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血案:第十个专案组
2016-05-31
2002年9月,吉林市某夜总会,“死亡约会”在继续上演。
一支舞曲终了,美貌如花的年轻歌手燕燕登台了,全场响起一片热烈掌声和尖利的口哨声。燕燕是当地有名的“小歌后”,每唱完一首歌,都会有很多老板、大款捧着鲜花涌上去拥抱一下,在脸蛋上吻一下,然后把一卷小费插进她的胸前。半个月前,杨树彬一伙潜入吉林市,戢红杰一直在这里坐台“钓鱼”,已经和燕燕混成姐妹了。一天夜里,燕燕唱完了,戢红杰招手让她过来,悄悄贴耳说:“燕妹,我给你介绍一位钱主儿,人称发哥。别看年轻,人家可是开发电厂、做煤电生意的大老板,你可要好好侍候着,以后可别忘了姐姐啊!”
发哥揽住燕燕的纤腰,款款走向舞池……
同一枚钻戒,又戴到燕燕的无名指上。
第二天上午,即2002年9月11日,燕燕如约来到吉林市船营区一处住宅楼七层的一间房屋。厚厚的防盗门关严后,接下来都是惯例了:经百般折磨殴打,燕燕被迫交代了银行卡密码,又电话约来另一名女孩小凤。两个姑娘的钱财被挤干取光后,三个杀手仍嫌不够,逼着燕燕以各种理由给家人和亲戚打电话要钱。燕燕的父亲曾在公安机关工作过,警惕性很高。他想,女儿自己的存款不少了,为什么这几天一再跟家里要钱?他预感事情不妙,于是匆匆开车赶往吉林市。接到女儿第四个要钱的电话时,他说:“你不要急,我已经向公安部门报案了,下午就会赶到吉林。孩子别怕,爸爸很快会找到你!”
听说燕燕的父亲报了警,三个杀手大惊失色,于是迅速勒死燕燕和小凤,碎尸后拌进大量花椒大料冲进下水道。忙到中午,三人都累了也饿了,下楼聚到一家小饭店胡乱填饱了肚子,然后回到社区,准备收拾工具逃跑。没想到,这时他们租住房屋的那栋楼前已经挤满居民,正叽叽喳喳嚷着什么。三人有些心惊,挤进人群一听,原来是一层住户的下水道堵了,马桶里浮上一层层碎肉馅,散发着刺鼻的花椒大料味,物业叫来管道工人正在疏通。围观的居民很气愤,纷纷说:“这年头有些人富得不知东南西北了,刚买的肉馅都倒掉扔了!”“堵成这样子,足有几十斤了,谁家能买这么多肉馅?”“谁会把肉馅扔掉啊?怕不是有问题吧?应当叫警察来看看……”
三个杀手脸色大变,挤出人群,走到僻静处。杨树彬压低声音说:“看来这事儿要露了,可屋里还有咱们的手包什么的,必须设法拿出来。”他对张玉良说,“你小子长得文质彬彬的,不会引起注意,赶紧上去把东西拿出来。注意别紧张,装成楼里的居民,蹓跶着走。”
身材细长、肤色白净的张玉良吓得脸无血色,嘴唇直哆嗦:“怎、怎么往下拿呀?要是引起注意就完了。”杨树彬抬头瞅瞅楼房,立马有了主意:“你从后窗扔下来,让红杰假装你老婆,在下面接着!”稍顷,张玉良努力镇静着自己,双手插兜,一路吹着口哨上了楼,遇见邻居还礼貌地打个招呼。进了七层的那扇房门,他迅速收拾起各种物件,然后探身冲楼下的戢红杰喊了一声:“老婆,接着!”
两个包从七层窗口扔下来了,三个杀手很快逃离吉林市。
大约半个小时后,110警员赶到。他们一层层敲门查问是谁家扔的肉馅?家家都说不是他们的。一路上到七楼,再三敲门,房内没有反应。看来肉馅就是这家扔的,怎么会没人?警员不得不用工具撬开房门。后来一位警队队长回忆说:“门一开,满屋热气蒸腾,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地上摆着七八个大塑料桶,里面装的全是碎尸块,我干了一辈子警察,从未见过这么血腥残忍的场面,他们简直就是一群变态杀人狂!”
经警察现场勘查,三个凶手都留有指纹。在衣柜上方顶盖上,赫然发现一本驾驶证,证主:张玉良!
