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王维骚体诗与楚辞《九歌》之间的承变
2016-06-08魏义刚
魏义刚
摘 要:王维是我国盛唐时期的山水田园诗大家,他创作的九首骚体诗不管是在句式与语词的使用上还是在清幽意境的表现上都明显继承了楚辞中《九歌》的传统。但从诗歌的篇幅体制、诗人情感的表现,由抒情而产生的艺术美的本质以及诗歌中表现的整体气象而言却又有着明显的差异。
关键词:骚体诗 九歌 异同
在赵殿成的《王右丞集笺注》第一卷古诗十首中,有王维创作的九首非常优秀的骚体诗,它们分别是《奉和圣制天长节赐宰臣歌应制》、《登楼歌》、《双黄鹄歌送别》、《赠徐中书望终南山歌》、《送友人归山歌二首》、《鱼山神女祠歌二首》、《白鼋涡》。从中我们不难发现王维的骚体诗不但有《楚辞》的创作特点,更能显现出自身独特的创作个性。
一、王维骚体诗对楚辞《九歌》的继承
(一)语词和句式的引入与继承
首先,在语词方面:王维的骚体诗分布着许多从楚辞中就有的词语。比如像“瑶席”、“秋风”、“潺湲”、“离忧”、“偃蹇”、“徘徊”等以及像“冥冥”、“霏霏”等此类的双声叠韵词。其次,在句式方面。屈原骚体诗的基本句式主要包括“□□□兮□□”以及“□□□兮□□□”两种,另外也有少数篇目“兮”字处于句末。王维骚体诗的句式也是以“□□□兮□□”以及“□□□兮□□□”为主,并且呈现出相对固定的特点。
(二)清幽意境的表现
林庚先生在《唐诗综论》中说:“如果说李白主要是受了《离骚》的影响,王维则是承袭了《九歌》的传统。《离骚》是富于戏剧性的,《九歌》则是更为诗意的。”①97从林庚先生的这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出,王维诗歌在意境创造方面对于《九歌》的继承主要是从屈原在《九歌》中塑造的清幽性着手的,当然,其中也包括王维创作的骚体诗。比如屈原的《九歌·湘君》中“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九歌·湘夫人》中 “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九歌·少司命》中“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霏霏兮袭予”等。屈原在这些意境塑造的过程中,采用的往往是通过对诸如“流水”、“飞鸟”、“秋风”、“绿叶”等自然景物进行诗意化描写,以这种清幽之景的加入,来衬托出周边环境的静谧。即通过清幽之景来营造清幽之境。同样的这种方法也被王维拿来用于自己的骚体诗创作中,在其作品比如像《登楼歌》中的“秋风兮吹衣,夕鸟兮争返。”《送友人归山歌其一》中“悦石上兮流泉,与松间兮草屋”、“水惊波兮翠菅蘼,白鹭忽兮翻飞。”《双黄鹄歌送别》中“天路来兮双黄鹄,云上飞兮水上宿。”的描写,通过王维骚体诗中的这些写景的句子,可以大致地看出不管是描写山中之景还是夕阳之景,《九歌》中通过对自然景物的刻画来达到情景交融的抒情描写方法,也同样的被王维吸收并充分运用到自己的诗歌创作中。
二、王维骚体诗对楚辞《九歌》的新变
尽管王维骚体诗在语词、句式以及清幽意境的表现方面对楚辞有所继承与引用,但是在诗人之间与作品之间仍表现出极大的不同。
(一)文章体制篇幅上的不同。
在王维的九首骚体诗中,最短的作品就是《赠徐中书望终南山歌》,这篇作品仅有二十二个字。最长者如《登楼歌》,全篇共一百四十二个字。而在《九歌》中,却不乏像《湘君》这样的长篇作品。关于文章篇幅体制长短不同的原因,一般来说,诗歌语言的演变经历了二言、三言、四言发展到以后的五言、七言、杂言,而《楚辞》的作用可以看做是由四言到五言、七言的一个桥梁。比如,如果我们把《楚辞》中的“兮”字去掉,那么,《楚辞》中的作品大多为四言、五言与六言,也有少数的七言。另外,如林庚先生所言:“《楚辞》经历了散文化和诗化的过程。”①71不成熟的诗歌形式再加以散文化的过程,必然会造成诗歌篇幅的加大,而诗歌发展到唐代,由于对字数、句数的限制以及声律、对仗等诗歌形式的严格要求,成熟的五、七言诗定型,唐诗的语言也正在于词约义丰,以有限的词句表示无穷的含义。这也就不难解释王维骚体诗与《九歌》之间在篇幅体制上的差异了。
(二)艺术美特质方面的不同
虽然王维的骚体诗与屈原所作的《九歌》之间,两者都或多或少地采用了借景抒情这一艺术表现手法,但是,由此艺术手法而产生的艺术美却存在着本质性的不同。
王维钟情于山水,山水能带给王维以灵性,受此影响,他创作的骚体诗必然会体现着山水诗所特有的那种和谐之美。而屈原的作品尤其是《九歌》,必然也会受到浓郁的楚文化特色的影响,体现为浓烈的奇幻特色。
王维骚体诗中的和谐之美,我们可以从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自然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三个方面说起。
首先,在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方面,王维的一些作品诸如《送友人归山歌二首》中“悦石上兮流泉,与松间兮草屋。入云中兮养鸡,上山头兮抱犊”两句,诗人描写石上流泉、松间草屋,于清丽的环境中得一处闲情与恬淡。养鸡、抱犊,于山云朦胧与动物相处之间喜一心融洽与满足。此外还有在《登楼歌》中塑造出的“君不御兮日将晚,秋风兮吹衣,夕鸟兮争返”场景,诗人任凭风吹衣襟,飞鸟划过,内心无所羁绊,于自然万物的动态中感受天地之气。这些都能体现诗人笔下人与自然的一种和谐状态。通过塑造意象营造出一种和谐安详的自然氛围,展现人物安适的生活情态,最终描绘出一幅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丽画卷。
