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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涩的时光

2016-06-01祝成明

高中生之友(中旬刊) 2016年11期
关键词:饭票豆腐干小贩

○祝成明

青涩的时光

○祝成明

那是一个清晨,一个16岁少年的清晨。

1989年9月1日,我和本乡的一帮同学相约去洋口中学报到。乡村每天只有一趟班车抵达县城。在麻麻亮的早晨,我们守候在路边,等待一辆卷起漫天尘埃、喷着乌黑尾气的老式中巴车。乡间公路颠簸得很厉害,路面又窄,而且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全程几乎找不到几段平坦的道路。客车像一艘惊涛骇浪中的小舟,跌跌撞撞地扑通着。窗外扬起一片密密的浮尘,我们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闷罐车一路跳着劲爆的迪斯科。许多家长都陪儿女一同去学校。我的父亲也陪我去。不过,我坐车,带了一些衣服和书籍。父亲骑自行车,后架上绑了一只大樟木箱子和半蛇皮袋大米,米堆里还塞着两罐母亲炒的菜,一罐是腌菜炒豆腐干(比平时多加了一些油水),一罐是辣椒酱(存放时间会长久些)。从我家到洋口有将近100里的路程,父亲一大早就赶路去了,毕竟自行车跑不过客车。车到半路,一个陡坡上,客车超越了父亲的自行车。透过朦胧的玻璃,我看见父亲弓着背,双手紧握车把,用劲地蹬着车。客车一擦而过,把父亲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的烟尘中,我再也看不见。

自行车成为父爱的载体,两个瘦弱的车轮和一柄把持方向的龙头,组成一个简单、牢固的运动物,朝着目标咝咝转动。学校离家有点远,我一般不回家,太耽误时间。何况回家一趟往返要花去5.4元钱,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们的学费才30来元,一份辣椒炒肉或者胡萝卜炒肉只要5角钱。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及时为我送米、送菜。米要换成饭票,到食堂打饭,菜是家里的,一般都是菜干炒肉、霉豆腐、腌菜炒豆腐干和辣椒酱,变来变去就是这几样。其他的菜容易变质,吃不长久。高中三年都是咽干菜度过的。偶尔到食堂打点新鲜的菜,润润干燥的口,安慰一下开裂的嘴唇和焦渴的胃口。豆腐干吃得生白毛,还吃,以致有段时间,我见到豆腐干就反胃。长期缺油水,又长身体,我吃饭像一台小型的挖机,一天竟然要吃掉2斤米。早上2两稀饭外加2个大馒头,中午8两饭,晚上8两饭。有一顿,我一下子扒了1.5斤米饭,感觉还不是非常饱。晚上下自习后(9点半左右),肚子又叫了,咕噜咕噜哼着揪心的小曲。那些卖苹果、瓜子、油饼、豆芽饼、馒头的小贩,挎一个竹篮子,在寝室门口转来转去,惹得我们口水涌动。每次经过那里,我都要用手掩住鼻子,迅速离开。我怕那些挠人的香气,挖空我的肠胃。有时克制不住,我就用饭票换一些,解一解馋。

为了饥饿的肚子,我们制作过假饭票,在黑灯瞎火时,骗骗小贩。我们干过一些在今天看起来是非常荒唐的事,一帮同学围着小贩,很多黑手乘乱一齐伸下,浑水摸鱼一把,捞白食。有时,故意碰翻小贩的篮子,大家一拥而上,抢到一点就跑。寝室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某某同学的箱子被撬了,一罐猪肉不知被谁吃掉了。老师总要问一下,上课时谁没有在教室,但总是没有结果。前几年暑假,我到洋口菜市场买菜,遇见一位摆菜摊的中年妇女。我认出她就是20年前卖油饼的小贩。我与她搭话,提起了往事。岁月将一些痕迹保存着,我们都记得清清楚楚。