张玉良潜回房内收拾东西时,紧张之中显然忘记自己的驾驶证藏在柜顶上了。吉林警方顺藤摸瓜,查到哈尔滨市平房区,查到吉林市下属的舒兰市,查明三名犯罪嫌疑人的真实姓名为:杨树彬、戢红杰和张玉良,他们还有另一个同伙叫吴宏业,不知何故未参与此次作案。三名男性凶手皆出生于哈尔滨市平房区,戢红杰出生在吉林省舒兰市溪河镇四家子村。
“9·11”血案震动全吉林,震动公安部。吉林警方组成专案组,对凶犯全力追查。但这个小“四人帮”匿名隐身,时而分散时而聚合,逃得无影无踪。2003年初,四人潜逃到浙江台州市,继续用“死亡约会”的方式杀害两名青年女性,敲诈勒索近20万元。不久,杨树彬和吴宏业再潜入浙江省嘉兴市,杀害一名女性,掠得近8万元。此后,四个杀人恶魔突然消声匿迹,再无动静,仿佛世界上从来不曾存在过他们。吉林市公安局及各地警方先后组成九个专案组,负责追查他们的下落,都无功而返。
2006年,公安部在内部网上对这四名犯罪嫌疑人发出A级通缉令。
2011年5月,“清网行动”全面展开,全国一盘棋,公安大合围,网上“在逃人员登记信息表”上的名字雪崩般纷纷塌落,不断被勾销。那些日子,哈尔滨市巡(特)警支队第七大队大队长许建国不断翻查网上动态,他发现,1993年在哈尔滨市一家台球室杀害郝洪滨的杨树彬,2002年9月11日突然出现在吉林市,他和两个同伙在那里杀害肢解了两名青年女性,遭公安部通缉。许建国还注意到,这个犯罪团伙中的吴宏业,是他小学时同级不同班的同学,另一个同伙张玉良曾在东安厂当过工人,他也认识。不过奇怪的是,2002年吉林“9·11”血案后,杨树彬一伙似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迄今整整10年再无任何动静。
许建国据此推断,杨树彬一伙一定有了一个较为安稳、固定的藏身地方。“他妈的,兔子有窝就好找了!”他对同事们说。
为擒获杨树彬这伙杀人狂魔,许建国主动找到哈尔滨市副市长兼公安局局长任锐忱请战,要求组成专案组尽快投入战斗。他信心满满地说:“我瞄上他不止一年两年了,这小子一直流窜作案,这些年没动静,估计一定在一个什么固定地方安家落户了,应当好抓了。”任锐忱微微一笑,大笔一挥,批下一行字:“时不我待,更待何时?同意!”
专案组随即组成——这是多年来中国警方为抓捕A级通缉犯杨树彬杀人抢劫团伙成立的第十个专案组,代号“9·11”专案组——这个日期太好记了!
8月1日,会议室兼大队长办公室里,8位战警集中了。说实话大家都有点儿挠头,从1993年算起,杨树彬已潜逃整整18年,全国各地公安先后组成九个专案组追查他的行踪,都无果而终。现在咱们手上毫无线索,大江南北茫茫人海,上哪儿摸他去?许建国一口接一口吸烟,不动声色,先听大家的。末了该他说话了,他横着老虎眼狠狠扫视一圈:“杨树彬是哈尔滨人,他的第一起杀人案也是在哈尔滨犯的,抓不着他是咱哈尔滨警察的耻辱!杨树彬逃了18年,死者郝洪滨的妻子沈玉梅告状告了18年,告到她老了,孩子长大成人了,告得市局接待室人员见她脸就红,没法答复人家,到现在孤儿寡母的眼泪还没干!你们知道不?这是咱的责任,也是咱的耻辱!”
许建国眼睛血红,还有点湿,后两句几乎吼起来了。满屋烟雾腾腾,一片静寂。
许建国停顿一会儿,接着说:“其他省市先后组织了九个专案组没干明白,这不怪他们。他们不熟悉哈尔滨人情地理,不了解平房区情况,一个知情人都摸不着,咋破案子?咱是第十个专案组了,压力是够大的,再干不明白,那真是光屁股拜年——转圈儿丢人。不过,咱有咱的优势:其一,杨树彬团伙除了那个女的家在吉林,其余三人都是平房区的,肯定留有大量社会关系和行动的蛛丝马迹,我本人就见过他们。外地警察摸不着的线索,我们肯定可以摸到。其二,这次清网行动规模大,声势强,同时有了网上作战平台,为我们提供了全新的更有效的侦查手段。咱们必须下定决心,拿出真本事,下点苦功夫,在清网时限内把这几个杀人恶魔抓捕归案!这件事是我主动请战的,干不成,我许建国丢不起这个人,一定向局领导请罪辞职!”
无异于壮士断腕,背水一战,铿锵有声,句句震撼!
