学家了。”⑤1

对此,鲁迅的批评态度是十分明确的。在此笔者无意评价杨振声和鲁迅的文学观孰优孰劣,只是借此来认识《玉君》。杨振声认为,原有的生活方式不令人满意,而原有的表达方式也令人无动于衷,所以可以选择用想象的方式来开辟和创造一种新的生活。艺术的功能不在于真实地再现生活,而在于创新和改造:“对于天然不满,所以要改造天工,对于人类不满,所以要另寻桃源。”④51《玉君》正是这种文学观的产物。鲁迅因为杨振声“要忠实于主观”“把天然艺术化”而批判《玉君》否定现实是对《玉君》的误解。《玉君》是杨振声理想的产物,但这不代表《玉君》脱离现实,实际上《玉君》仍旧以现实为立足点:《玉君》即使不关照底层人民的困苦与生死,它也始终没有脱离残酷的现实社会,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压制、女性的反抗斗争和女性出路的探索——这仍旧是现实问题。我们不难发现所谓“要忠实于主观”“把天然艺术化”“说假话”等观点是杨振声在将艺术与科学的对比的具体语境之下而说出来的,他刻意强调的是艺术是不同于科学的,在与科学的对比之下,艺术是“假”的。而鲁迅或许曲解了杨振声的原意。放在这个语境中看,杨振声的文学观与主观臆造、脱离现实还是不同的。《玉君》仍旧在反映现实,只不过因为心中有一个理想作为参照,杨振声就将带有理想色彩的所谓的“假话”说了出来。

那么杨振声的这种“忠实于主观”的文学观是在《玉君》创作之时突然形成的吗?是对以前的作品和文学观的疏离和颠覆吗?并非如此。在美留学时杨振声就有了对文学的思考。杨振声曾在与俞平伯的通信中说:“弟觉文学真美,并不在以此为知识与道德器具,仍在其抒写情感调和人性方面为多。”⑥可以看出,杨振声主张文学“抒写情感”“要忠实于主观”由来已久。我们可以说从一开始杨振声那些“极要描写民间疾苦的”的创作是在积极斗争,这是鲁迅对杨振声创作目的的解读,但是我们也不能否认这些创作是杨振声亲眼目睹和亲身经历黑暗社会后的有感而发和情之所至。只不过是早期的作品恰好符合鲁迅对文学的“揭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标准要求,而《玉君》作为描写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婚恋的作品不太对鲁迅的胃口,所以鲁迅对《玉君》的态度略显偏激而已。我们都以为《玉君》是“变”,作品形式和内容都变了,杨振声的文学观也由“现实”转向“主观”,实际上这的确是对杨振声的误读。杨振声该是从最初就主张文学不该“为知识与道德器具”而该“抒写情感调和人性方面为多”,他的文学观没有变,他一直都在抒写心之所想和情之所至。《玉君》的“转变”,正如前文所说的,是杨振声内心在对黑暗和苦难的憎恶与同情之外多了对理想生活的追求与希望的结果,而不是因为杨振声的文学观和创作观的变化。

杨振声自己说:“然则小说家都是骗人的吗?我又答没有一个小说家能骗过人的。……小说家是为自己说话,你在书中到处都可以捉到他的。”⑤2可以说,杨振声的文学观从来就没有由“现实”向“主观”这一转变,他从来都是持有“文学抒写个人”的文学观和创作观,所谓“他们每作一篇,都是‘有所为而发,是在用改革社会的器械。”②2 这种“改革社会的器械”的观点是鲁迅的标准和解读,并非杨振声本意。另外这种文学观也并不是非“现实”即“主观”的,而是一种“现实”和“主观”的奇妙统一。杨振声并非不“现实”,而是融浪漫、融理想于现实,借此表达自己对理想生活和美好未来的憧憬以实现“补天然之缺陷”“使海棠有香,鲫鱼少刺”。《玉君》充分展现了封建礼教对女子的压迫以及女子反抗斗争的艰难的现实,只不过杨振声为玉君设置了一个非常理想的未来:林一存有充足的条件可以帮助玉君为人生做多种美好的规划和出国留学。虽然玉君的出路——在林一存的帮助之下出国留学——并不是当时社会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群体可以普遍效仿的,玉君的出路只是一种理想化的存在,但是这却也是杨振声在立足现实的基础之上对未来的一种探索和尝试,也是杨振声在超越现实的基础之上对未来的一种憧憬和希冀。虽然鲁迅努力指出问题的实质对于人们正确认识现实十分必要,但杨振声在现实已是残酷黑暗的情况之下在文学之中实现“补天然之缺陷”“使海棠有香,鲫鱼少刺”也并无不妥。与鲁迅的执着现实、揭示本质、展示困境、坚决斗争相比较,杨振声的融理想、融浪漫与现实虽显得不十分应景,但却也是对未来的出路、理想的生活的积极探索和追求。毕竟,“在可能的范围内,作家对于人生的悲哀,世界的缺陷,不妨加以杜撰的粉饰,这种杜撰的结果,可以使读者觉得社会尚有一线光明,不可一笔抹杀,好戏一种兴奋剂,既可使人忘倦,同时更可以因了兴奋,而工作,而革命。”⑦

笔者以为,无论是对下层劳苦人民命运的深切同情还是对女性解放问题的关注,无论是对黑暗现实毫不留情的大胆解剖还是对理想生活积极奋力的希冀追求,都反映出杨振声在文学创作中的耿直和对自我的坚持。我们不应该因为《玉君》不符合鲁迅“极要描写民间疾苦的”的标准就否定《玉君》的在当时社会中的现实意义,也更不应该因为杨振声文学观和创作观的特殊之处就片面的否定《玉君》。把《玉君》的创作放在杨振声的生平之中去看待,把《玉君》放在杨振声的所有的文学作品构成的统一整体中去看待,我们会发现《玉君》是杨振声的一种新的对现实的揭露,也是在像鲁迅一样的揭示现实之外的对另一种不同道路的追求的尝试。

注释

① 陈西滢.新文学运动以来的十部著作(下)[A]//西滢闲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202.

② 鲁迅.导言[A]//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影印本)[M].上海文艺出版社,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 1935:3.

③ 宋小娟.个人理解的神圣化过程[D].吉林大学硕士论文,2007.

④ 孙昌熙,张华.论杨振声的小说创作[J].文史哲,1982(5):47—56.

⑤ 杨振声.自序[A]//玉君[M].上海书店印行,现代社出版,1985,5:1.

⑥ 季培刚.杨振声编年事辑初稿[M].济南:黄河出版社,2007:29-30.

⑦ 连上福.《玉君》读后感[J].采社杂志,1931(6):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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