其次,在表现人与人的和谐之美方面,诸如《送友人归山歌二首》中“誓解印兮相从,何詹伊兮可卜”一句表示诗人愿意解甲归田,与友人共同隐退,享受安逸生活的闲适心境。再如《双黄鹄送别》中的“几往返兮极浦,尚徘徊兮落辉”,表现对友人离去的惜别之情的同时,也体现出人与人之间相互安宁的和谐。
最后,自然万物之间的和谐之美,其作用体现为营造一种安宁、无杂的自然环境。在《送友人归山歌》中“水惊波兮翠菅蘼,白鹭忽兮翻飞”以及“树晻暖兮氛氲,猿不见兮空闻。”诗中水惊菅蘼、白鹭翻飞、树间氤氲、猿声空闻,诗人眼中的万物,动静结合、随性而为,看似互不干扰,但却又相融无间,共同构成此美景的一部分,和谐之态也就油然而生了。再如《登楼歌中》“林薄暮兮蝉声远”等,事物之间的状态在王维的笔下通过声色相通、远近相生,再加以诗人所营造的出的朦胧美感,使得读者读完如身临其境一般,更能深刻体会王维骚体诗中的那种和谐自然之美。
相对于王维骚体诗的和谐之美而言,屈原《九歌》中所呈现的奇幻之美却给读者另一种艺术体验。屈原作品的这种奇幻之美的来源主要是因为楚文化对其的熏陶,楚文化中的宗教信仰是屈原《九歌》形成这种特色的不可缺少的因素。关于屈原诗歌作品的奇幻之美的特质,我们主要从诗人在作品中描写的自然环境以及刻画的神灵形象两个方面来看出。
首先,在自然环境的奇幻方面,比较有代表性的像《九歌·山鬼》中的“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以及“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诗中双声叠韵词的使用,不仅表现了自然万物到来时的形态,而且使得奇幻之境引起的那种奇幻之气油然而生。另外还有《九歌·河伯》中“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水随风起、暴雨骤至,烘托了一个极具奇幻性的环境,节奏感强,情感冲击大。
其次在刻画的神灵形象方面,诸如在《九歌·湘夫人》中“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这一段通过对湘夫人神态的描写,再加以生动的比喻,为读者刻画了一个美艳的女神形象。另外还有《九歌·大司命》中“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以“灵衣”以及“美玉”来塑造其形象,在表现作者对大司命赞美的同时,也渗透着由此传达出的奇幻特点。
(三)情感基调上的不同
一般认为,屈原在《九歌》中描写的情感往往是一种哀怨与惆怅之情,但是,在王维的骚体诗中呈现的则是一种阔达、亲和之力。比如像《奉和圣制天长节赐宰臣歌应制》这首诗,不管是在情感力度还是在文章气势上,整首诗都洋溢着诗人对于大唐帝国阔达、宽容的赞美。在《登楼歌》、《赠徐中书望终南山歌》等诗歌中,我们也可以清晰地体验出诗人笔下的自然之美,这种美不管是高峰幽涧、夕阳飞鸟,亦或是流水人家,带给读者的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之美,体现着自然的清明、诗人的亲和以及对于此种生活的喜爱。
但是在屈原的《九歌》作品中,抒发的往往是另一种感情基调。比如像《湘君》中“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表现湘夫人相会湘君而不可得的哀怨之情。聂石樵先生在《屈原论稿》中所说:“湘夫人对于湘君的热烈追求,渗透着屈原自己的忠爱之情。”②但屈原的这种忠君爱国思想却得不到君王的察觉,故借湘君、湘夫人之事来表达。王维在骚体诗中虽也有表现离别思念之情的诗歌,比如像《双黄鹄歌送别》、《送友人归山歌》,但王维在此类诗歌中并未表现自身的政治理想,对于友人离去的惆怅之感也只是轻描淡写,一笔而过,情感的冲击不如《湘君》,更不用提及与屈原在《九歌·少司命》中发出的那种“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的矛盾与无奈相对比。
总之,就像王志清在《纵横论王维》中说:“屈原痛心疾首的自残,王维心体无滞的自适,屈原咄咄逼人的孤傲,王维养高忘机的亲和。”③这可能是屈原与王维在作品风格上不同的本质原因:即一个是忠君爱国,政治情节极重,一个是山水情怀,无可无不可的洒脱。
注释
① 林庚.唐诗综论[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
② 聂石樵.屈原论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195.
③ 王志清.纵横论王维[M].济南:齐鲁书社,2008:148.
参考文献
[1] 王维.王右丞集笺注[M].赵殿成,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2] 洪兴祖.楚辞补注[M].白话文,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5.
[3] 董楚平.楚辞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4] 林庚.唐诗综论[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
[5] 聂石樵.屈原论稿[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6] 王志清.纵横论王维[M].济南:齐鲁书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