专案组兵分两路,迅即展开全面排查。一路在网上寻找可疑踪迹,电话清单、医保档案、户籍资料、网络使用信息、银行账户等等,都尽可能全面盘查。另一路由中队长郑玉金率领贾玉琢、王维、孙岩,在平房区围绕杨家居住处,走访附近几条街的老居民。一条重要信息很快反馈回来:杨树彬逃亡后,家里只有其弟杨树凯和母亲刘凤云。不过数年前杨树凯悄悄把房子卖掉,和母亲迁往外地,不知去向。
再查戢红杰的老家吉林省舒兰市四家子村,发现其母早年去世,其弟戢守营、其父戢景志也迁往外地,不知去向。
几天下来,专案组走访了50多个单位、300多位老居民,终于大海捞针似地发现一条重要线索:前几年,一位中年街坊去医院看望住院的父亲,路经神经内科病房时,见里面躺着的一个人很像杨树彬的弟弟杨树凯,不过床头挂着的名牌好像叫“王什么凯”。他觉得自己可能认错人了,没再理会走人了。专案组如获至宝,迅速赶到该医院,经翻阅病历档案,“王学凯”的名字赫然显现!
专案组会上,许建国兴奋地说:“这是本案的重大突破!两条资讯反映了一种可能:杨树彬逃亡十多年没动静,其母和弟弟杨树凯却悄悄迁走了,戢红杰的父亲和弟弟也迁走了,这件事很可能是杨树彬一手策划的,其目的只有一个:割断我们的追查线索。此外,杨树凯返回老家看病,改名为‘王学凯,证明他很可能与杨树彬有联系。据此推断,杨树彬一伙很可能漂白了身份,找到较为隐蔽的住处,于是让两家人全部改名换姓,迁往同一住地。我们只要找到这个‘王学凯,就一定能够抓住杨树彬的狐狸尾巴!”
许建国还分析说,杨家和戢家都是北方人,不可能躲到南方去,因为语言不通,习俗不同,很容易引起注意。他因此给部下设定:以东三省、内蒙古、山西等地为重点,以黄河以北的北方、西北地区为搜索范围,按杨树凯出生的1972年上下各延伸四年,全面上网搜寻所有“王学凯”的身份和来历。
天哪,那是上百万的海量搜索啊!许建国和警员们守在电脑前,通过公安内部的户籍网一个个查阅,一张张照片比对。没黑没白,昏天黑地,眼睛痛了就滴眼药水,饿了就吃方便面,实在困了就趴桌上打一会儿盹儿。十几天昼夜兼程大浪淘沙,全部查完,没一个像的,也没一个背景可疑的。
“上下再延伸一年!”许建国来了狠劲儿。
查阅量又增加数十万,还是没有!
“这个王八蛋明明活着,明明在,我就不信查不到,再延伸一年!”主查的年轻警员孙文明是警校毕业的高材生,精通电脑网络,入队以来以吃苦耐劳、能征善战著称,连他也叫苦不迭,说上下各延伸六年,就是整整十二年内出生在北中国的“王学凯”,要查到何年何月啊?“查!”许建国瞪着老虎眼吼道,“查不到就让你赵钱孙李挨个儿查!”在场警员哄堂大笑。
那天凌晨3时,一双双困顿血红的眼睛对着电脑,一个个“王学凯”翻了过去,突然,许建国瞪大眼睛叫:“停!翻过来再看看这个!”
这个“王学凯”被重新翻了回来。其出生日期标明为1978年2月12日,比底档中的杨树凯大了6岁,但仔细一看,“王学凯”虽然胖了一些,两人模样相差无几!
“就是他了!”许建国高兴得像中了彩票大奖,蹦起老高,几位战警也爆出热烈欢呼,纷纷给许建国叫好,连骂人词儿也用上了:“许队,你真他娘的是神算子!”
这个“王学凯”的现住址为:内蒙古包头市昆都仑区钢铁大街某社区8栋24号!
不过令人费解是,这个“王学凯”出生地标明为:河南省柘城县。
难道天下碰巧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王学凯”吗?
事关重大,情况速报到局领导那里。局长任锐忱、副局长韩峙当即赶到上游街76号,与专案组组长许建国、副组长杨为国等共商对策。任锐忱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真是假,只有到了包头才能查清楚。而且行动要快,以防生变。如果杨树彬也在包头,这家伙反侦查能力很强,狗鼻子闻到味儿一旦脱逃,你许建国这辈子就甭想抓到他了。”韩峙补充说:“到了包头也要高度保密,不得惊动任何部门包括公安,一是防止走漏消息打草惊蛇,二是给自己留个余地。这不是不信任兄弟单位,万一到人家地方搞错了,悄悄去悄悄回,等于给自己留点儿面子。”战警们都笑了。
就在这时,一直在网上不停搜索的警员孙文明砰地一声闯进门,兴奋地叫:“查到‘王学凯的母亲了,叫刘凤云,也住在包头,她就是杨树凯的生母,真名实姓,只是出生年份从1945年改为1948年!”
目标就此锁定。2011年10月中旬的一天,哈尔滨市公安局派出巡警支队副支队长张晓波、张航带领先遣小分队前往包头,进行秘密侦查,验明正身。