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地狱谎言与真相

独孤树

“真相一直存在，只是人发明了谎言。”

电影《暗色天堂》刚开始时出现的这行字幕，便已点出整部电影的两个关键词：“真相”与“谎言”。官司结束后，原告Michelle避走他国嫁为人妻，被告杜牧师身败名裂离开教会，两人分别过上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人生。

《暗色天堂》的剧本改编自香港剧作家庄梅岩的舞台剧《法吻》，用倒叙的手法来讲述这个“悬案”：五年前，一位备受欢迎的神职人员杜天明牧师Marco（张学友饰），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秘书Michelle（林嘉欣饰），因一个“两情相悦的法式湿吻”卷入一场“性骚扰”官司，人生就此陷入转折——五年后再次重逢的两人，却都视自己为受害者。究竟是谁说了谎？观众跟随两个歇斯底里的“受害人”，在他们不断的对质中，重审这出现代版的“罗生门”。

影片开头，杜牧师和Michelle初登场，一众来宾皆穿黑色或灰色的暗色礼服，唯独两人身着象征“纯洁”“无辜”的白色礼服，格格不入，十分扎眼。本不想重谈旧事的杜牧师在Michelle的一句“我宽恕你”的刺激之下，终于爆发，认为自己才是那个有资格宽恕对方的受害人。于是两人在一间封闭的会客厅里，开始拼凑还原当年究竟爱不爱对方的“真相”。

那么，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暗色”有几道

当年的杜天明是一家教会真言堂的顾问牧师，更是一家国际慈善机构同行会的CEO。他将自己神职人员的身份和CEO的身份分得很清楚：在教会是受人推崇备至的“杜牧师”，在公司是令下属害怕的严厉上司“Marco”。一方是无私奉献，一方是野心索求，杜天明身上早已暗藏人性的矛盾冲突。而当年的Michelle看似柔弱娇小，是Marco身边的女秘书，去教会听过布道后，成为了杜牧师的“信徒”。于她而言，对Marco/杜牧师的感情，亦从最初就充满了敬畏（对上级）与崇拜（对牧师）。

两人的感情在随后的公司、教会共处中逐渐升温。为了得到赴英国身居高位的机会，Marco提出了难度不小的项目，却不被公司里的人看好，Michelle挺身维护，并帮助他完成了项目。Marco对Michelle越发关心，一改往日在公司里的冰冷，两人甚至分享一份午餐。故事到这里，似乎一切都顺应了“郎情妾意”的发展方向。

然而，在这过程中，电影里添加的其他配角，为两位主人公的性格抹上了第一笔“暗色”。

首先是杜牧师。当他在真言堂瑞安抚一个与教会内人员出轨的女教友时，女教友无意中留在他肩上的涕泪成为真言堂另一位张牧师怀疑他就是出轨对象的证据。与他从小长大的好友，粗鄙的车房老板林sir，在见过Michelle后自愿帮杜牧师追Michelle，被杜牧师拒绝后，讥讽杜牧师将内心的欲望深深掩埋。而Michelle这边，在公司里她从黄婉婉处得知事业有成的Marco身边围绕着很多女人，很多女人都为之倾心却没有结果。

过程中，他们在教会一同玩了一场“秘密天使”游戏：抽到谁的名字，就要做谁的守护天使，无条件对对方好。

在两人的良性互动与周围人有意无意的“参与”之下，在杜牧师因此前的项目大获成功，要前往英国升任高位。Michelle主动邀约他吃晚饭，两人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自称不胜酒力，一喝就“出红疹”的Michelle也喝得醉醺醺，两人驱车到山顶看夜景，趁着醉意，情不自禁地热吻起来——孰料，第二天，Michelle将杜牧师告上法庭，罪名是“性骚扰”。

庭审之时，律师的说辞和证人的证词，为二人漆上了第二道暗色。

两人在旁人的叙述中，逐渐“展现”了不为人知的一面。Michelle否认了自己对杜牧师的所有感情，而对Michelle抱有情感的杜牧师不忍再看到她被李大状指责濒临崩溃，而选择自辩，一句“我相信公义”，却迎来背叛有罪的认定，葬送了他期盼许久的光明前途。

至此，所有的焦点都聚集在了山顶的一夜：那个吻，究竟是两情相悦，还是“非礼”？

在杜牧师记忆里，他只记得吻完之后，在Michelle问他“你爱不爱我”时，他犹豫了，回答的是“我喜欢你”。而Michelle忘不了的，却是另一个版本——吻完后，当意乱情迷的她问出那句“你爱不爱我”，一向温柔体贴的杜牧师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指责她抱着目的接近自己，想跟着他高升去英国，想要成为杜太太，和“鸡”没有分别。

两个版本的“真相”，哪个更“真实”？

“天堂”罗生门

影片最后，不敢相信“真相”的杜牧师被Michelle泼了一杯红酒，在他白色的礼服上留下了深红的“暗色”。他失魂落魄地走到院子里的喷泉内，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此时，Michelle留在室内口念经文：《圣经》诗篇第51篇，《大卫的悔罪诗》。这两个充满宗教意义的举动，其一是代表背离教义者的回归，其二是有罪者的忏悔。

他们所处的“暗色天堂”，由他们本身各自的弱点，和旁人人性的缺点共同构成。杜天明的牧师身份和CEO身份在出世和入世间形成矛盾，将这两种身份放在一起却又强行割裂的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傲慢自大，反而以侍奉上帝的使徒自居，认为一切都是“应该的”。以至于他放弃本有胜诉可能的李大状，只因他相信自己无罪，相信公义会还他应有的清白。被定有罪后，他认为神没有回应他而抛弃了他，离开宗教，纵欲沉沦。

而Michelle近乎“癫狂”的举动，其一出于她自己对“神”过于依赖的崇拜，将其投射到杜牧师身上，信仰坍塌后，她只能用打倒“伪神”的极端方式来维护信仰；其二则是因为她在关于“男女之情”的不堪，以至于在被杜牧师指责是“鸡”之后，在法庭上被李大状挑破过往之后，无论那些是否是她的本意，她都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自以为”的“坚定、较真、纯洁”受到侮辱，她想证明杜牧师对自己与对其他女孩不同却失败，因此更加强烈地否定她与杜牧师之间的一切。

而他们身边，有着潜意识里等待高高在上的神职人员的沉沦，等待傲慢不可一世的上司的挫败，等着得不到手的单恋对象毁灭的“他人”，他们的言语和举动，或多或少地影响着两位主角对彼此的认知。

虽然和原著相比，电影里少了想象的空间，但它更赤裸地呈现了真实。因为，遗憾的是，现实中的我们本就身处于一套由“人”组成的社会坐标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法，不停交织，在这张密不透风的网里，一不留神，便会由天堂堕至地狱。

最后，Michelle对自己身为神职人员的丈夫说，希望末日审判时，你可以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对她而言，纵使五年前赢了官司，却活在内心的负罪感中，只能更狂热地投身宗教来解脱。而身败名裂失去一切的杜牧师，最终也找到了他苦苦寻求的“公义”，原来他的神从来没有“背弃”过他，而是他在“杜牧师”与“Marco”的角色切换中早已因“虚伪而不自知”的言行成为了神的“叛徒”。

也许这场不见血的“罗生门”里，他们都是“受害人”。

暗色天堂

★★★★★

导演：袁剑伟

编剧：袁剑伟

主演：张学友/林嘉欣/泰臣/卓韵芝

类型：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香港

片长：99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