青春是一所巨大的燃烧场,需要不断地扇风,添加燃料。我的饭量大,父亲来学校的次数就多了。父亲到学校的时间,一般都是上午。一辆自行车支在低矮的寝室前,他坐在水泥台阶上等我下课。当我出现在教学楼3楼的阳台上时,有同学会大声叫唤我:“祝成明,你爸爸来了。”我会很意外地望见父亲,然后咚咚咚跑下楼,把他带来的东西提进寝室。中午吃饭,我会特意到食堂打一份5角钱的好菜,与父亲一起吃。但父亲总是不吃买来的菜,只吃那些家里的干菜。吃饱后,父亲急匆匆地跨上那辆28寸的喜鹊牌载重自行车,回家。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拐出校门,缓缓地消失了,我的心里闪过一阵疼痛。高三的一个国庆节,我要交补课费,父亲从地里摘了一大袋早熟的蜜橘,在洋口的街上卖掉,换来钱,交给我。

后来,我用支拨证转运大米——将家里的米挑到家乡的粮管所,换来一张票据,再到洋口的粮管所称出大米(只要一点点手续费),将其扛到学校食堂,这样就免除了父亲长途负重的辛苦。一次,我从家返校,将一张100斤大米的支拨证放在浆洗干净的运动鞋内。穿鞋时,我忘记了鞋内还有票据,待我想起票据时,一阵翻箱倒柜后,我找遍所有地方,硬是没有找回这100斤大米的支拨证。回家后我还不敢与父母亲说,怕挨骂。后来,我才支支吾吾地坦白真相,父母亲并没有骂我,但我难过了一个学期。

在时间的微光中,上帝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我冰冷的额头。现在,父亲早逝多年,我内心流淌的忧伤和追忆,无法安慰,无处可放。

1989年的农村高中,萧瑟而驳杂,纷繁而旷芜。洋口是个尚武的大镇,社会治安很不好,经常有一些小混混到学校闹事。我们在寝室里,有时会遭到小混混的敲诈——钱、饭票,还有新一点的衣服,都是他们顺手牵羊的目标。校方也没有花力气整治,整个校园乱哄哄的,打架的现象时有发生,有些同学转学走了,有些同学跟着学坏了。

那是一个流行军裤的年代,男同学都渴望能穿上一条肥大的裤子(裤裆大得可以藏两只大母鸡)。我也从当过兵的姑父那里搞来一条,走起路来哗啦哗啦的,时髦了一阵子。我们也苦练过功夫,经常在教学楼上练弹腿,背向墙壁,猛然转身,跃起,落下,借势反脚打碎墙壁上的一块块轧砖,乐此不疲。我们都有一个武侠梦,在青春的世界里飞檐走壁,行走江湖。课余,我们相约到田野里练鱼跃和鲤鱼打挺。有些同学浸泡在录像厅里,天天晚自修时间与周润发、成龙、李连杰、周星驰他们见面,一场不落。以至于到了高三,一位同班同学从上街头晃到下街头,竟然找不到一个没有看过的片子。时光在混乱、嘈杂和充实中镀上了暗亮的光泽。高二时,全国劳模王章河担任校长,在他的铁腕整顿下,洋口中学校风开始好转。

生活是泥沙俱下的,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伴着一路的阳光、风雨、彩虹、落叶、污秽、波折和漩涡。对于我的学习,父亲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要扛一把红旗回家”。在那个考大学很艰难的年代,这句话成为我刻苦向上的动力。

高三时,我们投入浩瀚的题海中,把试卷做了几麻袋。1992年我们参加高考,那年全县文科应届生只考上5个人,其中县中3人,洋口中学2人,其他两所学校剃了光头。我们只是一所普通高中,这样的成绩算是不错的。

那些想读书的同学,后来去补习,陆陆续续都考上了大学。

那个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黑色七月,我金榜题名。那意味着跳出农门,吃上皇粮,大学毕业安心等待分配工作。我家祖宗十八代都没有出过读书人,父亲非常高兴,摆了几桌酒席,大宴亲戚和朋友,热闹了一天。我似乎收获了短暂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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